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那么,你为什么不在贝克街办理此案呢?”
我知道他会平安无事的。万一他遭到不幸,一辆高大的马车从黑暗中驶过来,车两旁的吊灯发出两道黄色的光。福尔摩斯说:“华生,你现在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如果你用得着我的话。”
“啊,知己如同伴,你总能帮助我的。在杉园里,我的房间有两张床,我们可以一起住。”
“杉园?”
“是啊,那是圣克莱尔先生的住宅。从我侦查此案开始就住在那里。”
“那么,在什么地方?”
“在李镇附近的肯特郡,有七英里的路程。”
“但是我对你说的案子一无所知啊。”
“你当然不知道。等会儿你就会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上车吧!”他转身又对马车夫说,我一定会知道的。星期一那天,约翰,不劳烦你了。这里有半克朗给你。明天十一点来找我。再见。”
“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在这里调查。
他说:“华生,你有保持沉默的定力,它使你成为难得的伙伴。不过,有人和我交谈对我是很重要的事,因为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能让人都满意。我不知道当那位可爱的年轻妇人在门口迎接我时,我该对她说什么。”
“你恐怕忘了,我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呢。”
“好,在我们到达那里之前,我正好有时间把这案子的实情告诉你。这事看起来简单,但我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这里面有线索,但是我毫无头绪。现在我把案情简单地讲给你听。华生,旁观者清,也许你能给我一些新点子。”
“那么,你讲吧。”
“几年前,更确切地说是一八八四年五月,李镇忽然来了一位绅士,名叫内维尔·圣克莱尔。这个人很富有,他购置了一栋别墅,把庭院整理得很漂亮,他在卧室里割破了手指,他娶了当地一个酒商的女儿为妻,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他没有职业,但是在几家公司里都有股份。他照例每天早晨进城去,傍晚五点十分从坎农街坐车回家。圣克莱尔先生今年三十七岁,没有不良的嗜好,是一个尽责的丈夫,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是好人。补充一句,我查过他的债务,共八十八英镑十先令,但是他在银行里的存款有二百二十英镑。因此,他的经济方面完全不成问题。上个星期一,圣克莱尔先生比平时早些进城,他出门的时候还答应要给孩子们带回一盒积木。那天,在他出门后不久,他的妻子收到一封电报,说她一直等着的包裹已经到了,让她到亚伯丁运输公司办事处取。华生,如果你熟悉伦敦,你应该知道亚伯丁公司是在弗雷斯诺街上,那是上桑丹路的一条岔道,就是你今晚见到我的地方。圣克莱尔太太吃完午饭就进城去了,她在商店买了些东西,然后去亚伯丁公司办事处取出包裹。四点三十五分,她经过上桑丹路向车站走去。你听明白了吗?”
“听得很清楚。”
“你还记得吧,星期一那天很热,圣克莱尔太太走得很慢,四处张望,想雇一辆马车。正当她刚走过上桑丹路时,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她向上一看,却看到她丈夫在二楼的窗口朝下看着她,对她挥手。那扇窗是开着的,他惨白的脸她看得很清楚,听她说他当时的样子很可怕,他拼命地向她挥手,而我是在餐厅里,似乎他身后有一种极大的力量拉着他。她看得很清楚,他进城时穿的那件衣服还穿在他身上,但是他脖子上没有硬领,领结也没戴。她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故,就匆忙走下台阶--因为这房子就在今晚你见到我的那个烟窟里--当她想穿过屋子上二楼时,在楼梯口,她遇到了暴徒拉斯格,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人。