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举办战时驿运,事起匆促,自身本无多少工具,人员设备欠缺,一切白手起家。因此,业务开展上不得不依赖于民间力量,运输上向民间征雇工具与动力,与民间运输商行合作;在管理上亦寻求民间力量的协助,聘用公会代表、船帮代表为驿运顾问。四川省办驿运事业的发展是与四川民间力量的支持分不开的。
$第一节 驿运与政府实行全民抗日动员
酝酿已久的中日全面战争,终于在1937年卢沟桥夜晚的枪声中拉开序幕,从此中华民族陷于血与火的深渊。
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讲话,严正表明了中华民族的抗战决心,其中所言:“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简而言之,即为全体国民都有抗战的义务,其言尤为明显的一个倾向就是要动员整个中华民族参加抗日战争。1938年4月1日,中国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中国国民党抗战建国纲领》,明确提出实行全民抗日动员,“发动全国民众,组织农、工、商、学各职业团体,改善而充实之,使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为争取民族生存之抗战而动员”。在经济方面,“奖励海内外人民投资,扩大战时生产”;军事上,“训练全国壮丁,充实民众武力,补充抗战部队”,并且,“指导及援助各地武装人民,在各战区司令长官指挥下,与正式军队配合作战,以充分发挥保卫乡土捍御外侮之效能,并在敌人后方发动普遍的游击战,以破坏及牵制敌人之兵力”;在政治方面,“组织国民参政机关,团结全国力量,集中全国之思虑与识见,以利国策之决定与推行”;在教育方面,“训练青年,俾能服务于战区及农村”,“训练妇女,俾能服务于社会事业,以增加抗战力量”。如此纲领,实行全民抗战动员之态度甚明。
1939年3月12日,国民政府颁布《国民精神总动员纲领》及实施办法等文件,确立了国民精神总动员的实施原则、指导思想与运动目的,从精神上实行全国总动员。其用意也许是多方面的,但国民政府欲借发起国民精神总动员,以“打破敌人精神制胜之毒计”,避免汪精卫式的卖国投降事件再次发生,从精神上动员民众抗战到底之意十分明确,这是应该可以肯定的。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中国的抗日战争,已成为世界反***战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1941年12月23日,国民党五届九中全会通过《加强国家总动员实施纲领案》,认为“现代战争,乃国家总力之决斗,必须集结全国任何一人一物,悉加以严密组织与合理运用”,然而,“我国自抗战以来已四年有余,检讨以往,深觉全国各方面动员之程度,距战争之要求相差尚远,于潜蕴之国力,犹未能充分发挥”,全国抗日总动员做得很不够。因此,必须加强国家总动员,会议特制定《加强国家总动员实施纲领》10条,决定从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方面,实行全国总动员,设立全国总动员机构。1942年3月29日,国民政府公布《国家总动员法》,以法律的形式确立了国家总动员的抗战基本方针。
由此看来,虽然国民政府动员民众之实际效果不便夸大,但其动员民众参加抗战之意旨却很明确。如从根本上认定国民政府的抗战没有做全国抗战总动员,没有发动民众参加抗战,仅为“片面”性的抗战,从尊重历史事实的角度而论,这种论说似乎难以成立。
在全国总动员的背景下,国民政府动员全国民众积极从军,献金献粮,参加特种工程建设,赶修公路桥梁,其中最富特色的就是动员广大民众参加国民政府组织的战时驿运,为前方军队、后方民众,输送大量的军公物资,完全体现了抗日战争时期全国总动员之主旨。交通部驿运总管理处在《举办全国驿运实施纲要》中认为,“驿运机关所负之使命至为重大”,其使命之一就是“组织国民运输队,促进全国总动员”。虽然国民运输队的组织未见明文记载,但在全国抗战总动员的政策下,确实动员了大量民众及大批的驿运工具与兽力参加战时驿运,从事军公物资运输,以满足前后方物资需求。
