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夜幕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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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瞠目结舌:“漓上!”一直以来,我都是以植物的角度看漓上,知她乃仙人之姿,但真的在凡间遇见她的幻化人形,却有些不能相信。多少年后,我才能幻化人形,变得如此颠倒众生呢?“你要去哪儿” 桐恩好不容易约了馨儿小姐来夜观流星花,真元不在,必会影响花姿。

“你放心,我此去一行,必让桐恩得偿所愿。”漓上整理着用月之光华做的裙衫,又勾起了笑意,“只不过,小可怜,别问我用什么方法办到。”

说完隐然离去。

她刚离开不久,就见桐恩领进来一位面色俏丽的女子,若我没猜错,应是馨儿无疑。仔细瞧她面容,雪齿红唇,五官玲珑,若我未曾认识漓上,倒真夸得上她“此色应是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但脑海里尚未褪去的印象却直直将喉咙里这句话咽了下去。

“桐恩,这株就是流星花吗?”馨儿似常来,径直向堂屋走来。桐恩虽然家境贫寒,可却收拾得很干净,“不错,这就是!”“哇,好漂亮!”虽然漓上的真元不在,但流星花的光亮仍然把屋里的烛光压了下去。人说女子爱花,果然不假,馨儿一见流星花就欣喜若狂,“你果然得到了!”

桐恩也很开心,还把因摘取流星花而受伤的双手及时放到背后:“你喜欢就好!”

漓上许久未归,看流星花一天天憔悴下去,我不禁担忧起来,漓上涉入凡事未深,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思忖间却传来任清秋即将大婚的消息。

那日,馨儿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桐恩!桐恩!”

桐恩刚从山上打柴回来,忙卸下肩上的柴火,“怎么了?”却不料馨儿完全不顾应有的矜持,扑到桐恩怀中:“桐恩,清秋,清秋他要成亲了!”然后是号啕大哭。

桐恩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双手想扶上馨儿的肩头安慰她,却又碍于“男女授受不清”,最终放下了。

“为什么?”借风移形对于我来说固然困难,但并非不可一试。当我淡淡的人形浮现在铜镜之中,望向镜中穿戴着凤冠霞帔的漓上问道时,她并没有惊讶。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这样不也很好吗?我嫁给清秋,就再也没有人在桐恩与馨儿之间横插一杠,以血祭我之人的心愿我已完成。”她又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只是,小可怜,别在意我用什么办法。”说完继续为自己描眉抹腮,将我撇开了。

“可是……”本想问个究竟,却听见鞋底踏在阁楼的声音,一个白色影子映在窗子上,“小姐,已是吉时,公子在下面等急了。”

“告诉他,我就来。”留给我一个浅浅的微笑,漓上自己盖了喜帕,在来人的搀扶下“咚咚”地下了楼去。

任清秋,到底是怎样的男子,能让漓上动心思嫁呢?想他与桐恩在山上的对话,并不像是可托终生的人呀。

我却不再想,漓上说得对,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桐恩的心愿了却,便是漓上的契约完成,是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李家一夜倾倒,家仆卷了值钱物什四处逃散,桐恩于混乱中接了馨儿,好生照顾,终于将娇人儿的思绪从顿失亲人,家园的处境中救了回来,只不过馨儿常常对着逐渐憔悴的流星花黯然落泪。

但时间过得真快,渐渐地止住伤心,馨儿也学着帮桐恩洗洗衣服,做做饭菜,尽管衣服常常浆洗得不甚干净,饭菜也不可口,常常烧糊,但我看得见洋溢在两人脸上的甜蜜笑容。

我听见内心要生长的呼声,身旁的结界也开始瓦解。

梦中,我才知道我发芽的意义。

在一团模糊的光彩中,我看见调皮姐姐一边拨弄着红绳一边对我说:“络纬,你知道你名字的意义吗?”

络纬,原来我叫络纬。我摇头。

“‘络纬’就是经络脉纬的意思,与红绳相牵的效用一样,天上人间,哪一般神器,哪一种法力,除了真爱,没有一样可以让你发芽。”

原来如此。

数日后,桐恩的院子里生长出一脉青藤,接着没过几天,白色云彩般的花朵开满了指头,桐恩认出这是葫芦苗,忙着修剪枝桠。他当然记不住他何时栽下,当然,人们常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一切,随缘而已。

这便是我。本应栽在天上却无意在凡尘开出花朵的因缘葫芦——络纬。

在磨盘山山的百年时光都比不上这段时光让人沉醉,朝露,夕阳,烈日,风雨,让我放低了姿态,有了桐恩与馨儿之间浓浓的爱,我生长得很快。当我接出满架唯一一个指头大小的碧绿葫芦时,他们的儿子也降生了。他们把我摘下,用红绳串着,系在了婴孩的手腕上。

但谁也不知道,某次无意暴露在阳光下,我才发现刻在我肚中的两个人的名字并非“李馨儿”与“桐恩”,而是“璎珞”和“沈忘言”。

我忽然忆起前尘往事来。

彼时,我是王母头上的一支玉簪,名唤珠玑,而璎珞,为王母的梳发仙女,我们朝夕相伴。我感激她每日必是将我戴在王母发上最显眼的地方,虚荣心,并不专属于女子,我常喟叹,连王母头上的凤冠都不及我十分之一。又因我是上古神树“春光”所生,虽只是一支小小玉簪,同时却又是神器,那条阻拦牛郎与织女的著名的银河,就是王母一气之下用我所为。