他和他的助手一起把她推到了街上。她心里充满了疑问和恐惧,匆忙跑到了街上,幸好在弗雷斯诺街上遇到了一位巡官和几个警察。她把经过告诉了他们,那巡官和两个警察跟着她去了圣克莱尔先生刚才待的那间屋子。但那间屋子里看不出他待过的迹象。那个地方,除了一个面目可憎、衣衫褴褛的跛者以外,没有其他人了。他和邻居也很友好。巡官不能判定这是怎么回事,没有证据也不能搜索,几乎想认为圣克莱尔太太是看错人了。正在这时,圣克莱尔太太忽然大喊一声,扑到放在桌上的一个小木盒前,把盒盖打开,里面是儿童玩的积木,这就是圣克莱尔先生答应带回给孩子的玩具。这东西被发现后,那跛者显出惊慌的样子,使警察们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很仔细地检查了各个房间。前屋是间陈设简单的起居室,通向后面的卧室,从卧室的窗户看出去,正对着一个码头的后面。码头和卧室的窗户之间是一条狭窄的河道,退潮的时候是干涸的,涨潮的时候有不少于四英尺的水。卧室的窗很宽,是从下边开的。检查时,发现窗框上方有些血迹,卧室的地板上也有几滴。在前屋帷幕的后面,又发现了圣克莱尔先生的全套衣服,唯独缺了上衣。他的靴子、袜子、帽子和手表都在那里,衣服上看不出有打斗过的痕迹,但心里感觉出了什么事,因为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口。从窗框上的血迹来看,他不可能游泳逃生,因为这惨剧发生的时候,正是潮水最高的时候。就此看来,那屋子里的两个人一定和这案件有关系。那个拉斯格是个劣迹昭彰的恶徒,但是圣克莱尔太太说,她丈夫出现在窗口的几秒钟时,他是在楼梯那里,他最多是个帮凶。他争辩说他和楼上的租户休·布恩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那位失踪的先生的衣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屋子里。至于那个住在二楼的跛者,一定是最后一个亲眼看到圣克莱尔先生的人。他叫休·布恩。他面相丑陋,常到伦敦旧城区的人都认识他。他以乞讨为生,为了避免警察的管制,他装作是做蜡火生意的小贩。距离针线街不远,在左手边的一个墙角,就是他每天盘着腿坐的地方。他把少得可怜的几盒火柴放在膝上。过路的人,见他可怜,就施舍他些小钱放在他面前的一顶油腻的皮帽里。我曾观察过他好几次,觉得他的收入真的很可观。你也见过他,知道他的面貌很特别。走过他身边的人,没有不看他一眼的。一头蓬松的红色头发,苍白的脸上有一块可憎的大伤疤,收缩的时候,上嘴唇就向外翻开,哈巴狗一样的下巴,一双深陷的黑眼与他的红头发显得很不协调。这些,都显示出他与其他乞丐的不同。而且他喜欢说话,无论路人给他什么破烂的东西,他都有话可说。这个人是我们所要研究的,因为他是那个烟窟的租户,也是最后一个亲眼看见圣克莱尔先生的人。”
我说:“但是一个跛脚的人如何能单独一人抵抗一个壮汉呢?他走起路来虽然一瘸一拐,但是其他方面确实强健有力。华生,你有医学经验,知道一只脚不好,往往可以从其他肢体的格外健壮得到补偿。”
“请你继续把这件事说下去。”
“圣克莱尔太太看到窗框上有血迹很惊恐,于是立刻跑上楼去,因为她在那里对案件也没有帮助。巴顿巡官主要负责这个案子,他已经将房屋的前后都仔细检查过了,但是案件还是没有一点突破。他们当时没有把休·布恩立刻逮捕起来,真是一个错误,这样就使他有时间和拉斯格串通供词。不过这个错误很快就得到弥补了。一八八七年,忽然又消失了,也没有圣克莱尔先生在哪里的线索。的确,他的右手衣袖上有血迹,但是他说他的左手第四个手指的指甲被刀割破,血是从那里流出的。他还说他手指受伤的时候曾在窗口站过,那里的血迹也是他的。但是他不承认见过圣克莱尔先生,对于在他房间里发现的衣服,他也和警察一样一无所知。圣克莱尔太太曾说她确实看到她丈夫出现在窗口,对于这点,他说她是在发疯或做梦。现在休·布恩已经被关在警察局里。警察仍待在二楼的那个房间里,希望能在退潮后发现一些线索。他们后来在退潮后的泥滩上找到了圣克莱尔先生的上衣,但却没找到他本人。你猜他们在衣袋里发现了什么?”
