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红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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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卢隐古墓孤魂寂寞影

古墓孤魂寂寞影,往事不堪回首兮

同为闽江土壤孕育的三位闽中才女,卢隐应该是最不为现代人所知的一位。与谢冰心﹑林徽因相比,卢隐生前既不像谢冰心一般获得什么夺目傲人的桂冠虚名,死后也没有人为她开设主题公园个人纪念馆,供给一代代文学青年瞻仰膜拜;更不像才色双全的林徽因出身显贵艳情传奇,这位生前便被人誉为美丽高贵、多愁善感且才华横溢的神女,又因参与过新中国国徽的设计,成了举国上下瞩目的对象。

身世略显寒微的卢隐从一出生便如她的笔名一般,隐逸在了一片生活愁苦与人情惨淡的烟云之中。因为出生那天外婆恰巧去世,这种上天注定的巧合也就决定了她的坎坷命运。

母亲由此认定这个才出生的女孩儿是一颗灾星,便将她丢给了一个奶妈喂养。从婴儿时代开始卢隐便从未享受过一天母亲的抚爱,全家人包括身为前清举人的父亲都讨厌她,以至到了三岁她还未学会走路说话,却整日只爱哭爱闹,倔犟难驯的脾气从小便彰显无遗。

为了更好地养大这个全家人都不爱的女孩子,疼爱她的奶妈便将卢隐暂时带到了乡下,乡野的空气阳光使得这个整日阴郁的孩子又重新恢复了生命的活力。但就在此时,父亲得到调令,升任湖南长沙知县,她又回到了父母身边,与从小养大她的奶妈从此诀别。

一家人乘船赶赴长沙,本来是和乐融融,但小卢隐并不知道这是要随父亲去享受新的荣华富贵,心里只有面对新环境的恐惧和失去奶妈的无助,一路上便哭闹不停,最后父亲竟一时恼怒,将她抱起顺手丢进了河中,幸而一个听差的看到此情景,赶忙从水中捞起了她,才幸免一死。

到长沙不过两年,在卢隐六岁时,父亲便因心脏病死在了任上,一时孤儿寡母陷入困境。母亲拖着四个孩子来到北京投靠任农工部员外郎的舅父身边,舅父不仅是农工部员外郎还兼任太医院的御医,家中的房子人口甚多,一下子卢隐又多了二十多个表姐妹。

不过,母亲此时仍没有改变对卢隐的态度,来到北京两年了还是不准她入学读书。有些私学底子的姨母第一次看到这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儿时便生了恻隐之心,便私下里开始教授卢隐基础的国文课程。但姨母的教学极为严格枯燥,每日就是将她关在小房间里背诵《三字经》,一天不完成功课便要挨竹板。从那时起她从内心里便对读书产生了深深的抵触,到九岁入学前她的成绩都极差,母亲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对这个女儿早就失望透顶。

从扫帚星到女版孟尝君

第一次离开家门,不用面对家人歧视的目光,小卢隐进入了一所美国人开办的教会学校。西式教育和宗教教育的结合,让她初尝了一种来自人世间的命运离合与来自出世间所谓上帝的慈爱,宗教教育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微妙的作用。

在舅父家的生活和以前同父母一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小卢隐和家中的婢女住在一起。一旦有贵客上门,她都会被锁在另一个院子里,家人怕她突然闯进客厅让一大家子丢人,而她的哥哥姐姐们都会被打扮一新地出来迎客。也正是从那时起,她对生命产生了一种超越年龄的厌离感。

而来到学校中,她才真正地见识了由于阶层不同所带来的社会不平等待遇。同是教会学校的学生,有的人只能吃窝窝头和不放油的咸菜,而有钱人的子女却可以单独开小灶。卢隐当时的生活就像当年的张爱玲,家中虽然有钱,却还是和众多没钱的孩子一样,吃最低劣的饭菜住最下等的房间。但也正是在这个环境中她遇到了笃信基督的美国人朱女士,由此她从一只无人关爱的羔羊成了一名上帝的子民。

也许卢隐从宗教的仪式中感受到了她从小便缺失的爱,从礼拜祷告中消解了许多幼年时积累下的心灵创伤,慢慢地她在教会学校获得了新生。由于她学习异常努力,最后竟考上了高小又考上了师范预科,这让母亲和所有亲戚一下子对她刮目相看。

到了中学三年级时,她已经十六岁了,母亲开始关注起她的婚事。对于正值花季的卢隐来说,结婚又要重新面对新生活新环境,除了害怕之外她只有躲进小说堆里排遣一下内心的焦虑。也就是这一时期她的兴趣便从学校功课一步步地趋向了文学的天地。