其实,最早对驿运需要动员民众有过深切认识的是其时交通部官员薛光前。全国驿运开办之初,他即谈到举办战时驿运必须动员民众之问题,他说:“驿运以动力为主,而动力资源之取得,尤以运夫为骨干。现在后方兵役农事,及一切经济建设,在在皆需要民力,为之肆应,今如于各地普遍举办大规模之驿运,自当发动大量民力,此非充分利用党政力量,及地方基层组织,自宣传民众,组织民众,训练民众,动员民众着手不为功,故驿运之推行,其成败得失,将寄托于二大柱石之上。柱石维何?曰科学管理与动员民众是已。”动员民众为两大柱石之一,足见动员民众参与战时驿运的重要性。
举办战时驿运的基础就是借助传统运输工具与动力,而传统运输工具与动力,就在民间,政府并没有准备传统运输工具与动力。骡马为民所养,板车、独轮车、木船为民所有,运夫则全在民间。交通部驿运总管理处处长王国华曾说:“我中华以农立国,一般农民常依运输为副业,除沿海一带交通发达,得利用新式机械运输工具外,其余内地各省交通运输,向赖人兽之力维持,以我国幅员之广,人口之多,其潜在运输力量之大,可想而知。”举办战时驿运,使用传统运输工具与动力,不借助大量存于民间的传统运输工具与动力,将从何着手?“既然驿运工作是需要广大的人力物力的,而这些人力物力又是像矿产似的蕴藏着的,要使他们能够为驿运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就须要去发掘他们,动员他们,把他们的分散的力量集中起来,成为一个不可计量的伟力”。既然传统的运输动力与工具“蕴藏”在民间,“驿运之力量在民间”,发动民众参与驿运也就尤为必要。
并且,恢复传统驿运方式,举办战时驿运,也需要大量的人力、兽力与工具,“推行驿运,毫无疑义的,必须运用大规模的人力”,依据交通部的估计,全国驿运线,计有公路里程9463公里,大道里程602公里,水程3954公里,总共14019公里。“除开水程利用民船,一部分公路仍以汽车接运外,今后以每日每站对运十吨计算,共需运夫七万七千七百六十八人,如按照以上运量提高二倍即每日每站对运三十吨计算,则运输总额应为二十三万三千三百另四人”,其实从四川省办驿运的实践中,木船水运也纳入驿运的范围,那么加上木船之船夫,所需人力更为庞大。暂且不考虑其计算的精确如何,但至少可以说明一点,战时驿运需要大量的人力,这是毫无疑义的。就驿运所需兽力与工具而言,在驿运机构成立之初,其自身并无工具与兽力,例如四川省办驿运,其开办之初,除渠万支线总段有交通部驿运总管理处租拨的板车200辆可算自备工具之外,其他各线自身并无工具与动力可言。新渝支线“完全利用民有船只,征雇编队行驶,派员押运,经常动员木船二百只”,“自三十年一月至六月底止,前后共征雇木船六六六艘”;为新津特种工程而专设的川西支线,“所用工具为胶轮板车,木船,竹筏,独轮高车四种,均系向民间征雇”,“自开运迄结束共四个月,计雇用板车一三〇六辆,独轮车一九八四〇辆,竹木筏三三六只”;渝广水陆联运线,“自三十年起至六月止,共雇用胶轮人力板车二四八七辆,平均每月约四一五辆,胶轮兽力板车六一五辆,平均约一〇三辆,人力车一四四八辆,平均每月约二四一辆”;连以力夫肩挑背驮为主的奉建支线,也雇用了驮马376匹,人力胶车12辆。据统计,四川省办驿运自1941年1月至6月,总共使用民有驿运工具与兽力,计胶轮人力板车3805辆,胶轮兽力板车615辆,人力车1488辆,独轮车19840辆,船筏1035只。仅数月而已,所用兽力与工具如此之多,那么发动民众提供工具与兽力参与驿运,为抗战“出力”已至关重要。
总之,驿运工具与动力在民间,而政府为抗战所办驿运,因大量军公物资急需运输,但汽车运输困难,所以所需驿运工具与动力的数量至为庞大。因此,发动民众参加驿运为驿运成败之关键,为驿运两大“柱石”之一,应无疑义了。四川省驿运管理处认识到发动民众参与战时驿运的重要性,曾于1941年12月,致函国民党四川省执行委员会:“查驿运业务在动员民众,对于各级工会组织及有关法令亟须明了,俾便灵活运用,充分发动民力。素稔贵会领导民运,风著宏规,对于此项法令,搜罗克备,用特函请惠予检赐,藉资参考。”为了动员民众,四川省驿运管理处亟需了解地方各运输业工会及有关法令,以便与地方运输力量取得联系,开展驿运业务之时能顺利征集民间传统运输工具与动力,充分发动民间力量参加运输。
然而,恢复已废止近三十年的官办传统驿运,并非都能为社会有识人士所认识,更非为广大民众所理解。有人认为驿运早已过时,现代战争如能取得胜利,非依靠现代机械运输工具不可,“驿运的速度,非常的迟缓,驿运的容量,非常微薄,压根儿驿运便是一件开倒车的蠢事”,甚至认为政府举办驿运是“与民争利”,更有认为驿运是“劳民伤财”。因此,为了发动民众从事战时驿运,首先对民众进行宣传,阐明驿运在抗战运输中的重要意义,在军公运输刻不容缓之时,应是十分及时而必要的。因此,蒋介石曾说:“驿运制的实施,首重宣传与推动。”
