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后燃起了一盏幽晃晃的火光,把他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又细又长,他屏了屏气,猛地回过头去,然后就看到文教授笔直的站在他身后,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像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样,面无血色。
我,我找吃的。徐放吞吐出这样一句撇脚理由。
文教授指了指大堂右边那条黑压压的走道,示意他厨房在那边。
不过,你应该慢慢习惯,我们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文教授说话的时候,嘴上的那撮胡子不停扭动。
徐放的心里一震:文教授居然会说话。而且,徐放注意到文博士的话,他说“他们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而来之前,老师告诉过他,阴山植物馆只有文博士一个人,既然人只有一个,那其他的都是什么呢,还有,这回荡在房子里钢琴曲又是哪里来的呢?难道……
他想着想着,顿时觉得毛过悚然,支吾了半天也没支出个声来。文教授将自己手里那盏油灯换给了他,也没告诉他什么地方可以加油,这就意味着他有半个夜晚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度过。他开始后悔来这里,要不是迫于女朋友林玉的压力,他才不会答应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回忆那天的情形。那天,林玉跟他吵架,指责他从大学毕业都大半年还没有找到工作,她觉得男儿志在四方,他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要是他再这么下去,大家也只好好聚好散了。他被林玉的话吓住了,虽然林玉称不上完美,但至少自己在她身上耗费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他还计划着以后要跟她生个大胖小子呢。于是,他想到了大学里很器重他的老师。
老师沉默了很久,最后跟他谈起了阴山植物馆,以及那个脾气古怪的文教授。之前,老师给他介绍过几个学生,但是文教授都不满意,现在轮到了他。而这对徐放最大的吸引便在于每个月比薪水要比普通工作高出好几倍。
他想着想着又睡了过去,在那个飘着钢琴曲和雨的夜里,摇曳的火光将他带进了一个安静诡秘的梦境。
植物咒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浑身无比的舒畅,走过二楼那条阴暗长廊的时候,他甚至嗅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那种味道几乎唤醒了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带着它们在徐放的身体里欢快的舞蹈。
他顿了顿足,将目光聚到两旁的门上,借着淡淡的光,门牌号看起来有些模糊。
1910,1920,1930……徐放一间间数过去,直到最后一间上挂着2010。徐放脑子一转,这并不像什么门牌号,更像是年代标码。如果是这样,那这些房间里装的都是什么呢,有什么东西足以在这里陈列一百年之久。
想着想着,他拐到了楼梯口。文教授正在那堵墙前举着抹布擦着什么,徐放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幕,心很警觉的提了起来,伸了伸脖子,看到那堵墙的时候,他又懵住了,那里并没有什么女人的遗像,不过挂满了各种植物照片而已。
昨晚睡得还好?文教授瞥眼看看他问。
徐放点点头,扭了扭脖子,很好啊,好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的睡过一觉了。
呵呵,在城里的生活惯了的人是这样的。说着,文教授放下抹布,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徐放跟在文教授身后快走进那条黑漆漆的走廊的时候,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每一帧照片里的植物都像是一朵朵苦心浇灌出来的美人,就那么神态妩媚的望着他。
早餐很丰盛,有徐放最爱的卷菜面包,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他也已经被饿坏了,抓起面包就往嘴里塞,被噎住的时候,又端过面前的开胃汤咕噜咕噜的喝起来。等到他的饥饿感消失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觉察到嘴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在回荡。
这个时候,文教授就端坐在他的对面,嘴角上翘,面带笑意的盯着他。
徐放努了努嘴,那种奇怪的感觉迅速从舌根蔓延开来,满口都是涩涩的感觉。顿时,他觉得浑身都极度不自在,但是又不敢表现出丁点。他有些迟疑的又拿过来一个面包,目光落在那卷叶上的时候,他差点叫出来,原来刚才他没有注意,那片卷叶上蠕动着无数细小的虫子,不仔细看,会容易被认成是肉松。
他拿着面包的那只手剧烈的抖起来,目光怯怯的瞟着对面的文教授,与他的目光相撞的时候,又迅速撇开。
文教授吞掉手里最后的一点面包块,站起身来,走过他身旁的时候用力的拍了拍徐放的肩膀。徐放不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是在警告他知难而退呢,还是在鼓励他。不过,徐放看着面包想了很久,还是将那块面包放了回去。
那个上午,文教授带他参观了植物园。徐放从未见过这些奇怪的植物,这些植物不像是自然长成的,而像是被人刻意雕琢而成,因为它们的外形几乎和人没什么差别。
这里每一株植物都需要细心呵护的。文教授抚摸植物的姿态像在抚摸一个心爱的女子,记住,你可千万别招惹她们,植物的力量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她们可以轻易夺走你的生命,也能让你在时光中永生。
徐放听着文教授仿若咒语一样的话,目光瞥过身旁一丛红花的时候,她们似乎对他灿然一笑,让徐放忍不住浑身一战。
梦魇