此时她认识了表哥林鸿俊,原本卢隐只是向这位表哥借书一阅,看了悲情小说《玉梨魂》后卢隐淌了不少眼泪,这让原本出身寒微的表哥认定她是个心肠柔软的女子,便唐突地向卢隐的母亲求亲。因为对方家庭的寒微,卢隐的母亲和哥哥都断然反对这门婚事。原本抱定独身主义的卢隐却在正义感的鼓动下,向母亲写了封声援表哥的信:"我情愿嫁给他,将来命运如何,我都愿承受。"

母亲深知卢隐的倔犟脾气,只好答应,但要卢隐读完大学后才能举行正式的婚礼。这门亲事就在她的一时冲动下草草定了下来。之后卢隐便远赴师范学校求学,而林鸿俊也不负小表妹的厚望,觅得了糖厂的工程师职位,经济上变得颇为宽裕。在世人眼中他的好脾气加上事业财力,一时便成了当时的钻石王老五,家中的亲戚也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跨进大学校门的卢隐则开始了她人生新的一页,写小说办杂志,入文学研究会。不知不觉间她与那位原本就感情基础不牢的表哥更是越走越远,加之当时她又遇上了已有妻室的北大才子郭梦良,这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表哥解除婚约。事后她对好友说:林来信总是讲他目前的地位收入享受,这太庸俗了。我已经回信,请他另找高明。

这让原本反对她婚姻的母亲都大跌眼镜,然而更让家人无法容忍的是她竟在上海同已有妻室的郭梦良同居了。这一举动在整个文坛乃至社会都起了不小的震荡,但卢隐仍坚持逆流而上,她对郭梦良说:"只要我们有爱情,你有妻子也不要紧。"

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女陪同郭梦良回到福建老家时才真正地体会到了"做小"的卑微和苦楚。在此期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生活的油盐柴米同婚姻的现实无奈让她的爱情梦破裂得无声无息。然而即使这样的生活也不长久,在他们的女儿不满周岁时,郭梦良因为肺病去世了。

也就在这段时间,卢隐的母亲哥哥挚友都先后离开了人世,死亡的阴影与她如影相随。她常常一个人跑到陶然亭对着荒冢哭天喊地,又登上中央公园的至高峰酣歌起舞。一时坊间便给了她一个浪漫女作家的头衔,殊不知这癫狂叛逆的举动都是她对痛苦人生的绝望呐喊,哪里有半点浪漫和诗情。也正是在这样一种精神推动下,她写下了中篇小说《归雁》。

当梦想照进现实,短暂的甜蜜

结束了三年波折的婚姻生活,带着还未满周岁的女儿卢隐回到了北京,此时她便认识了小她九岁的清华大学学生李唯建。这位年轻的诗人是位乐天派,两人相识不久便频繁地书信往来,一位清华才子和一个带着孤女的孀妇过从甚密,两人还未明确恋情便已闹得满城风雨。

然而李唯建开朗的个性和乐天的人生态度一下子便打消了卢隐心中的顾虑,她甚至还将两人往返的六十八封情书结集出版,题为《云欧的通信》,她用一种直接的态度向世人公布了他们的爱情宣言。

交往两年后,他们便在一片哗然中走进了结婚殿堂,之后两人便东渡日本寄居在东京郊外生活。正如她自己所言:我就是喜欢玩火,我愿让火把我烧成灰烬。

与李唯建结婚后的四年,也许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婚后不久他们生下一女。丈夫虽然努力工作但收入颇微,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卢隐常常是夜以继日地写作,生活的重担完全落在了一个弱女子肩上。虽然心中有苦,但也是苦乐参半。

为了省钱,卢隐在生第二胎时因为没有进医院,只花十多元请了名助产士来家帮忙。因为难产手术失败,失血过多的卢隐结束了她短短三十六岁的生命。卢隐死后,年轻又极贫寒的李唯建实在无法独自抚养两个孩子,便将卢隐的大女儿送与卢隐的舅父抚养,他独自带着小女儿回到四川老家,从此卢隐的两个女儿便失去了联系。

在卢隐短暂的一生中,她一直坚持做着一位热烈的悲观主义者。她一生都在追寻一个梦,然而她的一生却比梦还要短暂,不可捉摸。她就像一颗流星,默默无闻地划过五四的天空,然而这颗星短暂闪耀的力量却是如此强大恒常,正如她自己所言:沉默比什么都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