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虐情后宫:皇上,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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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逸凉脸上骤然失色,在这至美的水月一色中,似有什么苏醒了过来,“妖魅”二字恍若双眼洞开,窥视着自己的心。

莲笙当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

——“我是莲魅,大火焚烧的不过是我的肉身,并不会伤我一丝一毫。”?

看着这一池完好的湛湛莲花,逸凉忽地狂笑,她哪里是什么莲魅,不过是顾虑身份不及心上人的船家女,拼了命来救心上人,也为了心上人的安全而说出自己是妖身并不怕烈火焚身的违心话。

——“我才不是什么千年莲魅,而是船家的女儿,名唤莲笙。”

她不是早就告诉自己她的身份了吗?是他耽于那些卷上的残墨香,以为真的就那么巧遇上古旧传奇中的妖魅,而这妖魅能为了他奋不顾身将肉身舍弃。

“哈哈……”原本好好摆在案上的卷帙简牍,都被他忿然拂落一地。

郡主坐在当下讶然,莫不是水酒如是上头,刚饮了几杯就让人心性尽失?

便有小沙弥蹑蹑地走上前来收拾,茫茫间,逸凉只觉来人有熟悉的眉眼与轮廓,却见他一个沙弥还用白色绢纱掩了面,身旁的羽淹赶紧上前蹙眉呵斥,这是哪里来的小沙弥,不懂得规矩,脸面极恐怖,还是不要吓着格格额驸才好,接着又在一旁颐气指使地对方丈说道,赶快将这人打发到外边做事去吧,水月寺这般好地,万不可让人被这小沙弥吓走啊,况且咱们主子现在的身份可不同于往日了,切不可还像以前那样来敷衍我们。

他得势,说话自然底气十足,方丈不禁皱眉,本想要解释这哪里是什么面容可憎的小沙弥,她便是那日冲入火海救得你家少爷的姑娘,水性好才得以跳入漓水没有死,留在我水月寺正是想让你家少爷忆起前尘往事,莫辜负了这姑娘的情意,但转念想有什么样的下人便有什么样的主子,这张逸凉也不见得就是念旧情的人,若说了真相引起郡主猜疑,反倒给这姑娘惹来杀身之祸。

阿弥陀佛。

张逸凉忽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几不可闻,他惊异地抬头,只见那小沙弥拖着佝偻的身体踽踽离去,其时郡主雅兴大发,叫他题诗咏月,全然不知有猩红的泪水沁透了那沙弥掩面的绢纱,而绢纱下的大半张脸上,疤痕横生,恻恻如伤。

偌大的庭院空荡荡轻拂着风,只有一池莲花如同初见面那日层层地绽放。

宛若成绮。

那日,还是二月间。繁花迷人眼。

桂郡却因一场春雨而陡然冷了起来。

环佩携一束花枝,掠过湿漉漉的石板路,见满园姹紫嫣红,少爷林卓然与新上任的桂郡郡守秦世昭坐在湖心亭中对酌,身上衣裳却单薄,便折返回房取了大氅。

“少爷,小心天寒。”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被林卓然一掌挥下,连带着盛怒。猩红色的大氅也跌落在冬雪初融的石阶上。

林卓然瞧了她一眼,有刹那的不忍闪过眼,却兀自披上大氅:“谁叫你来的?还杵在这干什么?少奶奶可等着你去伺候呢!”

料峭春风卷起亭中风铃,摇摆不停。

“是。”

环佩哽咽着起身,却无意碰上秦世昭探询的怜悯目光。

“不要,不要进来,出去!”

环佩刚掀开帘子,就听到少夫人如璧声嘶力竭地喊,一慌神便打落了手中盛药的青瓷碗。

她一面迅速地收拾了残局,一面以同情的眼神望着如璧——哎,她原本并不是这样的。

想起那日,不过短短一年前。

任凭街市上热闹繁华,满城纷红妍紫,环佩还是有些心不在焉。若不是被少夫人派了差事,这样的节气,当然是坐在暖烘烘的房里,围着火炉暖和。兀自埋怨时见一顶粉红色金丝软轿经过,风卷帘动,随眼一瞥,不禁纳罕:轿中端坐的不正是如璧吗?她如今有了身孕,为何还独自上街?况且林府家大业大,即使有事,也是该坐府中自己的轿子,怎会去做轿行里租赁的轿子?

再及抬首,那轿子却已晃悠悠地拐进街巷中去了。

而待官府有人通报,如璧与况氏医馆的大夫况诸远被大青山的山民发现,况诸远身受重伤,如璧也因动了胎气而孩子不保变得痴傻时,林府众人才得知她是约了况大夫把脉,却不料被大青山的强盗一同掳了去。

说起桂郡近年来发生的大事,女子如璧风光嫁入林府绝对算得上头一件。

本不过是逃难至的孤女,恰巧摔倒在出外踏春归来的林卓然跟前,听说甫见面时还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瞬间让他动了心。不仅将上好的南厢供她居住,还划拨了丫鬟婆子专门伺候她,吃穿更是挥霍一度。下人们每逢提及此事无不羡慕,有好事者甚至促狭地笑:“还不是那日她衣不蔽体,让公子着了魔。”

婚庆的排场何其壮大何其恢宏,怕是二十余年前举城送嫁王爷之女宝珠郡主也比之不及,林府虽有倾城之富,然而公子林卓然向来却一直为人勤俭,如此看来,不是着魔,又是什么?

况且桂郡历来民风淳朴,偶有抢盗掳掠之事发生,但却从没对行善之人诸如医者、僧侣下过手。若非林卓然对少夫人的好没有那般招摇,又怎会惹来如此悍匪,竟将况大夫也一道掳去?

