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梦已经醒过来了。所以梦里的那些东西就不再重要了。
易柏瞳用力地睁了睁眼睛，爬起身的时候看到窗外的天仍旧是阴沉沉的，闹钟的时针与分针分别指向了10和6。
日历上写着的是7月27日。
这已经是她请假不去学校的第三天了。
脱下睡衣换上了家居服，易柏瞳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客厅。餐桌上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面躺着的是用保鲜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半块面包还有一袋300ml的牛奶。盘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易柏瞳拿起来看，是父亲写的，说他去上班了，要她好好吃掉早餐，晚上他可能会晚些回家。
“……嗯。”易柏瞳自言自语地应了一声，然后坐到餐桌旁准备吃早餐。她动作略微有些迟疑地拆开了保鲜膜，刚刚咬了一小口面包的时候，就听见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按她家的门铃呢？爸爸是不可能这么早下班的，都留了字条了。会是邻居么？可是和周围的邻居又都不熟。尽管这么疑惑着，但是易柏瞳还是一边说着“就来了”一边走到门口去开门。
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身影易柏瞳就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愣了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唉……？怎么是你？”
站在门口的乔苏朝她点头示意，然后有些局促地回答道：“哦……我听老师说你生病了，所以向她问了你家的地址来看看你。”
“……哦！这样……谢谢啊！”并没有生病，那只不过是用于请假的借口罢了。
“嗯，应该的，我是班长的关系。”男生像是想要刻意闪躲着某些情愫一般的解释道。
“那……你先进来吧！”易柏瞳这才意识到已经让男生在门口站了很久了。于是她面露尴尬地左侧过身让这个无论到哪里都会成为班长的乔苏进来。
“打扰了。”乔苏脱下鞋子走进来，然后把带过来的茶色保温瓶放到了餐桌上面。
“这是什么？”易柏瞳看着他带来的东西，口气变得惊讶了一点。
“是我妈妈给你熬的排骨汤，养身的。”乔苏关切地说着，然后动作熟练地取下了保温瓶的盖子，再将瓶子里的汤倒在里面，“我妈妈听说我今天要来看望你，所以早上起得很早，一直在做这个。褒汤要讲究火候，需要很长时间。”热腾腾的气体瞬间冒了出来。排骨的鲜味与香气也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特意要来做这些呢？
“唔……因为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好朋友。”乔苏打断了她的话。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啊！
看来应该是乔叔叔告诉他的。怪不得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一定是他爸爸要他这么做的吧。易柏瞳没什么表情地在心里想。
不再接续这个话题，易柏瞳走到餐桌旁闻了闻看起来味道会很好的排骨汤，然后抬起头问乔苏：“你是因为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才来的么？”
“嗯？”
“算了，没什么。”她摇摇头，伸手端起装有排骨汤的碗型盖子吹了吹，轻轻喝下一口之后赞叹道，“真好喝。”
“当然，我妈妈的手艺耶！”
“可我记得小的时候，你爸爸做的菜更好吃一些。”
乔苏皱了皱眉，“你记错了吧，我爸爸不会做菜。”
“……是么？”
“……是啊。”
“哦。那是我记错了吧？”
乔苏抿了抿嘴角。他沉默地看着易柏瞳喝汤的安静模样，心里想着，原来她的右眼真的看不见啊。因为她总是习惯把脸转向左边……
“你看什么？”意识到了对方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女生抬起头来好奇地问。
“嗯？哦……没什么。”还是不要去拆穿的好。乔苏暗自点头，随后关切地说着，“多喝一点吧，还有很多。”
“唔——谢谢。”
好像只是因为一碗排骨汤，所有的关于七年前的两个小孩子之间的不愉快就全部消失掉了的样子。
无论是小男生当时的那一句“她是个独眼龙”。
还是小女生当时踩坏电动机时叫喊着的“我不会原谅你的”。
似乎都已经被排骨汤的味道所代替与覆盖了。那么，关于十年前的那一次两个小孩子之间的不愉快，要用什么汤才能够抹杀得掉呢？
鲍鱼汤？龙眼汤？熊掌汤？还是其他的什么汤？可是毕竟七年前与十年前的两个不愉快有所不同，而且差异也很大。那么，要想要女生和另外一个男生忘记十年前的那场争吵与感情的破裂，就一定要寻找到孟婆汤才行吧。
必须是孟婆汤才行了。
06
也不知道究竟是聊了些什么，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显示出了下午三点半的时间。
其中易柏瞳也无数次地问过乔苏“你不回去上课不要紧么”，而得到的回答总是“没关系，今天我已经跟老师请好假了。”
到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两个人的肚子都开始有点儿饿了。易柏瞳的右眼看不见，所以向来她都没有办法去做好一顿饭。只是这件事情不可能让外人知道就是了。于是易柏瞳遮遮掩掩地说叫外卖来就好了，可却被乔苏拒绝。原因是他决定亲自下厨。
看着乔苏扎上围裙挽起袖子在厨房里打鸡蛋的“贤妻良母”模样，坐在餐桌旁的易柏瞳忍不住笑出了声，以至于乔苏转过头来愕然地看向她时也无法停止住。
