北冥也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手指却紧紧地捏着手机。父亲的这句话,传递了太多的信息,但他却没有心思去一一解析,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母亲车祸在急救!母亲车祸在急救!这个消息令他心急如焚,仿佛有一把火,从心里一直向外烧,烧得他身体虚软,几乎一丝力气都没有。他不得不将身体的重量移到背靠的石头上。这一靠上去,才惊觉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濡湿一片,被风一吹,凉得入骨。这样的冷,令他下意识地拉紧了颈上的围巾。
静纸音抬眼望着脸色苍白的北冥也,担心地拉拉他的衣襟:“北冥也——”
北冥也定定神:“纸音,我妈妈在医院急救,我、我可能……”
“我听到了。”静纸音回答,她听到他说,要回去看妈妈……
“我们现在来订机票。现在这个时间,不知道能不能订到和千野大师同一班飞机。”她爬起来,想去按手机的键,却又停住,“北冥也,机票怎么订?”她以前乘飞机,都是和父母在一起,从来没有自己订过票。
北冥也用一根食指轻轻按在她的小手上:“纸音,先让我想想……”
他回家了,纸音怎么办?带她一起走?那么她混上飞机的难度大不大?如果她在空中变身怎么处理?就算躲过安检回到家中,要怎么样安置她?万一被家人发现了怎么办……
静纸音垂下头:“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先和其他人一起。”
北冥也摇头:“我不会离开你!”昨天晚上,当他在风雨飘摇中到处找不到她的时候,便已经决定,除非她完全恢复正常,否则他绝不会离开她!
静纸音蓦然抬起头,她的心“咚咚”地猛跳。他说不会离开她耶!这算是……承诺吗?他知不知道,一个男生对女孩子说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
然而,北冥也此时一颗心都系在母亲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说:“我们可以想想其他的办法。”
静纸音把脑子里的杂念抛到一边:“现在回去看你妈妈是第一重要的事情,我们要订机票,还要回家收拾东西。行动要快哦,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北冥也低下头,凝视着她:“纸音——”
静纸音用小手抓着他的手指,紧紧地握了一下:“你放心,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我和简约他们在一起,也不会有事的。”
“北冥也,你好变态……”
北冥也和静纸音的新家里,紫炎围着窗前的监视器转个不停。
朵咪立刻凑了过去,兴致勃勃地问:“怎么变态了?”
“看这里看这里!”紫炎指着屏幕,“这里有个女生在洗澡耶!他偷窥……”
“真的真的哦!这女生身材好好哦!皮肤好白,头发也好长!”朵咪啧啧称赞。
监视器会拍到女生洗澡?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静纸音丢下手里的东西,好奇地跑过去,在监视器屏幕上找了半天,终于在左下角找到了那个“白皮肤长头发的女生”——
啊呸!这两个猥琐的人!那是女生在洗澡么?那明明是一只长毛的猫咪在太阳下扑水嘛!这两人长的是什么眼睛啊,居然这样都能看出猫猫是男是女!
北冥也和简约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两个嘀嘀咕咕的人,正在忙着交接仪式——
“简约,纸音的衣物放在这个抽屉里;这个小盒子里是她的被子,气温如果冷下来,要换上厚一些的;这个篮子里放的是纸音的洗漱用品;她的餐具放在厨房的消毒柜里……”
北冥也一样一样交待着。其实,简约是男生,把纸音交给他带,有点不合适。但谁让知道纸音身份的人中,只有这一个正常人类来着!若把纸音交给紫炎和朵咪,搞不好会被他们折磨死!
“我知道了。”简约一一答应着,抬腕看看时间,“如果想乘上四点二十分的飞机,你现在必须出发了!”
北冥也默默点头,提起简单的行李:“各位,我走了!”
“去吧去吧!”紫炎还在研究那个洗澡的“女生”,大大咧咧地挥挥手。
朵咪还算比较有良心:“再见,祝你一路顺风!”
“北冥也,你的吉他要不要带?还有,萨克斯也没有拿!”静纸音跑了过来。
“不带了,你都帮我收着。”北冥也的行李箱,只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带。他虽然要暂时离开,却把比生命还重要的乐器留在她的身边。
静纸音明白他的心意,心里酸酸的,仿佛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只是 “哦”了一声。 北冥也停了停,见她没什么话说,便道:“那么,我走了!”
“好……好的。”
静纸音依依不舍地跟着他的步子跑了几步。
北冥也弯下身,单腿跪在地上,将她捧了起来,柔声说:“纸音,我只是回去看下,如果妈妈没事,很快就会回来!你和大家在一起,要乖哦!”
