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早就已经作出了错误的决定,所以才会感觉进退无路,所以才会感觉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我知道悲哀只会让自己显得渺小而又无力。
可是在你的面前,我能够做得最好的表情就是那个会让你觉得渺小而又无力的悲哀。
总有一天,所有的曾经都将时过境迁,
我们不可能再重新出现在彼此的视线与记忆之中,
就像总有一条路需要我们独自地、寂寞地走下去。
因为那是自己的路。不会有任何人来陪伴的路。
在那条路的尽头,所有的回忆与过往都将被抹成空白的网。它会将蝴蝶网住,将昆虫网住,将痛苦与悲伤甚至是幸福也一同网住。
像停留在整个宇宙边缘的那些丝线相互凝聚在一起的细小的声音。
虽然不会流出眼泪,可还是会在那一刻,在自己的记忆被网住的那一刻发出最完整的、也是最后的孤寂的悲鸣。
因为,还不想要忘记过去的所有。
在路最后的尽头,谁能够帮我记得,我是这样的想念你,我是这样的喜欢你。
01
我曾经对他说过,我总是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我甚至能够将那个梦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倒背如流。是的,在那个梦里,蝴蝶翩飞在视野的每一个角落。边缘模糊的,不明象征的蝴蝶,带着奇异的紫色与蓝色的光,一点一滴地把黑暗而又寂静的空间填满。我曾无数次的跟着那只飞走的蝴蝶。它飞过的地方不是沧海,也不是空旷的城镇,而是一片被荒芜的麦田。然后,它飞向了麦田的尽头,停落在了一个小男孩的肩上。小男孩的手里一直握着一个线团,他在不停地缠线,来来回回地缠绕,反反复复地缠绕,从始至终,从终至始。
所以,我对乔苏说,如果我能阻止那个小男孩继续缠绕线团的话,那么我就一定能够记起从前发生的一切。
——摘自路尹蓝语录
02
晨雾浓厚得像是水汽一般覆盖住了视线。
很奇怪。夏天的清晨也会出现这样厚重的雾气,像是提早迈进了更深冷的季节。
墙壁上的日历已经被翻到周三。虽然从昨天的晚上到现在只仅仅度过了不到十个小时而已,可是却觉得周二与周三之间的距离像是被一道汹涌的河流横到中途将其拦开隔离。
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实质上,只不过是过去了十个小时而已。
易柏瞳蜷缩在被子里,听到闹钟的指针走到六点时所发生的响动声也只是厌烦地皱起眉头不打算去理会。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做早饭的易舒急忙走进了她的房间里,然后迅速地将闹钟关掉。
见到父亲进来,易柏瞳闭上眼睛转过身去,抿紧嘴角背对着父亲。
“柏瞳,起床吃饭吧。”易舒望着女儿冷漠的背影,无奈地叹息着继续说道,“等一下,你还要去学校。你不是不喜欢同学们对你的行为进行猜测么?你右眼的事……不是也不喜欢被议论么。所以,还是不要迟到……”
易柏瞳终于忍无可忍地闷声喊了一句:“吵死人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斥责,易舒就像是被横空打断一般地闭上了嘴巴。他小心翼翼地轻声吐出一口气,然后一脸无措地望了一眼女儿的背影,转身走出了房间。
咔嚓一声。房门被重新关上。所有的一切立刻又再度回归原本的沉寂。
半晌,易柏瞳才缓慢地从被子里面爬了起来。她伸出右手,静默地抚上了自己的右眼,然后她咬紧嘴唇,抓起床边的枕头就朝房门用力地砸去。不只是枕头,只要是她能够抓得到的东西就全部都会硬生生地摩擦着那扇木制的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仿佛无论发泄多少次都不足以形容她内心的怨恨与痛苦。
但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任何感情能够超越她得知自己被父亲背叛时的那种伤心,甚至是绝望。
易柏瞳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之中。刘海从额前流淌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客厅里,易舒听到房间里的女儿终于不再摔打物品,从而松了一口气般地露出了无奈而又复杂的眼神。他转过脸,重新将电话贴到耳边,尽可能用最轻的声音对电话那头的戴苏妍说:
“没事了……她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
“是么,那就好。”戴苏妍充满担忧与关切的声音透着话筒传了过来,“也难怪她会那么生气,这是理所当然的。要不是在她和莫离的小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有的一切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的……”
“算啦,你也不要再自责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该忘的就忘了吧。”
“我知道的,不过柏瞳她……”
“……她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嗯……”
“你那边怎么样?”
“嗯?”
“我是指莫离。”
“……”
“怎么了?”