1940年7月15日全国驿运会议所提出的驿运方针,即包括组织、经费、宣传三个部分,足见驿运宣传的重要及国民政府对此的重视程度。关于驿运宣传,会议要求驿运宣传工作“由各级党部负责,召集各有关机关共同参加,经常研讨推进有关驿运之各项宣传事宜”,宣传工作的方法“不仅以举行会议散发文字为能事,须实事求是,多方鼓励,先使年富力强之党员尽量参加,以身作则,再从力夫中选勤苦尽职者吸收为党员,以求运输力量之加强与持久”。在确立宣传为驿运三大工作之一后,各级政府、各级驿运机构便迅速展开战时驿运宣传工作。
1941年1月,交通部驿运总管理处下发《举办全国驿运实施纲要》,要求各省大力宣传战时驿运之重要意义,以此“促进全国总动员”。其时负全国精神宣导工作的国民精神总动员会亦于1941年1月拟定《战时驿运宣传大纲》,从驿站制度的历史与功用、建立战时驿运制度的意义、建立战时驿运的基本条件、战时驿运的管理问题、民众对战时驿运应尽的义务等五个方面进行驿运宣传,其中就战时驿运的意义而言,认为驿运可“使军运民运,继续畅通,全国物资,保持适当调剂,以答复敌人封锁”,“贯彻我‘自力更生’的国策”,“为抗战树立必胜的基础,为建国奠立必成的桥梁”,更重要的是,驿运是“组织民众的洪炉,发挥民众力量的伟大机构”,发动民众参与战时驿运与全国抗战总动员的根本意旨完全相符。该宣传大纲最后亦制定驿运宣传标语,如“参加驿站服役,就是帮助前方作战”,“参加驿运是民众最好的团结”,“大家要随时准备为驿站服务”等等,其意在于突出驿运在抗战中的地位,指出后方民众参加驿运,就同在前线抗战杀敌一样重要。
就四川省办驿运而言,其宣传工作于1941年全面铺开。据报道,四川“省党部以驿站运输为战时急要工作,兹将会同省府驿运管理处拟定《四川省驿运宣传实施暂行办法》,通令各县市党部彻底规划,依照施行,并于文到一月内举行宣传周,发动有关各方普遍宣传”,其办法主要者有三项:“一,普遍宣传驿运之意义与重要及民夫待遇等项,二,指定人员经常专对驿站民夫宣传,三,重要段站,应经常组织宣传队,或以党部与宣传委员会所辖区队主持之。”所拟宣传办法是否施行,却不见下文,但据四川省驿运管理处的记载来看,应有所施行:“办理驿运重要条件,在发动民力,欲发动民力,厥在普遍宣传,本处宣传工作,除遵照全国驿运会议主席团报告书之规定,与党部切取联络策进外,并经常派员对外宣传,以期普遍深入。”四川省驿运管理处所属渝广水陆联运线针对“驿运事业,一般民众尚未深切了解,以致影响工具民夫之征雇,营业之招徕”的情况,拟定驿运宣传要点三条:一、宣传对象“为货主车主及社会人士与一般民众”;二、宣传方式:“印刷传单标语,商请当地党政军机关学校于壁报内出驿运专号,以资广大宣传,于各种集会时,利用时间讲演”;三、宣传手段“以暴露商人运输中之剥削关系,分散车主与车店运输行及货主与运输行中的友谊,以取得车主货主与驿运之密切联系;颂扬驿运政策及目的,完全为车主货商谋利益,驿运以合理之管理与改善并谋增加运输效能,以负担驿运于抗建中之使命”。虽然其宣传手段上有些不切实际,但为动员民众参加战时驿运所做宣传的初衷应不可否认。
当然,宣传并非能完全到位,“提起今日的驿运事业来,因为创办不久,且过去宣传工作尚欠普遍,除当局和驿运从业员工外,恐怕尚有多数的人以火车轮船汽车的头脑来衡量驿运的效能,不免睥睨或怀疑这复兴的事业”。正因为如此,驿运宣传一时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发动民众参加运输时常亦发生困难,常有运夫“拐带公物”潜逃之情事发生,在征集运夫方面也常常难以达到目的,“驿运事务复杂繁琐,尤以征雇夫马船筏,统制运输工具,筹设仓库及办理夫马食宿等项,直接间接与民众发生利害关系,吾国民众智识水平不一,驿运创办未久,宣传尚难普遍,规避与纷扰,势所不免”。
1941年8月,行政院颁布实施《驿运车驮管理规则》,对民间传统运输力量实行管制,驿运总管理处,即“遵照行政院公布之驿运车驮管理规则,推行管制,以发动大量民众输力”。对民间传统运输力量实行管制,其初衷是便于发动民众参加战时驿运。但其结果却是“直接间接与民众发生利害关系”,“如运输行商及同业工会等,则希望自由运输,反对驿运机关管制工具,故控案屡出不穷”。其与民间运输实际相违的强迫性管制,引起民众及运输行商等的反对,此实与发动民众参与战时驿运的旨意相违背,是战时各级驿运机构所意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