静纸音眼窝一热,眼泪不由自主地便要流出来。她不想北冥也不放心,于是拼命咬着嘴唇,将泪珠咽了回去,故作坚强地点了点头。
北冥也幽深的眸子,仿佛盛满了湖光,有些莫名的情绪在眼底流转。有一瞬间,静纸音不由屏住呼吸……
北冥也猝然移开目光,抿抿唇,他将小不点儿放在地板上,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北冥也,到了东京,记得打电话回来!”简约叮嘱道。
北冥也没有回答,只是对着身后摆了摆手,然后,门便阖上了。
在静纸音的眸中,那冷冰冰的门,残忍地替代了北冥也的背影,她向门的方向奔了几步,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简约靠着墙壁,手指插在兜里,望着脚下那个正在“下雨”的小家伙,不知怎的,他的心有些烦乱起来。
这种心烦的感觉很奇怪,是因为他对她……
不不不,不会的!这种感觉,一定是因为当上“男保姆”,患了“照顾婴儿综合征”(世界上有这种病么?)……算了!简约郁闷地想,有没有这种病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北冥也很快就会回来,他也照顾不了她几天。
“静纸音……”
呃,安慰别人,尤其是安慰女生的话,应该怎么说?简约实在没有经验,所以只说了三个字,便停住了。
静纸音泪眼朦胧地看看他,觉得被简约看到自己哭很不好意思,可是不哭又无法排解心里的失落和难过,于是跑到桌子下面,藏起来继续掉眼泪。
女孩子,真是麻烦啊~~~
简约颓然靠在墙壁上,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算了,让她哭一会儿吧,哭够了自然就会收声了……
那个“白皮肤、长头发的女生”大概洗完澡了,紫炎和朵咪的注意力终于从监视器屏幕上移开:“咦?纸音呢?”
简约无奈地用下巴点了点桌子下面:“在那里。”
“我去劝劝她。”紫炎自告奋勇地说,“我最会劝女孩子了!”
静纸音躲在桌腿后面,坐在地上,捂着眼睛抽抽搭搭。她知道北冥也只是回去看妈妈,也知道他答应很快就回来,还知道他曾经说过不会离开她——虽然这句话的意思和她自己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样,但她就是无法承受心里那种失落和难过。就好像北冥也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抽离出去,再也不会回头一样。
正在伤心,突然觉得后背一紧,她大吃一惊,擦掉眼泪一看,自己已经被紫炎拎了起来。
“紫炎,放开我!”
“不放不放!”紫炎笑得好欠扁,用两根手指捏着静纸音的衣服,在空中晃过来晃过去——他想欺负这小不点儿已经很久,以前北冥也总是保护着她,现在总算逮到机会了!
“静纸音,我来教你飞啊!”紫炎假装将静纸音抛向空中,然后听着她的失声尖叫,不由得呵呵笑。
完了,落到变态虐待狂的手里了!呜呜,北冥也,救命啊,这小恶魔欺负我……
一只手伸过来,将静纸音从紫炎的魔爪下解救出来,声音带着冷冷的怒意:“够了,紫炎!别欺负她!”是简约。
“我哪有欺负她,我是在劝她!”紫炎假装无辜地眨着眼睛,“你看,她不是不哭了嘛!”
听了这句本年度最无耻的话,再看看气得脸蛋和圣女果一样红的静纸音,朵咪“噗哧”一声乐了。
静纸音心中惨淡。上天保佑可怜的我,在这两个坏蛋的魔掌中,能留得一口气在,活着见到北冥也回来……
只是,这个时候,不光是她,包括简约、紫炎和朵咪,谁都没有想到,北冥也自此一去,就再也没有音讯。
日历一页页地揭过,北冥也自从那一天离开之后,不但再也没有回来,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幻乐团的排练室,静纸音难得以大人的样子参与排练,和着音乐弹拨吉他,只是心有所思,精神总不能集中。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北冥也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明天就是十二号, 十八年前帝音乐队解散的日子,也是北冥也与德古拉伯爵约定的日子。可是,他会回来吗?他能回来吗?