众人揣测,正是如此穷奢极欲才为惨案发生埋下了祸端,但同时亦有好管闲事的人嗤笑,如璧当日并非约况诸远询问安胎事宜,而是与况诸远有染,相携一同私奔。

环佩收回思绪,摩娑着自己被打肿的半边脸:心想方才必是秦世昭旧事重提,勾起了林卓然的不堪回忆,才让他对自己大打出手吧。

而男子当日的誓言又是多么的不堪一击,看着痴傻的如璧,环佩顿时心如刀割——要不然林卓然怎会这么快地就大肆宣告,要续弦另娶?

而将要迎娶的,正是此刻负手闲立,清风阁当红的清倌人,梅云磬。

“你就是环佩?”

梅云磬款款坐下,娇美面容掩在狐裘夹袄中,眼角眉梢皆有淡淡的笑意。

环佩觉察到那道光正在打量着自己,微微欠身答道:“正是。”

她不知道梅云磬此时出现在如璧房中是为何事,只不过,梅云磬手上的一件东西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那是一件以翡翠打磨而成的玉锁,长长的红丝绦编织成花结,绕在莹白腕上,晃得人耀眼。

环佩自然认得。这玉锁是林府的传家之宝,先前被林卓然交予如璧佩戴,贴身不离的物什,自从如璧与况诸远有染的传闻私下传开后,林卓然一气之下就将它从痴傻的如璧身上撸走,如今却怎会到了梅云磬手中?

“是少爷亲自给我的,听说这锁中还藏着一个惊天机密。我却不在意,只在意这是他送给我的。”梅云磬把玩着花结,瞥向环佩的眼中尽是挑衅。

环佩忙不迭护住咿呀自语的如璧,昂首问道:“梅小姐喜欢就好,不知小姐找我家夫人还有其他事么?”

梅云磬更是得意:“这锁造得奇特,我想来问问她如何打开。你也知道,这几日大婚,卓然忙里忙外,我可不想再去打扰他。”

痴傻坐在一旁的如璧看着那团莹绿时,竟一把夺过,恍若想起了以前与林卓然相爱的时光,眼眶中竟蓄积了盈盈水光,嘴里叫着:“卓然,环佩,玉锁……”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环佩心里汹涌出悲悯:梅云磬此行哪里是要解什么锁?不过是来教训如璧罢了,而如璧,终究也只能依靠她了。

她轻轻地走上前,按下锁柄,锁匣被打开,却是空无一物。

自己与如璧本就是相识的。

这一点环佩并没有在前来查案的秦世昭面前否认。

“不知环佩小姐到林府,已有多少时日?”秦世昭亲自奉上一杯香茶,客气地询问道。

“已有两年。”

环佩望着手中的茶盏,不免出神。

两年前,她由外逃难至桂郡,已是苟延残喘,只余一线生机,本以为会命结于桂郡,却因缘巧合被况诸远搭救,后又适逢林府招人,便入了林府当起了丫鬟。

却不想短短两年,沧海桑田。

“那不知环佩小姐与况诸远又是何种关系?”秦世昭饶有意味地笑笑,话语似鼓点般,重重敲在环佩心上。

想当初。

许多人也问过她——

不为别的,只因为林卓然念在况诸远是为救夫人而负重伤,不仅将他接到家中治疗,还着力大办为他料理身后事。而不知他临终前到底对林卓然说了什么话,待他去世后,林卓然对环佩是愈发的好。

甚至有丫鬟绘声绘色地提起,说少爷与况大夫交谈时,况大夫说平生了无心愿,只希望林卓然能善待环佩。

她与况诸远到底是何关系?

值得他在生死一线时只记得交待这一句?

环佩听着这话,都不禁兀自摇头:“我不过是被他救治,在他的医馆中住过一段时日。”

连她自己也不能解释,缘何短短的数日相处,竟能换来况诸远的倾身相付。

“不过,这与大人查案又有何关系?”

言及往日的救命恩人,环佩如此疏离的态度不由得让秦世昭愣了愣:“因为据我事后勘察卷宗,竟发现案件真相并非当日那般。”

秦世昭上任述职之后,将近几年的卷宗查阅了一番,而大青山匪徒掳去如璧与况诸远一案疑点丛丛,不仅未追拿到元凶,亦未找到况诸远救人的证据。

况诸远为救如璧身负重伤,不过是片面之词。

但其时朝廷正值动荡,林卓然也认可此案事实,前任郡守乐得大事化小,便对此案盖棺定论,认定况诸远是为救人而重伤身亡。

但秦世昭刚上任便接到有人举报,提及疑点丛丛,待重新勘察卷宗,也发现这些疑点依稀与当日一些人述及如璧并非因为与况诸远邀约诊脉,而乃是欲相携私奔,却发生口角的“揣测”不谋而合。

也才让林卓然对如璧,乃至伺候如璧的环佩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说起来,林夫人与姑娘的经历竟相似得紧。”秦世昭轻啜了一口茶,“据我所知,林夫人也是由外逃难来到桂郡,后被况大夫搭救。只不过,她是一入府便被好生款待。”

直至当了林府的少夫人。

而秦世昭认识环佩,其实也不止数日。

但彼时,他还未曾发迹,只不过是桂郡值守的小小门吏。

官府开仓赈济涌入桂郡的各方灾民,他负责维持秩序,也正是那时候,识得环佩。

谁能想到看似文弱的一个小女子,竟有力量挣脱好几个挡在前面的男子,排在领取赈济粮队伍中的首要位置,疯也似的抢了两包米面后迅速离开。

是他突然起的兴致,悄悄尾随她来到一处破败的草庐。

见到了病重的如璧。

而草庐之中,尚有另一人。

正是,况诸远。

而后回想,不免将这三人的关系重新排列,便念及当日的真相绝非卷宗上总结陈词中描述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