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张中行散文:生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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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读书的范围

这个题目太泛,也要先说说范围。有人说,可以用韩信的办法,多多益善。我赞成这个办法,那是一切问题交给“比较”去解决,可惜有不少人做不到,所以要“选择”。而人之性也犹水之就下,因而有很不少的人就选择了败德荒废的所谓黄色的东西。这牵涉到好坏,范围还嫌大,所以要再缩小。正面说我的意见吧,全数是好的之中也要有所选择,具体说是:不当只是以兴趣为指针,总是读故事、小说之类;要不怕难,不怕入门时的干燥,也读讲道理的。

理由来自读书的目的。目的不外是,学技能,吸收知识以明理,如果需要,还能把想说的写出来。我的经验,求明理,求言之成理,专靠读故事、小说不成,要(至少是短时期内)甘于扔开兴趣,敢于碰硬的。

这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兴趣惯于留客,硬的读物惯于拒客。以我的见闻为证,现在还有不少人喜欢古典的,可是所读几乎都是诗选、词选之类,因为念着有兴趣;少数人扩大,也不过兼读《古文观止》《史记选》少数几种,而很少扩大到诸子,因为那比较难,或太难,引不起兴趣。读白话作品(包括外文的译本)也是这样,完全以兴趣为引导,于是就全身扑在文学作品上,其中主要是小说。当然,我不是说这些不该读,而是说,脑子里只是装这些就会有缺欠,甚至有不怎么可取的影响。只说说我想到的三种情况。

一种是不能明理,因而也就不能说理。理,抽象,难于说明;勉强说,是通晓自然和人事。这包括太多,大到“天地不仁”是怎么回事,小到“目挑心招”是怎么回事,千头万绪,难言也;可是想知其大概,就不得不明理。人单个总是渺小的,想明理,要借助于前人,所以要读讲理的书。这有很难的,如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爱因斯坦《相对论》之类,所以要不怕难。有不少人怕难,把精力都放在宝黛的卿卿我我上,而一离开卿卿我我,就显得所知太少。举个实例,一个专攻语文的女士,年逾不惑,一次同我谈起占卜,几句之后,她惊讶地问:“难道您不信算卦?”我答了一句不客气的话,说:“你应该抽时间,多念些科学、哲学方面的书。”

另一种是有些作家的作品,我说句狂妄的话,是描写语很多,奇巧情节不少,可是总感到内容深度不够,原因就是其中缺少理,人生的理。

还有一种是记者的记事之文,譬如一篇访问记,常常以“当当当”敲门开篇,显然是小说笔法之外,其他都不会。不会,是因为没读过。

所以,就算是多管闲事吧,我奉劝总是手捧小说的诸君,还是换换口味,吃些不爱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