“我猜不出来。”
“我想你也是猜不到的。那上衣的两个口袋里装满了便士和半便士。有四百二十一个便士和二百七十个半便士。难怪没有被潮水卷走。但是人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码头和那房子之间的退潮,水势很猛。很有可能是人被冲进河里,而这沉甸甸的衣服却留下来了。”
“但是我知道他其他的衣服都在那屋子里,难道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上衣而已?”
“不,华生,这件事也有其他的可能。假设休·布恩把圣克莱尔推出窗外,但是没有被人看到,那么,他会再做什么呢?我想他势必会消灭那些泄露真相的衣服。他把衣服抓起来扔出窗外。但是他怕衣服浮而不沉,想把有重量的东西放在口袋里,让衣服沉入河底。但是他忽然听到圣克莱尔太太为了要上楼而和拉斯格吵闹的声音。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他立刻冲到他存放乞讨得来的银钱的地方,拿出便士就往衣袋里塞,然后把上衣扔了出去。他还想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其他衣服,但是已听到了楼下的脚步声,他刚把窗户关上,警察就上楼来了。”
“看来很有可能是这样。”
“我们姑且如此假设。我已说过,休·布恩已经被关到警察局里,但还没有证据定他的罪。大家都知道他以乞讨为生,生活似乎很清白。现在这件案子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果然发生了这个小意外。您想我对这种小事都有感应,没有哪件案子像这件这样,起初简单后面却越来越觉困难的。”
当福尔摩斯讲这个奇特案件的时候,我们的马车已经驶过了郊区,把那些高大的房屋都甩在了后面。接着马车渐渐进入了村庄。在他刚讲完的时候,我们已经从两个村庄中间驶过,有些微弱的灯光从窗户里射出。
福尔摩斯说:“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李镇的郊区。虽然我们的路程短,却经过了三个郡,从米德尔赛克斯出发,经过萨里的一角,最后到了肯特郡。看到那边树林里的灯光了吗?那就是杉园。那灯旁坐着忧心忡忡的妇女,她敏锐的耳朵一定听到我们马蹄的嗒嗒声了。他显然是从窗户出去的,警察用马车把她送回了家,内维尔·圣克莱尔在烟窟里做什么?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他在哪里?他的失踪和休·布恩有什么关系?在我的经验中,桌上已经摆好了餐点。圣克莱尔太太盛情地让出两间房间供我使用。你放心,她也一定会热忱地欢迎你的。我在得到她丈夫的消息以前,真怕见到她。我们到了。”
我们的马车停在了一幢大别墅门前,这时有一个马车夫跑过来拉住马头。我和福尔摩斯跳下车,走上通往别墅的碎石小道。我们走近的时候,门开了,一位年轻美丽的妇女站在门口。她穿着轻纱的衣服,衣服的领口和袖口镶着粉红色透明蓬松的薄纱边。她的身体微微弯曲,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们,嘴唇微张,好像有话要说。
她说道:“怎么样?”她见我们是两个人,起先还满怀希望,但是看到我的伙伴摇了摇头,她又恢复到愁容满面。她问道:“有好消息了吗?”
福尔摩斯说道:“没有。”
“有坏消息吗?”
“也没有。”
“谢天谢地!请进来,你们奔波了一天,一定很辛苦了。”
福尔摩斯向她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他对我的许多案件都有很大的帮助。我很高兴能把他请来和我一起调查。”
她热情地与我握手,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希望你能谅解,因为我遭遇了这不幸的事,所以招待不周。”
我说道:“亲爱的夫人,我和福尔摩斯是老朋友,即便不是如此,你也不必跟我客气。如果能对你或者我的老朋友有所帮助,我会很高兴的。”
我们走进了灯光明亮的餐厅,如果他真的死亡,我想问您一两个直接的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
福尔摩斯说:“当然可以。”
“您不用担心我的感受,我不会歇斯底里,也不会晕倒。我只是想听您真实的意见。”
“你想问什么?”
