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商小燕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了龙龙。准确地说,是他在她下班的路上等着她。商小燕骑着自行车刚拐进却波街,龙龙突然便跳了出来。因为她曾经打过龙龙一个耳光的缘故,这几年时间里,她和龙龙一看到对方就慌不迭地想躲开,所以她最多也就能看到龙龙一个背影。在一个县城里,想忽略一个人,怎么也能忽略掉。龙龙对她来说,就像一幅画在宣纸上的画,笔墨都是被水分晕开的,泡涨的,他本人,其实就那么一点点墨,就那么一个点,始终就没有长过。这几年时间里都没有仔细看过龙龙的脸,他这猛然往她面前一站,她立刻觉得是把几年前的龙龙整个放大了一倍,脸上的每一样器官随手拈出来底子都是原来的,只是间距拉大了,稀疏了些,看上去竟像看着一个水里的影子一样,很轻很模糊,似乎随手一捞就能把整个人捞上来。
商小燕捏着自行车车把看着龙龙,龙龙也看着她却不敢太往前凑,怕她一把抓住了他。此时商小燕心里想的是,如果刘玉珠嫁给了石塌天,就得一辈子把龙龙这个负担扛在肩上,平白的给自己找事,这傻子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她想着,便对龙龙越发有些仇视,就好像这个累赘已经被迫塞到了她手里一样。龙龙用很钝的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眼珠用非常大的幅度转到一边又转回来。这傻子式的机警顿时让商小燕心酸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在欺负龙龙。便对他笑了笑,龙龙见她笑反而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退,这才说话了,你妈想和我爸爸结婚,想让我爸爸卖了镯子给她治病,那是不可能的,那镯子是我外婆棺材里的,我爸爸还要把它卖了给我盖房娶媳妇呢,你妈想都不用想。说完这话,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商小燕,浑身的肉都在争先恐后地跑。
商小燕回家做了午饭,自己都没吃就用饭盒装了些给刘玉珠送过去。正是寂寂的午后,路两边古老的店铺有一种沉甸甸的安详,像很多器具晒在这夏末的阳光里。店主人们都趴在柜台上睡着了,有几只花猫也趴在窗台上睡着了。每个店里都散发出发酵的气息,漆味,木材味,油盐味,酱味。这条老街已经被列进县城规划中的拆迁范围,很快,这条街和街两边的老店就要被拆掉了。商小燕进了杂货店,店里静静的,没有一个顾客。石塌天戴着塑料框大眼镜,坐在柜台后面翻着一本破旧的《康熙字典》。刘玉珠坐在门口李改坐过的那个位置,织一件看不出形状的毛衣。
看见商小燕进来,石塌天讪讪地进后院去了。把前店留给母女俩。商小燕把饭盒放下,眼睛看着门外却突然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妈,你怎么了,龙龙说你得病了。刘玉珠打开饭盒,盯着里面的饭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的肾检查出问题来了……得做透析……时间再长了,就得换肾……你知道的,我一向憋不得尿,一天到晚老想上厕所,从年轻时候就这样,一晚上要上三四回厕所,从那时候我就猜到自己一定是肾不太好。这么多年也不敢去医院检查,医院进不起。现在年龄大了,还是逃不掉……谁都有老的时候……她这最后一句话已经完全是在解释了,解释她为什么会得病,她是不想得的,可是她没办法。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就像在偷偷说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商小燕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阳光的脚,她发现那脚真的在走动,一点一滴地,无声无息地走动。商小燕觉得自己沐浴在一片细细的,金光闪闪的脚步声里,这些脚步,踩着她过去了。她听见自己说,所以,你要嫁给石塌天。刘玉珠的声音忽然像落到井底,着了地一样 ,稳了起来,清晰了起来,她很快地说,马上就要拆到这条街了,我知道你一直就看不起这店子,可我就是靠着这店把你俩养大的,这店关了,我就连一分钱的进项都没有。又得了病,我一直就知道自己肾上有病,可就是不愿意去治,到头了还是躲不过。现在像我这样你以为还能找个什么男人,一个男人不管他有多矬多丑,多见不了人,他愿意花钱给你治病,就是有情有义啊。你以为……
商小燕说,你也看上他家棺材里的那只血镯了?你也想用它?你们把它从棺材里挖出来,从死人胳膊上摘下来,那里面汪着的红斑全是龙龙外婆的血。然后,卖掉?
刘玉珠声音又摇晃了起来,很轻,很薄,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死吧。
商小燕突然说了一句,那我呢?那你把我放在哪了?
刘玉珠说,就你那点工资……这是要每天做透析的……再说了,你不得给自己攒点嫁妆钱吗?到时候你要出嫁了,我连个嫁妆都给你赔不起,不是还要被婆家小看吗……
商小燕坚硬地把她打断了,谁说我要嫁人了,我早说过,我不嫁了,我这辈子不嫁人了就活不了了吗?我爸爸不在了你没男人不也活过来了吗?
