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恒坐在唐昌裕对面的沙发上,神情悠闲地品了一口手中的咖啡。
唐昌裕等他放下杯子,然后才说:“冯先生这次亲自到香港来,足以证明台湾那边对这次行动的重视。不过我还不太明白,按说,这次广州得到的情报非常有价值,可为什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老不送出来?听说上次派去的人也失手了?”
冯友恒淡淡一笑:“是啊,为了这个,我可没少被训斥。”
“那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冯友恒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问题?其实根本就没什么问题。如果按照我的计划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情报既然到手,就不能太着急。对大陆的共产党来说,这样重要的情报一旦丢失,全体动员进行围追堵截是完全可以想象的,而且他们一贯采用人海战术,占有绝对优势。在这种时候,弄到手的情报反而可能成为他们破坏我们的情报网的导火索。所以,急着把货物运出来恰恰是最坏的选择。可台湾的那帮官僚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有他们的思维方式。对他们来说,政治需要才是最重要的。”
唐昌裕有些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说……”
冯友恒打断了他:“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这次过来,就是要确认,此次行动不能再有闪失。江晓榕那边已经发报告急,她和古开元的处境非常危险,共产党离他们大概也就一步之遥了。弄不好,恐怕连人带货都会成为共产党的战利品。所以,这个四重奏小组过去必须成功。我不想回到台湾再挨一顿臭骂,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唐昌裕胸有成竹地说:“放心,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最好把问题都想在前面,和共产党的公安机关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前面行动的失败已经是最好的证明,我们已经赔上了两个人。杜天前往大陆之前,我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结果仍然如此。”
唐昌裕想了想:“我有一个问题。四重奏小组过去,毕竟目标较大。以我对大陆的认识,这样的人过去以后肯定会受到大陆公安的监控。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备用方案。”
冯友恒不动声色地说:“备用方案,我不是没有想过,但现在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好吧,这个事情你就不用管了。”然后又端起了咖啡杯,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在台北已经很久没有喝上这样好的咖啡了。”
“小潘,给病人做手术的时候,你怕不怕?”何梅看着坐在旁边的海军军官,满脸天真地问。黄昏的余晖映着他俩身前的一池碧水,闪着粼粼波光。公园里人不多,四周静悄悄地,显得宁静而平和。
小潘笑了一笑:“我们学医的人,在学校就已经习惯了什么尸体、鲜血这些东西。我还没问过你家里是哪儿的人?”
“我是孤儿,爸爸妈妈死了好几年了。是哥哥一直带着我,挣钱养活我,直到送我上了幼儿师范。后来,我哥哥据说跑到香港去了,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
“这么说,你也算是有海外关系?”小潘有些惊奇地说。
何梅看着他,反问道:“你也是?”
小潘点点头:“我父母是马来西亚的华侨,解放后就马上回国参加建设了。因为我们家里还有很多亲戚在马来西亚和印尼,所以我也是有海外关系的。”
“那你还能参加海军?”
小潘眼神中有一丝无奈:“什么海军?在岸上工作还算什么海军。我原来的梦想,是到我们自己的军舰上去做一个卫生员,虽然不能直接参战,也算是到了保卫祖国的第一线,可以驰骋海疆了。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在医院里也行。还好,我们单位并没有因为我有海外关系为难我。再加上我父母肯定是在政治上过了关的,不然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到研究所工作。”
“你父母在什么研究所?”何梅有些好奇地问。
小潘犹豫了一下:“和国防有关。”
何梅没有再追问了,笑着说:“既然你参加了海军,又是干部,就说明你在政治上也是过了关的。”
小潘点点头,悄悄移动了一下身体,试图靠何梅近一些。何梅却敏感地马上挪动了一下,依旧保持着距离。小潘有些尴尬地立即停止了动作。
和小潘分手后,何梅一个人慢慢地走回了幼儿园。突然,她看见汪卫明坐在她宿舍的门口的台阶上,连忙高兴地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汪卫明看着她笑着说:“我等你半天了。”何梅有些奇怪地说:“你怎么会有时间在这儿等我?忙完了?”然后打开了门,汪卫明跟着她走了进去。
汪卫明喝了一口何梅给他倒的水,然后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何梅很自然地笑着说:“今天晚上该别人值班。我下班以后没事儿可干,就出去瞎转悠了一圈。要知道你来,还不如我们一块儿去看场电影呢。要不然明天补上,我们去看电影?”
汪卫明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这我可说不准。争取吧。”
何梅也没有抱怨他的意思:“你们警察就是忙。我知道。那就再说吧。”
汪卫明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说吧,你什么都可以问。”
汪卫明迟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是不是别人又给你介绍了对象?”
“没有啊?”何梅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好像有人看见你和一个什么军人在一起。”
何梅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看着他,委屈地慢慢摇头:“你相信了?”
