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痕鉴定的结果出来了,证实从理发匠家里找出的那把手枪与向谢其庸射击的正是同一把。
现在似乎可以下结论了。自从326厂保存的苏联专家的笔记本被偷走以后,除了谢其庸,似乎很多线索都指向了这个理发匠所在的平乐镇。孙启是在那里上的船,江晓榕最后一次露面也是在那附近。按照谢其庸的交代,江晓榕应该是有自己的特务网的。那么江晓榕的网有可能就在平乐一带,理发匠也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员。如果这样,那孙启的死亡,理发匠的死亡,都应该是江晓榕活动的结果,目的就是企图掐断即将暴露的线索。
但是夏晴也不愿轻易认定秦师傅就是特务,毕竟在那把手枪上连理发匠的指纹也没有找到。而且夏晴感觉到里面还有很多的疑点,但是她最关心的还是其中一个细节:美圆和手枪是分两次找到的,而且都是由汪卫明找到的。第一次详细的搜查居然没有找到手枪,这用工作疏忽来解释似乎是太草率了。此外,弹痕鉴定也是汪卫明主动向她建议的,夏晴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他当时就好像知道比对会是个什么结果一样。
夏晴找到彭光勇和周大年,把她自己的想法详细地说了一遍。彭光勇听完后看着夏晴:“这个汪卫明也许真有问题,甚至可能就是‘十三舅’。这就是你的意思,对不对?”
夏晴点点头:“我也只是有这种怀疑。”
彭光勇又问周大年:“你也是这种想法?”
周大年点点头:“在这个案子中间,汪卫明身上确实有不少无法解释的事情,那个至今无法查找的‘珠-431’编号是他提供的;理发匠死前揭发古开元的情况通过他的转达漏掉了不少关键内容;找到美圆之后一口咬定理发匠就是特务的也是他;在大家不能完全赞同他的观点的时候,他又找到了手枪,好像手枪的出现就是用来支持他的结论似的。这些都不能不让人多打几个问号。”
彭光勇看了看他们,想了一会儿,突然问:“从直觉上呢,你们也觉得他可能是‘十三舅’?”
夏晴却坚决地摇头了:“说实话,直觉上我觉得他不是。”周大年很是不解地看看她,也看看彭光勇。
彭光勇沉吟片刻,慢慢地说:“老周大概觉得奇怪,我怎么会问起你们的直觉来了?因为我也很难立即做出判断。你们刚才说的,有些的确是令人生疑的。不过我又觉得汪卫明的一贯表现都很不错,工作努力,学习刻苦。说到这儿,我还不得不提起当年要处分宋涛同志的时候,那时他还是唯一一个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的人。当然,我们也很容易做出另一种解释,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伪装自己。虽然我是局长,可我并不一定就比你们高明。所以,我无法现在就给出结论。”
周大年接着说:“我同意局长的意见。不过起码我们应该有些防范措施,能不能先把他从这个案子调开?”
彭光勇摇了摇头:“真正的防范要建立在你们自己的心里,这才是最高明的防范。”然后他又看着夏晴,“我要专门提醒你,决不容许你再像上次那样,不经请示就对汪卫明暗中上手段。这是原则。”夏晴有点尴尬地点点头。
从彭光勇的办公室出来,周大年和夏晴一起朝楼下走去。周大年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不得不停下来,用手扶住了墙。
夏晴急忙扶住他:“处长,没事儿吧?”