这个秋天,在杂货店还没有拆掉之前,刘玉珠就回家休养了。她撑不下去了。这天,刘玉珠以前的一个同事,后来长期在外跑煤,突然来了刘玉珠家里。他是来告诉刘玉珠,他在省城见到商小朋了。他等着一批货,就在那等货的附近住了一个星期,白天无聊的时候在楼下打麻将时,忽然看到坐在邻桌打麻将的商小朋。他就住在那,好像还和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那女孩有时候就站在他身后看他打麻将。
商小燕请了假,连夜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省城找商小朋。刘玉珠看着她收拾东西,一点都不阻拦,其实心里是盼着她去找商小朋,只是不能说出来。她只说了句,石塌天会来照顾我的,你不用担心我。你请的了假吗?商小燕冷笑,我能从矿灯房调到行政科,就能请的了长假。刘玉珠再不说话了。
在省城里,商小燕按着那人说的路线,找到了那片楼房。那其实是片藏在城市里的城中村,商小朋住的那幢楼就在路边,上面是旅店,下面是麻将馆。商小燕先在上面开了个房间,把行李放下,就开始在下面等商小朋。一上午都没见到他,中午一点左右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商小朋。商小朋拖着双拖鞋,抽着烟进了麻将馆。她和商小朋已经十年没见了,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整整一个中午,商小燕都坐在麻将馆对面的路边等着商小朋。她怀揣着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安稳地坐在这满是麻将馆和小姐的城中村里,就像坐在一片浩大的水面上。她把心底的秘密镇定地折叠好,放在那里。她有些细小的紧张,还有些悠闲的自得。她掸了掸落在身上的光线,看了看表。下午一点了。
她盯着这一秒看着,就像很多玄妙的东西要在这一秒钟里长出来了。再抬起头的时候,商小朋已经在她视野里出现了。她没有站起来,没有说话,只是从路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她就像隔着一条河流看着河对岸的影子,汹涌的河流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了,像很多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哗哗地冲刷着两岸。她看着他,往日生命里那些被时间漂白的骨头这时候闪着釉质的光泽硌着她。十年时间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了,他的五官,身量还是从前的,但是,就在那一眼间,她感觉到了,他的什么地方和从前不同了。她说不清是哪里,很邪很隐秘的一点地方,在他身上之鳞片爪地闪烁着,倏忽便不见了。
他进了麻将馆,坐好了,她便也站了起来,跟着进去了。站在了他的身后。
手里的麻将都砌好了,商小朋才像感觉到了什么回了一下头。一回头他便愣在了那里。他像尊雕塑一样看着她。她想起了他十年前看她的那一眼,十年里,这一眼一直就长在她身上,阴凉地爬在她的皮肤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像她身上多长出来的一件器官。十年后,这一眼却又接上了,所有的记忆在那一个瞬间里突然全活过来了,像一些正当季节的水果,一些正当收获的水果。饱满地鲜艳地挂在她面前。她看着他的脸,麻将馆里昏暗的颓靡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正以一种奇怪的弱化的方式在老去。
他变老了。她也是。
麻将让给了别人,商小朋上楼,商小燕跟在后面。上了四楼,进了一个房间,商小燕也跟着进去了。进了屋子才看到,床上还睡着一个女孩。女孩见有人进来,也不多看他们,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只往身上套了一件T恤,下面只穿着白色的内裤便进了卫生间。商小燕看了看那张乱糟糟的床,开了口,这是她见到商小朋后说的第一句话,她说,咱妈病了,想见你,回家吧。商小朋站在窗前又点上了一支烟,却没有说话。他抽烟的姿势异常娴熟,看过去就是已经抽了十年八年的样子,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一天,她看到他和龙龙在一起走的时候,他边说边在手里比划着什么,那时候他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他手里少一根烟。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从他身上闻到这种气息了。那种气息很奇怪,类似于这间屋子里浑浊的甜腥的气息,就像树枝上的水果烂熟了,开始腐烂的味道。带着点甜,底下却是石头般坚硬的腥气。像现在。
商小朋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开了,那穿着白色内裤的女孩子走了出来,一只手搭在墙上看着他们。商小燕看着这女孩,看起来她也就二十一二岁,她的颧骨很高,眼睛很细很长,头发很乱,胡乱挽在一起,好象很多天没有洗过了,散发着一股复杂的馊味。她的目光从细细的眼睛里过滤出来,也是细细的两束,这目光无声地从商小朋身上掠过去,掠过去,停在了商小燕身上。商小燕在接住这目光的一个瞬间里有些微微的震动,这目光里这么厚的坚硬和冰凉,更重要的是,这坚硬和冰凉是摇摇欲坠地藏在一片触手可及的虚弱之下的。她突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奔奔。
奔奔?
