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志国一动不动地呆呆站在那里,绝望而痛苦地看着何梅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大门里。
月光如水般铺洒在平乐镇上,整个小镇显得平静而安详。
一个社员扛着一麻袋东西从村子边上走回来,一边走一边还哼着小曲。突然,他停下了脚步,闭上嘴,把肩上的麻袋无声地放下,躲到了墙角。
一个人影正从理发匠的屋子里出来,轻轻地关上了门。社员借着月光,看清了那是古开元。
古开元鬼祟地四下张望,没有发现躲在暗处的社员。他随即显得很轻松地离开了理发匠的屋子,走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门前,进去了。
与此同时,刑侦处办公室里,朦胧的月光中,有一个黑影蹲在窗户下面,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黑影站起来,迅速来到了那一排铁柜子跟前,用钥匙打开了属于汪卫明的柜子。接着黑影打开了手电筒,一束光照亮了柜子里的卷宗、文件、手枪和那个小铁盒,也隐约照亮了黑影的脸。那是夏晴。
夏晴在里面轻轻翻了翻,然后她用钥匙打开了小铁盒。
小铁盒里除了一个笔记本,还有不多的几张粮票和一个存折。夏晴看看存折,上面的数额也不过三四十元钱。她开始翻看笔记本,那上面像是汪卫明的日记,她在字里行间寻找着可疑的地方,突然从那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这让她有些好奇地借着手电筒微暗的光线读了下去。
当她从刑侦处办公室里悄悄溜出来的时候,外面看上去一片寂静。这让她很放心,关好办公室的门以后,她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在她的背后,黑暗中刑侦处的处长冒了出来,一脸的疑惑和不满。
夏晴呆呆地坐在桌子前,捧着宋小涛的照片,轻轻地哭泣着。房间没有开灯,月光照在夏晴的脸上,映出了两条淡淡的泪痕。
宋涛感觉到了屋里的异样,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夏晴连忙停止了哭泣,擦了擦眼睛,打开门把宋涛让了进来。
“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了?”宋涛有些疑惑地问。
夏晴掩饰着说:“我睡不着。”
宋涛看了看夏晴的眼睛:“你不用瞒我,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心里觉得闷得很。然后就想起了小涛。要是他还在,我至少可以跟他说说,他总是能帮我分析,帮我化解一下的,你知道……”
宋涛摆摆手坐了下来,叹口气:“孩子,你不能总这样。小涛已经不在了,你必须学会自己面对一切。我知道你的苦衷,其实,以前我们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时候。”
“那你是怎么做的?”
宋涛笑了笑:“怎么做的?首先就要沉住气。干我们这行最难的地方就是我们总是后发制人。敌人总是先走一步棋,然后我们才想办法去应对。主动出击的机会少之又少。以前我和你父母在白区做地下工作的时候,你爸爸就开玩笑说过,当一个特务,比当一个抓特务的人容易得多,因为他在暗处,还占了先手。你爸爸妈妈啊,他们那时候可让国民党的军统吃了不少苦头。据说,连戴笠有一次都气得在开会的时候大骂他们呢,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夏晴苦笑了一下:“但现在我们对付的,是台湾特务。”
“道理还不是一样?台湾特务又不是什么怪物,他们也是人,而且还是中国人,所以,他们也会遵循同样的逻辑,有同样的情绪,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爸爸,你这可是人性论,公开说这话是要犯错误的。”夏晴的情绪缓过来了,有些开玩笑地说。
宋涛无所谓地笑笑:“我已经不止一次地犯这样的错误了。夏晴,越是在这样的时候,你越要沉着。你觉得自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瓶颈似的,你的敌人说不定也正好卡在瓶颈的另一边儿呢,他也同样觉得难受。你看过拳击吗?两个拳击手对阵,一般来说,都会在自己累了的时候,不得不同时采取防御性的战术,死死抱住对方喘息。这时,如果一方首先放弃防御,主动出拳,那么他露出破绽的可能就大一些,而另一方击中对手的机会也就大得多了。”
夏晴知道宋涛是在安慰她。在筋疲力尽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下一个回合开始,可实际上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夏晴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宋涛看出来了,关切地问:“你心里还有其他的事?”
想了一会儿,夏晴终于对宋涛说:“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我怀疑的那个人吗?现在我越来越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跟对了目标。”
“他太像个好人了?”
“对。我甚至采取了很过分的行动,也没有发现什么证据,反而……” 她突然停了下来。宋涛看着她:“那就应该放弃了。”
“可是和这个人有关的一些事情,又真的不能不让人怀疑啊。”
“听上去,你好像在理智和情感之间犹豫不定?这样的问题恐怕不用我再跟你说什么了吧。道理你都明白,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学会调整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慢慢来吧。行了,早点儿睡觉吧。”宋涛说完转身离去了。
夏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汪卫明独自一人坐在大树下,看着远处的江面沉思。吴克、陶锦和小侯一同走过来。汪卫明看见了他们,懒懒地打了个招呼。吴克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你坐这儿发什么呆?”