周大年缓过劲来,转过脸,夏晴大吃一惊,周大年的嘴角上挂着一丝血迹。看见夏晴诧异的目光,周大年抹了抹嘴角,笑了笑:“没事儿。”
夏晴关切地问:“处长,要不然你回去休息吧。”
“别大惊小怪的,老毛病了。肺结核,时好时坏。”说完他像没事一样地下楼去了,不一会儿,楼下又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赵志强站在码头上,神情黯淡,他的脚下放着一个发黑的藤条箱子,另外一个网袋里装着脸盆饭盒之类的日常用具。他的处分出来了,被下放到海南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据厂里的领导说,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出了这样的事情,没把他判刑送监狱就已经是宽大处理了。
只有宋涛和夏晴来给他送行。三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气氛有些悲凉。
宋涛走上前,用力地握住赵志强的手,愤愤地也带着些安慰说:“赵工,你别垂头丧气的样子,人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只要你自己不想自暴自弃。这件事也不会就这样,我一定会找机会替你说话,到时候让他们敲锣打鼓地把你接回来!我就不信没地方讲道理了。”
赵志强努力笑了一下:“宋处长,你的好意我知道。不过你千万别再为我的事情费心了,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没用。”
宋涛瞪大了眼睛:“谁说没用?当初本来要枪毙的人我都把他救下来了,这说明什么?不是我本事大,是要相信党。因为我们党是讲政策、讲实事求是的,厂里给你这样的处分是错误的,它就一定得改过来。”
赵志强沮丧地摇了摇头:“我认了。你千万别再说什么。为我的事情,你已经受到不少连累了。宋处长,你也听我一句吧,你以后千万要小心,你说话太直了,会得罪那些领导的。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更大的运动呢,弄不好你会吃大亏的。”
宋涛还想说什么,客轮汽笛突然发出一声长鸣,是要开船了。宋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便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夏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赵志强。赵志强诧异地看着她,没有去接。
“是一点儿钱。到了那儿一切都要自己重新安置,这点儿钱也许能帮上忙的。你到了那儿用得上它。”夏晴说着把信封朝赵志强的手里塞,赵志强坚决地推辞着。夏晴固执地把信封强行塞进了他的衣兜里,然后她紧紧握住了正在努力阻拦的赵志强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到了海南,一定要好好过日子,生活上千万别马虎。”
赵志强终于忍不住了,委屈的眼泪涌了出来。
宋涛很难受,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不够坚强。不管日子再苦,你也一定要挺下去,活下去!相信我,你总有高高兴兴回来的那一天。”
夏晴也点点头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到这儿,一定都要来家里看看。”
赵志强泪流满面地看了他们一眼,提起地上的行李,转身走上了那块晃晃悠悠、狭窄的跳板。
平乐镇边上的一大片甘蔗地里,一个社员扛着锄头钻了出来,满头大汗地朝村子里走去。突然他看见小侯远远地朝这边走过来。两人相遇的时候,小侯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也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小侯没有注意到,继续朝前走去。那个社员慢慢走了两步,突然像是下了决心,转身叫住了小侯。
他走到了小侯面前,然后又很警惕地四下看看。已经是正午,大家都回家吃饭去了,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
“听说你们在秦师傅家里找到了一把手枪?还有人说秦师傅是特务。有这事儿吗?”那个社员有些神秘地小声说。
小侯警惕地看着他:“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队里的都在说呢。我看秦师傅是个好人。他怎么会是特务呢。我就不相信。”小侯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便看着他,让他说下去。
社员神情变得诡秘起来,压低了声音:“我倒觉得有个人很可疑。”
“谁?”小侯有些好奇也有些紧张地问。
“老古!”
小侯吃惊地看着他:“你可别胡说。” 社员看着他,像是突然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小侯接着问他。
社员点点头:“在你们从秦师傅家找到手枪的前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老古从秦师傅家里出来,鬼鬼祟祟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秦师傅已经死了,他跑到别人家里去干什么呢?”他停下来,想了一想,突然问,“你说,秦师傅会不会是老古杀的?”
小侯若有所思地回答:“不会吧?老古这人平时也挺老实的。”社员突然“哼”了一声:“他老实?”
小侯随即附和说:“也是,一个人要假装老实也很容易是吧。你看见老古去秦师傅家里这事儿,跟别人说起过吗?”