“……喂，和你同学一年零三天，再加上十岁时的那些天，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乔苏正色地说道。
其实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至少能够让他觉得她更像是一个正常的普通女生。
听到他的话，易柏瞳却突然就收起了笑意，反倒是逐渐地沉下了一张脸。她不再做声，而是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屏幕里播放着百家讲坛。乔苏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她不喜欢听的话，所以只好故做轻松地耸了一下肩膀。他一边检查米饭有没有煮好，一边听着电视里的那个某教授的讲说：“娥皇与女英……是中国古代传说中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封为后，女英封为妃……而李煜的结发妻子也名‘娥皇’……他而后迎娶的小周后因为没有被历史记载名字，后人便也称其做‘女英’。”
“为什么一定要娶两个女人呢，有了新的，自然就会忘记旧的了吧。”易柏瞳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乔苏听到了她的话，也没有接下去。半晌，他有意无意地开口对餐桌旁的她说道：“我说啊……下次再有人来按门铃，你先从防盗门镜里看清楚是谁再开。”
“……嗯？”易柏瞳转头看向他。
“那样很危险。”
“哦。我知道。”
然后便不再说些什么了。只有厨房里传来的“扑啦”一声鸡蛋下油锅的声响。
乔苏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易柏瞳被惊了一下，拿过手机低下头看了看屏幕，就再也没有办法把目光移动开来。
蓝色的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是：戴苏妍老师。
戴苏妍。
戴、苏、妍。
易柏瞳的脑子里面忽然就空白了三秒。反应过来之后，她想都没有想就迅速地将电话按断。不过这时乔苏却端着一盘炒完的葱花鸡蛋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易柏瞳抬起头看向他，然后有些手足无措地将手机递给他，“……刚刚你的电话响了，我刚要喊你对方就挂断了。”
“哦……谢谢。”乔苏接过手机，查询了未接来电的记录，然后回拨。
“喂，戴老师，您找我有事吗？”乔苏对着电话很客气地说着，然后顺手将葱花鸡蛋放到了餐桌上。
“乔苏啊，我刚刚打你的电话怎么会突然断掉呢？”电话里传来了焦急的女声。
乔苏回头瞄了一眼易柏瞳，而她却抿紧嘴唇轻易地便闪开了他的目光。
“啊，对不起，不小心按错了键。”只好这么解释。
“先不要管那么多了，乔苏，你现在有时间么？你过来一趟医院行吗？莫离刚刚被车撞到，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什么？是车祸吗？啊……好的，我知道了，戴老师你别着急，我马上就赶过去。”迅速地挂断电话之后，乔苏解开围裙就向门口跑了过去。易柏瞳也跟过去，她看着匆忙地系着球鞋鞋带的男生，尽管知道有些不合适宜，可是她还是淡淡地脱口问道：“保温瓶怎么办？”
“改天你带学校去吧。”乔苏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哦……出事了，你朋友？”她故意摆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嗯，对。”
“……可以告诉我是谁么？”
“学校戴老师的儿子，也是我初中时期的朋友，戴莫离。”做完最后一句解释，乔苏便快速地站起身准备走出去。临走之前不忘转回头对易柏瞳说道：“饭在电饭锅里，已经煮好了，你盛着吃吧。”然后便离开了。
随着门打开与关上的那个时间差便有风从外面涌了进来。
易柏瞳独自站在鞋柜旁。她沉默地低下头，嗓子里面就像是卡住了一勺沙砾。满满当当的全是细小的锥痛，可是它们却始终固执地卡在声带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仿佛即将破喉而出。
07
只是为什么，易柏瞳总是会千百次的问自己。为什么戴莫离这个名字仿佛永远都将她牢牢地捆绑住。就像是脚裸下方的阴影，无论如何都逃离不掉。
明明已经在尽全力地逃离他了。可他还是会占据着她的领土，无形之中便将她的右眼取走了十年。现在她的眼睛，一定还在他那里吧，他也一定不会还给她。是的，他和他的母亲，就是那样在曾经的十年前夺走过她的父亲，夺走过她的右眼。那么，在现在的十年后，他们也会将乔苏夺走吧。
不是已经被夺走了么。
尽管用“夺走”来比喻自己和乔苏之间的交集会有些奇怪。
不过，这样的确只会让她和乔苏刚刚建立起来的友好变成越来越遥远的距离。
因为他已经站到了河的那一边，河的对岸。
08
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易舒还是没有回来。这让易柏瞳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安。她走出家门，到楼下去等父亲。
清晰的夜空只有少许的星星，泄进眼睛里来。走在路灯闪烁的小区石道上，易柏瞳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皮跳动了起来。是左眼的。据说眼皮跳动分成有灾和进财两种意义。不过易柏瞳也记不清究竟是左眼跳财还是跳灾的了。只是跳着跳着就觉得很心烦。
又往前走了几步。易柏瞳看见几米外有一个牵着小狗的老人朝她这边走着。佝偻着背的老奶奶，手里攥着的是一条脖子上戴着迷彩绳的小狗。小狗看起来圆滚滚的，像是一个球，看上去很机灵。种类应该是博美，因为有着两只像狐狸一般的尖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