汪卫明笑了一下:“要是相信我就不会问你了。”
何梅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突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飞快地闪到了门口,说:“快走吧,这么晚了让人看见你还在这儿不好。”
汪卫明开心地站起来,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打伤那个社员的锄头在附近的一个水塘里被发现了,经调查证实是从一个社员家里偷走的,不过被水浸泡后,无法再从上面提取指纹。杀人动机暂时也没法确定,但是根据走访的结果,可以排除仇杀或是为金钱债务之类而杀人。
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这起凶杀案似乎又悬了起来。但夏晴却感觉到思路越来越明确了。既然无冤无仇,又不是谋财害命,那么这个案子的杀人动机和理发匠被杀的案子就有了很大的相似之处。夏晴几乎可以肯定理发匠不是什么特务了。他的死,和这个社员的被害,都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或者知道了什么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她猜测试图杀害这个社员的人,和杀害理发匠的人,以及把美圆和手枪放到理发匠家里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从来就风平浪静的平乐镇,却接连发生了两起凶杀案,在没有海外关系的理发匠家里找到了美圆,而且还找到了向谢其庸打黑枪的武器,这只能说明,平乐镇里隐藏了太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夏晴马上想到了一个人,江晓榕!她应该就藏在平乐镇。
这时,陶锦跑进了办公室,兴奋地说:“技术部门刚才通报,说他们侦测到一个无线电信号,很短,范围大致在平乐那一带。”
陶锦站了起来:“真的?!能确定就是在平乐镇吗?”
夏晴摇摇头:“这还无法确定,不过他们已经做了技术准备,如果再出现信号,他们就有可能圈定更小的范围。”
也许案情真的要出现转机了?夏晴也兴奋了起来。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看表,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就匆匆走了出去。
夏晴削了一个苹果,递给躺在病床上的周大年,周大年接过来,感激地看着她。夏晴冲他笑了一笑,把这几天的新情况给他详细讲了一遍。周大年听完后,神情凝重地思索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夏晴:“我有个想法。我们能不能组织一下,在平乐镇真的来一次大搜查?把当地派出所民警和民兵组织起来,加上我们的人,挨家挨户地在前进公社进行排查,目标呢,就明确地说是寻找杀害理发匠和这个社员的凶手,以及曾经出现过的台湾特务江晓榕。”
夏晴有些担心地问:“这样大张旗鼓地搞,那还不打草惊蛇了?”
周大年笑了起来:“就是要惊动他们,让他们待不下去。”
夏晴明白周大年的意思了,高兴地点点头:“好主意。对了,还应该放风出去,说被害的社员没死,正在苏醒的过程中,很快就能讲话了。”
周大年也显得很高兴:“我就不信,如果往这个不大的池塘里扔块大石头,那里边儿的泥鳅什么的能一动不动。”然后顿了一顿又说道,“你回去向彭局长汇报一下,争取让局里做一个配合。不过你不要说是我的主意。”
“为什么?”夏晴有些疑惑地问。
周大年笑了一下:“本来也是我们两个人商量出来的。你现在要更加大胆地工作,敢于负责任。这对你有好处。检讨交上去了?”
夏晴点点头。周大年宽慰地说:“没事儿,认识了错误就行了,谁都有过犯错误的经历,这样也才能不断进步嘛。这也是辩证法。”
夏晴感激地看着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周大年说:“还有一件事,彭局长接到香港传过来的消息,说是那边会有一个弦乐四重奏小组到广州来演出,就在这几天过来。这个四重奏小组里面,可能会有一个是台湾的特务,任务是到广州提取货物。彭局长要我们做好部署,务必要把这个人盯住,最好是把他和江晓榕还有微缩胶卷一网打尽。”
周大年坐起身来,紧紧握住夏晴的手:“夏晴,现在你肩上的担子是越来越重了。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千万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对你的期望。”
夏晴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次大规模的排查在平乐镇展开了。刑侦处的刑警、当地派出所的干警和民兵几乎全都出动。小小的平乐镇顿时又变得喧嚣起来。
汪卫明将手下的人分成若干小队,要求他们挨家挨户地进行排查,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之后就和陶锦直接到了古开元的家里。
古开元看了看汪卫明递给他的江晓榕的照片,眼角的余光有些不自在地瞟了瞟正在房间里四处观察的陶锦,然后把照片还给了汪卫明,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女人。我以为你们是找杀人凶手呢,怎么又扯出来个女特务?”
汪卫明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比如说,哪个社员家里,或者在码头上来往的人?”
古开元想了想:“好像没有。”
陶锦走了过来:“你最好再仔细地回忆一下。”
“真的没有。我们这儿从来都挺正常的,就是自然灾害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人搞破坏。前一段时间搞‘社教’,也有上面的工作组来蹲点,倒是有些暗藏的地富分子被查出来了,可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务。”
汪卫明似乎话里有话地说:“阶级斗争的弦随时都应该绷得紧紧的,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