社员摇摇头:“没有。连我老婆都没敢告诉她,就是让我一直在心里琢磨了。越想越觉得这个老古不地道。”
小侯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立即回去向上级汇报。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事儿了。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重要,如果真是他干的,那他就很可能是个台湾特务,这事情就很严重了,你明白吗?”
社员有点疑惑地看着他,懵懵懂懂地使劲点头。
小侯转身快步往来的方向走了,突然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千万记住我的话!”
陶锦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吃午饭一边看着桌子上的几张照片。那是些搜查理发匠家里时拍摄的照片。突然,她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饭盒,拿起一张照片跑了出去。
夏晴看了看桌上的照片,又抬头看了看气喘吁吁、显得有些兴奋的陶锦,问道:“怎么了?”
陶锦缓了一口气,指着照片灶台上那两个歪错重叠的蒸笼:“这是刑侦处第一次去理发匠家里搜查时拍摄的照片,两个蒸笼看上去是随手重在一起的,上下层有些错位。可是我清楚地记得汪卫明带着我们第二次去那里,从下面这个蒸笼里找到手枪的时候,两层蒸笼是严严实实重在一起的。”
“你记得很清楚?”夏晴显得兴奋起来,急忙问。
陶锦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点点头,肯定地说:“绝对没错,我记得当时汪卫明拿起上面这个蒸笼的时候,下面一层也跟着动了,我还伸手帮他扶住了下面的蒸笼,他才揭开了。然后我第一个看见了手枪。”
“也就是说,这把手枪很可能是后来被人放进去的,目的是让我们把死去的秦师傅当成特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些美圆也完全有可能是被人在他死后才放进去的!敌人的目的是在把水搅浑!”夏晴猛地站了起来,拿起照片冲出了办公室,陶锦连忙紧跟了上去。
等陶锦把话说完,汪卫明看了看照片,有些犹豫地说:“我不大想得起来了。”
陶锦急了:“你忘了,就因为两层蒸笼重叠得很好,是我扶住了下面的,你才把上面的蒸笼打开了。”
汪卫明仍然不太肯定地说:“好像有这么回事。”
陶锦生气了,大声叫起来:“我不相信你连这也能忘,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找吴克去,吴克肯定记得住,也不会像你这样,像装糊涂似的。”
汪卫明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没有完全否定啊,你急什么?让我再想想。”陶锦没有理他,径直跑了出去。夏晴在旁边一直没说话,静静地观察着汪卫明。等陶锦出去后,她才说:“其实你知道陶锦说的都是事实,对吗?”
汪卫明像是被看穿了一样,沉默着不说话。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呢?是怕自己丢了面子,还是不愿意眼看着自己的功劳变成了错误?”
汪卫明气恼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晴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说呢?如果那把枪是后来才有人放进理发匠家里的,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下班的时候,夏晴从公安局大门出来就看到汪卫明站在对面的公交车站台上,目送着一辆公共汽车远去。车上,何梅从窗口探出头来,不停地向他招手。
“这姑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夏晴走到汪卫明的身后接着问道,“又去看电影了?”
汪卫明惊了一下,回过头看见是夏晴。他不想和她谈这个话题,只是礼貌地笑了一笑便想离开。
夏晴叫住了他,面带微笑地说:“等一下。也许对你来说,今天真不是什么好日子,那把手枪显然是有人后来放进去的,这是第一个坏消息。”
汪卫明愣了一愣:“哦。那第二个是什么?”
“何梅是越来越漂亮了,不过心大概也越来越乱了……”夏晴突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汪卫明看着她,有些不屑地一笑:“有话你就直说好不好?手枪的事情我还没想明白,不过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样子显得有点儿庸俗!”
夏晴被这句话说得一怔,随即把犹豫不决的话说出来了:“你不是何梅唯一的对象。”
汪卫明没有在意,笑了笑回答:“你想说还有孔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