珠玑,能划断一切纠葛,无坚不摧。

包括姻缘。

某日,璎珞拿了我,却不是为王母梳妆:“珠玑,姐姐平日未曾求过你,今日只借你一会儿。”我有隐隐的不安——自她游历过凡间一回,这些时日都有些精神恍惚,不过,我打算帮她,只为每日她手心传来的温暖。

她偷偷来到碧虚境,只用我对着写有“沈忘言”和“江萱”的玉牌中间的红绳轻轻一划,喀嚓,却没有在意,手上殷红的一滴落在了写着“沈忘言”的玉牌上。

红尘孽缘皆自惹,从此遗落全为卿。

一把大火。

任家一夜之间化为废墟,家人奴仆一一幸免,唯独长子任清秋被烧死,留下一具焦炭般的尸体。又有人说,大火之前看见南方天际落下一颗火流星,紧接着一道蓝光,呼啸而去。

奇事异象,对付的当然是坏至骨髓之人。

李家的一夜衰败,是清秋所为。他本想借着馨儿对自己的倾慕,成亲之后再侵吞李家财产,但却不料被漓上美色迷倒,迫不及待动手,这一切,原来漓上都知晓。

“哼,像清秋那样薄情卑鄙的男子,又怎么值得我倾其一生?”尽管容颜憔悴,但漓上的语气中仍然带着尖锐,“那日我一见桐恩便忆起了前世来,想起前世对他做的错事,不是没有后悔。前生我误了他,便只好用今生来弥补。”

看她愈来愈弱的结界光彩,我已不允许她开口,装了她的元神,遁着天河前往仙界。

“若我元神破灭,珠玑,你不必伤心。你知道流星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吗?就为了万众瞩目,为了刹那间的美丽。而我,哪怕不能重返天界,如果能成全所爱之人的幸福,消耗我这数百年的道行也够了。”漓上奄奄一息,眼神逐渐淡灭。

我无言以对。所谓“世事无常”,千年前,我与她相伴,千年后,我虽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却又伤害了她。哎,世事轮回,前世她破了别人的姻缘,今生又用牺牲自己来弥补;前世我乃阻隔姻缘的玉簪,今生却成了保全姻缘的葫芦。

只是漓上,或者说璎珞仙子,却永远都不知道络纬上刻着的名字是她和她所爱的男子。

如果非要用时间的流逝来理解相爱即是成全,那么一千年是不是未免太长了些?如果非要有一个人付出代价,那么我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

“三千碧落上,有月倾斜挂,求神问姻缘,碧虚境最佳……”

当我装着漓上的元神越过碧落三千,直抵碧虚境时,四处正飘荡着如醉如痴的歌声,循声望去,是了,果真是她。

“红娘姐姐,红娘姐姐。你救救璎珞吧!”我焦急地说。

“晚啦……”月老慢悠悠地走过来,拖着长长的尾音,“当日我可怜她痴心一片,在她流落凡尘时用念力在你身上刻下她和沈忘言的名字,以为她可幸福一生,却不料……”

“爷爷,你就帮帮她,若不是你当年粗心遗落络纬,让她不能在碧虚境好好生长,今日也就不会生出这些事端来。”红娘姐姐在一旁劝说道。

“你倒是将了我一车。”月老捋了捋胡子,“那么络纬,你?”

我点点头:“我愿意!”

我有没有说过,以血飨珠玑者,珠玑必赐他(她)美妙姻缘。

我习惯看的一个人的背影,此刻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用尽平生最大的法力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芒:“漓上,看我一眼吧,喜欢上我,把我系在你的手腕,我会给你幸福!”

络纬与红线到底有什么不同,让我来告诉你,我比红线多了一颗心,这心让我会思考,有感情,我可追随主人一生一世,甚至决定了他们来世的相逢。

萌蔓把我放入衣袋时,一股力量将我掀落在石路上,哎哟,这可比磨盘山的崖壁硬好多。但很快我就被一个男子拾起,看他的面容,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小姐,你的玉葫芦掉了。”

“谢谢。”漓上回眸一笑,只一刹那,空气中涌动的就是别样的芬芳。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冲我狡黠一笑。

其实,有一滴仙人之血,珠玑便可脱离六道轮回,凌驾于仙界之上。但是我的璎珞姐姐,只因为你前世对我的好,我愿意为你永远流离于人间……

掌灯时分,天色渐暗,阴沉沉地竟有了些将要下雨的样子,凌怡菡放下手中的书,随手从镶八宝的首饰匣子里拿了一股桃花样的金钗夹在里面当书签,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的灯盏发呆,渐觉屋外有丫鬟下人奔跑收东西的动静——雨彻彻底底地下下来了。

雨打在窗户纸上毕剥作响,有水汽袭到屋里来,湿答答的一片,绘了个模糊的影子。

二娘带着丫鬟婆子进到屋里来,劝慰道:“不过一个丫鬟嫁了出去,也不至于……”俄而却不再多作责备,一个眼色,名唤小凉的丫鬟赶紧挪步,关好了一切大开的窗,并小心地寻了纸媒子点了灯,灯光跳跃中她的剪影幢幢地撞到大理石桌面上来,二娘一脸笑意:“这个丫头规矩周全,是我给你新找来伺候你的。”怡菡看着看着却毫无预兆地号啕起来:“二娘!你告诉我,小桃她是不是永远回不来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到脖子里去,凉凉的,怡菡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更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二娘一时也没了主意,倒是身形娇小的小凉把手伸了过来,抓着她的手,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姐,没事的,没事的……”渐渐地,似有了勇气般,又或者有了倦意,怡菡的眼睛没了哭泣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