汪卫明有点郁闷地说:“我还真想不通了。一个人被杀了,既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杀人现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吴克也点点头:“是啊,如果理发匠是个特务,那么我们这几天在这儿排查了老半天,可以说几乎把所有的人都问过了,却没有发现任何与特务有关的可疑线索。这种从来没有活动的特务,我还没听说过。是不是我们从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
汪卫明立即反对:“你是说,把理发匠作为特务不可能。我觉得还是我们忽略了什么重要环节。”说着他站了起来,“跟我走!”大家都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他想去什么地方。汪卫明已经大步走了:“再去他家里看看。”
他们在秦师傅家里又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连灶台里的炉灰也用棍子掏了几次,可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突然,汪卫明停了下来,目光停在了灶台上重叠在一起的两层竹蒸笼上面。吴克走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汪卫明仔细地观察着蒸笼的位置:“我觉得这蒸笼里也许有什么东西。”然后走到灶台边,又像是开玩笑地说,“上次在装米的缸里发现了美圆,这次在蒸笼里不会发现蒸熟的金元宝吧。”
在陶锦的帮助下,汪卫明小心翼翼地端起了上面的一层蒸笼。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在下面那层蒸笼里,放着一把手枪。
夏晴刚走进彭光勇的办公室,就发现房间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周大年、刑侦处处长和彭光勇坐在一起,都用同样严厉的目光看着她。
彭光勇冷冷地问:“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我就在局里啊,很晚才回家。”
“我知道你在局里,我问的是你在干什么!”
夏晴看一眼刑侦处处长,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她默默地低下了头。
彭光勇非常生气地说:“偷偷跑到刑侦处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你得到了谁的允许?谁又给了你这样的权力?当着刑侦处处长的面,你总要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夏晴同志,你这样做真的让人难以理解。难道你怀疑汪卫明什么?”一直在旁边阴沉着脸的刑侦处处长突然说话了。
夏晴急忙否认:“不是。也许,也许只是有些好奇,对这个人有些好奇……我也说不清楚。”
“什么叫说不清楚?我告诉你,就是你真的怀疑上了谁,也必须要有证据,采取这样的措施也必须得到领导的批准!”彭光勇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给周大年递了个眼神。
周大年知道彭光勇的意思,连忙顺着递上去了一个借口:“这几年在一起,大家都看出来了,你对汪卫明是不是有点儿那个意思?现在人家有对象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些不那么高兴?”
夏晴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彭光勇马上接过了话头,拍了下桌子,大声说:“那就更没有道理了!”
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彭光勇拿起电话:“我是……对,你们处长在我这儿。”他正要把话筒递给刑侦处处长,突然又停了下来,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神情。放下电话后,他看着大家说:“汪卫明打来的,他们刚刚在那个理发匠的家里发现了一把手枪。”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然后彭光勇又对刑侦处处长说:“我让汪卫明他们立即回来汇报情况,这件事情最好不要让他本人知道,正在这种时候,搞不好影响了工作。明白吗?”
刑侦处处长应了一声,很不高兴地看了夏晴一眼,转身走出去了。
汪卫明打开自己的铁皮柜子,想把一些文件放进去。突然他愣了一愣,柜子里的东西似乎被人动过了。他正在纳闷儿的时候,夏晴敲敲门进来了。
汪卫明这才没有多想,把文件放进去,重新锁好了柜子,得意地说:“怎么样?今天的事情你们没有想到吧?”
夏晴笑了一下:“是没想到。”
“在理发匠的家里先找到了美圆,然后又找到了手枪,这个人的特务身份还不能确定吗?也许你们的案子真的可以通过这个死掉的理发匠获得突破,找出你们要找的那个女特务了。”
夏晴淡淡地说:“但愿吧。”
汪卫明注意到夏晴的情绪似乎又有些不对劲了,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继续说道:“手枪已经拿去鉴定了,结果明天就能出来。不过我建议你们能不能对这把手枪做一次弹痕分析。把你们上次在谢其庸的花店里发现的两颗弹头放到一起做比对。”
“你觉得这可能是同一把手枪?”夏晴有些疑惑地问。
汪卫明并没有作肯定的答复:“这要等鉴定结果出来了。我只是给你们一个建议。”
夏晴看着汪卫明,脑子里的思绪就如一团乱麻。汪卫明对她来说现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她不知道是对他的怀疑真的错了,还是他想把她引到一个他所希望的方向上去。
古开元拎着一个小包走近了自己的房子,四下看看,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一进去就把房门在身后关上了。他拉亮了电灯,看见江晓榕坐在屋子中央的一把竹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怎么出来了?!”古开元有点吃惊地小声说。
江晓榕没有说话,打开他递过来的小包,抓起里面的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公安局的人又来找我了。问了一大堆那个理发匠的事情。”
江晓榕咽下一口食物,有些担心地问:“他们不是在摸你的底吧?”
古开元笑了一笑,自信地说:“不可能。那些美圆,还有昨天我放进去的手枪看来已经起了很大的作用,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老头身上。”
过了一会儿,古开元小心翼翼地问江晓榕:“你打算在这儿藏多久啊?公安局的人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谁知道哪天会出什么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江晓榕白了他一眼:“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我也没办法。昨天晚上你收到的电令已经说得很明白,台湾那边让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你说我能怎么办?我估计台湾还会派人过来,亲自把这个货物带出去的。所以,你也别想什么好事儿了,你我都还得待在这儿。”
古开元看着江晓榕,满脸无奈地小声埋怨:“那他们倒是快点啊。成天提着脑袋玩,这种日子可真不是他妈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