“……唉。你也是清楚的,这一年来,他也就是那个样子,不开口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就算偶尔会发脾气也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已经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过,他似乎并不反对我们,我想潜意识里,他一定也在为柏瞳右眼的事情自责吧……”
听到戴苏妍的话,易舒回过头来望了一眼易柏瞳紧关着的房门,然后才哽咽着从喉咙里发出了“是么——”。
03
挂断了电话。戴苏妍轻吁出一口气。她侧过眼看着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的儿子,走上前去“莫离”、“莫离”地唤了他两声,对方才回过神来似的抬起了头。
“怎么了?”戴苏妍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戴莫离抿了抿嘴角,把头转到一边。
“莫离……”戴苏妍坐到儿子的身边,捏了捏他的手掌,用非常坦诚的口吻说,“我和你易叔叔确实在这十年里从未断过联系,这点我隐瞒了你,请你原谅。可是,莫离,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像十年前那样?你会同意的对么?你会祝福妈妈的,对么……下个星期,妈妈决定和你的易叔叔简单地操办婚事,然后就带着你搬过去……”
戴莫离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喉咙。他没有做出回应,只是缓慢地将手从母亲那里抽了回来,然后从沙发上站起身,略微停顿片刻身形才走回到了房间里。
戴苏妍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的是一阵没有来由的酸涩。
房间里的窗帘还未拉开。整个空间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狭小而又压抑。
戴莫离倒在床上,将四肢摆成大字形,眼睛紧紧地凝视着天花板。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重新皱着眉头闭紧了双眼。
——不见了。
——那条项链。不见了。无论怎样努力的去寻找,他都无法再次找到。于是脖颈前空荡荡的,剩下的也只是空气而已。
紧接着从眼前晃过去的又是另外一个女生的身影。
戴莫离缓慢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搭在额头上。易柏瞳……她还是在埋怨着他吧。除非,他能做到把她的右眼“还”给她。
04
初中时,距离学校不到三百米的地方是一片面积很大的空旷的场地。那里到处都是长长的下坡道,两条衔接到一起,就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弧。其实是有个包工头买下了那片地然后送给了他的女儿做生日礼物。所以在初中时,那里像是被圈地一般地建立起了高约一米的护栏,便成为了曾经被称做“极限摩托场地”的地方。只是现在那个地方已经被铲平,并且仅剩下了一条又长又陡的坡道而已。所以无论是坡道上方还是坡道下方,都竖立着醒目的“注意安全”的黄底黑字提醒牌。
因为,一年前,那里曾经发生了一场事故。据说当年的新闻报道的确是有人员伤亡的,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局外人也全部都不清楚,原因似乎是因为伤亡家属强烈地拒绝内幕被公开。从那次事故之后,当地的极限摩托游戏就被警方强行勒令停止,而且,连场地也被铲平成了废土,并被拍卖给了政府的政治委员做成了现在的柏油坡道。
只是不管从初中毕业了多少日子,乔苏每天都还是要经过那条坡道。换言之,也就是从家门出来之后的必经路线。他平日里上学都会选择坐巴士或是电车,但是最近因为值日的关系,他才不得不起早骑着山地车去学校。
每次经过这条坡道,乔苏总是会惯性地回想起一年前的那场事故。因为当时,发生事故的那一天,他也在场。
这是永远都无法更改的事实。想到这里,男生便会觉得中学时期的确只剩下不堪回首的过去。
骑过坡道,在经过市中心红灯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在马路的那边发现了戴莫离。其实第一眼应该看到的是站在他前面的戴苏妍老师才对,但是重点并不是这个,重点是他首先看到的人是戴莫离。
乔苏看着对面的他,远远地盯着他那条被简单系上的领带。不过,男生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同自己的母亲背朝着越走越远。
依旧是一年前的熟悉背影啊。可是总觉得有哪里变了,确切的变化倒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
乔苏的视线目送两人走远,耳边浮现的是吃早餐的时候父亲说过的话。
首先是父亲说着楼上自杀的那家男人赌来赌去的做买卖欠下了不少债,看来是全部都要他女儿和老婆替他来偿还了。尽管乔苏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还是“唔”了一声作为回应。接着就是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的左脸上怎么了”,男生只好敷衍似的回答说“被隔壁的猫挠了一下”。过了几分钟之后,做父亲的又把话题绕到了另外几个人的身上:“对了苏苏,你没听说么?”
“嗯?听说什么?”乔苏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
“哦,就是柏瞳的爸爸啊,他最近要再婚了,已经打电话请我去参加婚礼了。”
“再婚啊……”没什么稀奇的吧,毕竟易叔叔还不算老。
“你知道女方是谁么?”
“不知道。是谁——”
“说来还真是巧。是学校的音乐老师,戴苏妍啊。”父亲笑着继续说,“听说他们两个都认识十年多了,两家的小孩也早就十年前就都相互了解,看来这样的再婚应该不会成什么问题,双方都熟悉的话孩子也就不会反对。哈哈,要知道戴老师可是学校里的大美人啊。”
一旁的母亲听到,脸色刷地沉了下来:“怎么啊,你羡慕人家啦,羡慕的话你也去找个美女再婚啊!”
“你瞎讲什么!”父亲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尴尬起来,“苏苏还在这里,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一点儿做娘的样子都没有。”
“你说我没做娘的样子?你有你有!就你有做爹的样子!”
“……懒得和你吵。”
是这样啊。
原来,易叔叔就要和戴老师再婚了。原来,戴莫离和易柏瞳也早在十年前就相识了。只是,还记得上一次在易叔叔的家中,易柏瞳看到戴莫离和戴老师的那种表情,完全不像是喜悦,反而更加像是充满了憎恨。可能是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再婚吧,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是他不知道的。再且,易柏瞳给人的感觉不正是冷得肠子都冻短三分的么。乔苏不禁觉得头疼地皱了皱眉。
不过,说起来,和莫离在初中的那段时期,并没有听他提起过“易柏瞳”这个名字,而且就连自己和他说起“班上有个性情冷漠又古怪的女生,而且又坐在我后座,叫什么易柏瞳”的时候,对方也只是愣了一下便不再有多余的反应,连追问的话都没有,还搞得乔苏当时尴尬得不知该接什么话题。或许,他们两个人之间真的有些什么不能外说的秘密吧。
绿灯亮了起来,乔苏略微眯了眯眼睛,左脸上的创可贴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突兀。他抬起头,踩着山地车继续向学校骑去。
05
早上六点五十左右,易柏瞳走进教室。她刚刚将书包放到课桌上的时候,就听到走廊外面有人喊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