这二十多天来,大家不止一次地试图联系北冥也,可是他的手机总也打不通。简约从樱雪学园的教导处得知,北冥也已经办理了退学。帮他办各种手续的,是洛苏。简约再去找洛苏,却发现洛苏也转学走了。
没有地址,没有电话,也没有网络联系方式,于是,北冥也就这样从大家的视线里,失去了踪迹。
科技发展到今天,很多人都觉得,地球村的概念已令天涯变成咫尺,然而只有失去的人才知道,天涯,其实仍然是天涯。
音乐声中,简约开口道:“纸音,下面这个小节所表达的感情是愤怒,而不是忧伤,所以,要弹得再重一些。”
“好的!”静纸音答应着,加强重音处理。可是弹了几个音之后,她自己也觉得不对,明明很激烈的节奏,在自己手指下,竟然不但软绵绵的,还有一股弃妇的怨气。
“没劲,不练了。”紫炎将鼓槌扔到一边。
“好吧,大家休息一会儿。”简约叹了口气,乐队少了北冥也的一把吉他,不但气氛低迷,而且乐声怎么也达不到他想要的水平。
静纸音内疚地低下头:“对不起!”都是她的错!她的吉他弹不好,将大家都连累了。
朵咪难得好心地说:“不关你的事。”
紫炎抱怨着:“北冥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说好过几天就回来的,结果去了这么久都没消息,太不负责任了!”
静纸音替北冥也辩解:“也许是他妈妈伤得很重,要留下来照顾她,所以没办法回来吧。”
“不会的!”简约说。如果是这样,北冥也不会不听电话,也不会办理退学——这样做分明是将后路断掉,不会再回来了。
朵咪点头同意:“他说不定被他父亲关起来了。虽然他爸爸是有名的音乐家,可是越温文尔雅一本正经的人,越有可能因为心理压抑过度,而成为变态。”
水牢、枷锁、皮鞭、刑具、跑来跑去的老鼠蟑螂……在静纸音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我不骗你哦!我见过好多的!”朵咪回过头来。
“奇怪!”静纸音纳闷极了,“你见过好多变态?”
“有什么奇怪的!”紫炎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静纸音脑筋还没转过来,朵咪已经拎起旁边的一个塑料小凳向紫炎扑了过去。
简约和静纸音立刻极有默契地躲到战场的边缘。大家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每天都要上演,紫炎嘴巴贱贱的,朵咪巴掌狠狠的,两个冤家一向是先动嘴再动手,一天不掐架就不安分。
“简约,你觉得北冥也会出什么事呢?”
“我觉得——”简约考虑了下,“朵咪可能说对了!”
静纸音吃了一惊:“他真的被千野大师关起来了?”
“就算不是关起来,也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赶回来。”他抬头看看她,“你放心,他应该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不能!”
“我不是这个意思,”静纸音心虚地转开头,他的目光好犀利……“我是在担心,明天就是十二号了,他如果赶不回来,那比赛怎么办?”
简约沉默了片刻:“认输!”
紫炎和朵咪本来正在打架,听到简约的话,同时叫了起来:“不行!”
简约反问他们:“不然呢?”
他何尝不知道,在与德古拉伯爵的比赛中,北冥也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也不仅仅是六弦魔音、缇真镜与叶子颜的昔年恩怨,他还代表着幻乐团!不管是什么原因不能参加比赛,他都会被当做懦夫,而且幻乐团也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她去!”
紫炎和朵咪的两根手指齐齐指向静纸音。
“我?”第三根手指也指在静纸音的鼻子上——她自己的。这两个家伙刚才打架伤到脑子了吧?她代替北冥也去,那还用比么,和直接认输有什么区别?
啊,区别还是有的!不去比赛输了,只是集体丢人而已;而她代替北冥也比赛输了,不但丢脸,还会丢她一根食指——这是德古拉伯爵与北冥也比赛的赌约。
“你去很好啊!宁肯输掉,也不能让人家说咱怕了!”紫炎笑嘻嘻地说,“反正北冥也的吉他也留在这里嘛!”
“就是就是!到时候你就带着北冥也的吉他上台好了,就说你才是六弦魔音的弟子,反正他们其实想报复的是六弦魔音,他的传人是张三还是李四也没有人在乎。”朵咪也在一边添油加醋。
静纸音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想到其中之一可能要离自己而去,不禁颓然:这两个变态的家伙这样狠毒,不让她变成九个指头就不甘心哪……
自从北冥也把静纸音托付给简约之后,简约就暂时搬到她家来住。本来他想带着小不点儿回自己公寓的,但她说什么也不肯,理由是住在这里,方便监视黑蝉街,所以他只好迁就她了。
现在,简约一边在浴室里,一边听着外面的吉他声。
紫炎和朵咪李代桃僵的主意明显是开玩笑,却被这丫头当真了呢。她一回家就拿出北冥也的七星吉他,认真地与这把琴磨合着,熟悉着它的每一条弦和每一部分的感觉……
明知道会输,但也要努力;明知道只是个替代品,却仍然很认真——从他认识她那一天起,这个女孩子就是这样。说她傻也好,一根筋也好,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却渐渐令他体会到,什么是愧疚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