徐放从睡梦中被一阵钢琴声唤醒,那曲调悠悠扬扬,好似一波绵延的海水一层一层荡进来他的耳朵里,牵着他的心。桌上的油灯又燃得差不多了,徐放小心的举着它迈出了房间,他知道,今晚要是不搞清楚是谁在弹琴,自己一个晚上都别想睡着。
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大堂里很静,那钢琴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那样突兀,听的人瑟瑟发抖。徐放凝了凝神,那钢琴声似乎是从房子后面的花园传来的。他的心又悬了起来,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向后院移过去。
屋外月光如洗,花园里的各色植物在微风里轻轻摆动,隔着栅栏看上去灰蒙蒙的。徐放寻着那绵延的琴声一步一步走到栅栏门前。油灯已经被他掐灭,整个视界只有白晃晃的月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徐放当即瞅绿了眼。那花园中央比白天多了一架钢琴,而那钢琴前端坐着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黑色的长发流苏般耷拉在肩上,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的时候唤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身旁一株株植物倒像是在跟着那旋律翩翩起舞。
徐放看得呆了,手里的油灯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琴声戛然而止,那旗袍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迎着头顶的月光,面色惨然,她身上深红色的旗袍显得异常诡异。
徐放的脚像是被铐住了,动不得半点。
那女子起身,一步一步朝他迈了过来。徐放已经被吓出了满头大汗,那女子在他的瞳孔里一点点放大,走到距他不到两米的时候,她突然顿了下来,脸上竟是善意的笑。
你是?那旗袍女子歪着脑袋问。
徐放这才松了好大一口气,他说,我叫徐放,你是?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旗袍女子拧着眉毛,我一直都住在这里呀,都有几十年了吧。
几十年?徐放的心一沉,面前的这个女子面容清秀,肤色水灵,徐放虽然不解风情,但至少还没有糊涂到几十岁和十几岁的人都分不清。突然,他觉得面前的女子虚幻而不真实,那张微笑着的脸像浮在半空中的影像一般。他愣了愣,伸手去触,居然是空的!
那张笑脸还幽幽的荡在徐放的眼前。她轻轻的抬起手来,纤细的手指就快要触到徐放脸颊的时候,他脑子一懵,昏了过去。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个深红色旗袍的女子。他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大汗,一边疯狂的喘气。
原来是个梦。他突然放下了心中大石,然后开始起身找水喝。
下楼的时候,文教授正在擦大堂的门。
昨晚睡得还好?文教授似乎每天早上说的都是这样一句话。
徐放一边倒水,一边说,还行吧,不过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文教授放下抹布问。
徐放一口气喝掉一大杯水之后,跟文教授讲起了昨晚那个关于红旗袍女子的梦。
文教授听着,脸上一点点绽开了笑容,然后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说,那不是梦。
听到这话,徐放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不是梦?那是什么?难道这是真的。徐放越想越觉得蹊跷,心里又开始发毛了,昨晚那个红旗袍女子的面容又浮现在了眼前。他不知道这座屋子里到底藏得有什么,如果是简单的植物馆,他也没有看到过有植物被卖出去,那文教授的经济来源在哪里呢,老师信誓旦旦承诺的薪水会不会也只是泡影呢,这里的植物明显和外面的不一样,还有,二楼那些房间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吵人的喇叭声,把徐放从一系列联想中拉回了现实。文教授闻声,起身出了大门。徐放有些好奇,愣了两秒,还是跟了出去。
屋外又飘起了密扎扎的雨,天色阴沉沉的,阴山这个名字估计就是因这里的天气得来的吧。
徐放想着,面前突然停下来一辆小货车。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男人下车来,由于他帽檐盖得很低,徐放根本没办法看清他的脸。那人跟文教授攀谈了两句,然后走到了车后面。徐放一直躲在后门口,看着他们从车后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那盒子大概有两米长,半米宽,徐放一下子就呆了,那盒子的形状真的很像一口棺材。
文教授和那蓝衣人将那个盒子抬上进了二楼最里间,徐放本想跟上去,却被文教授叫住,徐放,你到后院给植物浇些水。
徐放被这样搪塞他的话气得晕头转向的,外面明明还下着雨,哪里需要浇什么水。不过,文教授越是掩藏,徐放就越是好奇。
深夜,徐放为尽量不发出声响,脱掉了鞋子,赤脚踩在地板上,一股冰凉由脚底升腾,直直钻进了他的心里。
走廊里黑压压的,徐放猫着步子移到最里面那间门前,捧着油灯望望,门上2010的字样在红漆里显得异常诡异。徐放伸手用力抖了抖,看来门是被锁牢了,没有钥匙就没办法从外面进去。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竟然举着油灯下了楼,以闪电的速度,晃进了文教授的卧室,然后迅速吹灭了油灯。房间一下子黑下来,就刚才一晃眼的功夫,他只大概算了文教授的那张床就在离他不到五步距离。他稳住自己的呼吸,伸手在黑暗里探,突然,手指在床头的位置触到一阵冰凉。他正准备将手一下缩回来的时候,被一只狠狠的摁住。
徐放的心跳迅速加快了好几拍,呼吸也因为行踪败露而变得紊乱而粗犷。
黑暗中,文教授不说话,摁住徐放的那只手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这时,床头燃起一星火光,渐渐扩大,最后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快,帮我到二楼去拿药,白瓶子红色颗粒的。文教授捂着心口,面如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