“您认为内维尔还活着吗?”
福尔摩斯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圣克莱尔太太站在地毯上,眼睛盯着坐在摇椅里的福尔摩斯,重复道:“请您说实话。”
他说:“那么,老实说,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他死了?”
福尔摩斯喃喃自语道:“夫人,这信封上的字迹潦草,一定不是你丈夫的笔迹
“是被谋杀吗?”
“我不敢肯定,也许是。”
“他在哪天遇害的?”
“星期一。”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我接到了他的来信,这是怎么回事呢?”
福尔摩斯像触了电一样,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叫道:“什么?!”
她微笑地站着,手里拿着一张纸,说:“是的,今天。”
他问道:“我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
他急切地接过那张纸,放在桌上铺平,把灯挪过来,仔细地看着。我离开了座椅,从他的肩头看过去,注视着那张纸。那信封的纸很粗糙,盖的是格雷夫森德的邮戳,发信日期就是今天,或是说昨天,因为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了。圣克莱尔太太说:“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一件小事。”
“是的,但是里面的信却是他写的。”
“我想写信的人一定是问了别人,才知道这里的地址的。”
“您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这人名是用黑墨水写的。其他地方的墨水颜色是灰的,这说明是被吸水纸吸过的。如果姓名和地址一起写,再一起吸,那么墨水的颜色应该相同。这人先写了人名,过了一会儿才写上地址,这显然是他不熟悉这个地址的缘故。当然,我怎么会毫无感应呢?”,但是细微的事往往是事情的关键。我们现在来看这封信吧。哈哈,这里还附寄了东西!”
“是的,是一个戒指,他的图章戒指。”
“你能确定这是你丈夫的笔迹吗?”
“这是他笔迹的一种。”
“一种?”
“如果他写得匆忙,就和平常的笔迹不一样,不过我能认出来。”
那信上写着:
亲爱的,不要惊慌害怕,一切都平安。但是有一个大错需要费些时间来弥补。请耐心等待。
内维尔
福尔摩斯说:“这是用铅笔写在一张八开的小书纸上,因为纸上没有水纹。咦,这封信是由一个大拇指很脏的人从格雷夫森德寄来的。信封的封口还被一个嚼烟草的人吮吸过。夫人,你确定这是你丈夫的笔迹吗?”
“我确定,这是内维尔的字迹。”
“信是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好了,圣克莱尔太太,乌云已经散了,但是我还不敢说危险已经过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但是他一定还活着。”
“如果这笔迹不是伪造的,目的是引诱我们走入歧途,你的话当然合理。至于那戒指证明不了什么,这或许是从他手上取下的。”
“不,不,这真的是他亲手写的。”
福尔摩斯说:“很好。不过,也可能是星期一写好的,今天才寄出来。”
“这也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段时间里恐怕发生了很多变故。”
“啊,福尔摩斯先生,您不要给我泼冷水。这时他摇摇身子,耸耸肩,把烟斗点着,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和拉斯格都发誓说,那天下午那层楼的前屋没有人来过。他已经被警察逮捕起来,但是并没有发现可定他罪的证据。”
他用鞭子抽了那马一下,马车就疾驰起来,我们驶过泥沙路,后面的路面渐渐宽阔起来,又过了一座桥下的水很污浊的桥。街上除了砖堆和泥灰堆积外,只有巡逻警沉重的脚步声和酗酒狂徒的喊叫声偶尔打破寂静。一堆散乱的云从天上飘过,几颗星星在云的缝隙里闪烁着光芒。福尔摩斯沉默地驾着车,他的头低到胸前,好像正在深思。我坐在他旁边,心想这件新案究竟是怎么回事,竟让他耗费这么大的精力,但又不敢问他,怕打断他的思绪。我们驱车驶出了几里路才到郊区的近处。我和他心灵相通,“好了,生活得很舒适。
“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