奔奔。
商小燕不说话了,因为女孩眼睛里的坚硬开始收缩聚拢,她的目光像一只收起了羽毛的鸟。滑而腻,带着一掠而过的敌意。接着那女孩做了一个动作,她一只嘴角里浮出些微笑,抬起一只胳膊向商小燕晃了晃。在她腕口,商小燕看到两个蓝色墨水纹的字,每个有两厘米见方,是两个一样的字,“奔奔”。女孩略带挑衅地看着她,就这两个字。
商小燕说不出话了,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奔奔放下胳膊,用下巴指了指商小朋说,他根本就出不了这幢楼。他能走出去最远的地方就是楼下的麻将馆。商小燕一句话都不说地看着她,奔奔也看着她,继续说,他欠了一个人很多钱,都是赌债,具体是几万,你得问他,那债主就住在楼下,开着发廊,开着麻将馆,养着妓女们。他还欠了房东几个月的房租,四处有人盯着他怕他逃跑,他一走出这栋楼就会有人出来问他要钱,他已经被人打过好多次了,就因为拿不出钱。他每天吃的那一顿饭也要我出去给他买,不然他早饿死在这屋子里了。他还欠了我的钱,两万块钱,一分钱也没有还我,我也不能让他走,除非,他还了我的钱。
商小燕声音也冷下来了,他欠了你的什么钱?他欠你的钱你还和他住在一起?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吗?
奔奔冷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要过脸,但这钱我要定了。我给你看他打的欠条,白纸黑字,这是他的手印,这是我胡说的吗?不管你是什么人,要把他带走,就替他把钱还了。
商小燕笑,我要是不还呢?
奔奔也笑,那你就把他留在这,他要是能出了这栋楼,我立刻死给你看。不信,你就试试。
商小朋突然低低说了一句,这是我姐姐。
这一句姐姐让商小燕几乎落泪,十年了,她第一次听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给了她一种奇怪的底气,她突然什么都不怕了,她过去关上门,抱着两只胳膊,眯着眼睛看着她,你说说,他怎么会欠你两万块钱?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住在一起?
奔奔看着她说,你是他姐姐,可你哪里知道,当初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就差在街上讨饭了。我那时看他人很实在,脾气也不错,对我也好,就想着能和他结婚。我和他住到一起是因为我想结婚啊。
商小朋突然说话了,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说的,他看着奔奔又看着商小燕冷笑,你知道她今年多大,她今年二十四岁。你知道她的孩子有多大?七岁。她父母都住在省城,她妈给她带着孩子,你知道她的孩子叫她什么,叫她姐姐。就在一个城市里她从来没有回过家看她的父母亲和孩子,包括过年都没有回去过。我刚认识她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她一直在骗我。有一次我们在路上走的时候,她停下和一个迎面遇到的女人说了几句话,没有表情地就说了几句话,我没听她们说什么,我以为不过是个熟人,最多是个街坊邻居,我都没仔细看那女人,只记得很胖,头发一半是白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她妈,她见了她妈都不敢让别人知道,还生怕别人知道那就是她妈。因为她觉得她妈不够体面,我知道她就是这样想的。我觉得她太可怕了,一个不认父母不认孩子的女人谁敢娶?我怎么会娶她?
奔奔打断了他,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我结婚。你把我就是当一张饭票,除了靠女人吃饭。别的你还会什么?和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每天不都是我出去工作挣钱,你呆在家里和别人打麻将?你上过几天班?跑了两天业务没挣到一分钱还让人家把押金扣进去。你说要做生意让我去借钱,我就去我姨妈家借钱,我姨妈实在觉得我可怜借给我两万块做生意的本钱,可是你知道怎么样?奔奔又看着商小燕,她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泪影却不掉下来,就那么灰蒙蒙地罩在上面一片闪烁,他一点一点地偷我的钱,不管我藏在哪里,只要我不在的时候他就能把钱找出来,拿了钱就去赌博,输光了就回来。有时候他就问我要钱,一遍遍地要,我实在不忍心就给他些。后来我们什么生意都没做的时候就发现我姨妈的两万块钱已经被我们花光了。
我告诉你我在外面混了十年花的都是女人的钱,从来没有一个女人问我要过钱。刚才你也承认这两万块钱是我们一起花的,那你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把两万都还掉?
那你为什么给我立的字据上写了两万?你要是不承认为什么还按手印?
你让我写两万如果我不写你能让我走?那我不就死在你手里了?商小朋的脸变成了青色,眼睛变得空旷而巨大。他看着商小燕说,你知道她有多么不正常多么可怕?我的QQ头像是她的半裸照片,那是她自己死活要挂上去的。我QQ里不能有一个女人。我电话里存着的所有的朋友和亲人的电话都被她偷过去保存起来,只要看到我不在,她就会把所有这些电话挨个打一遍,问我在哪里。开始的时候她还去公司上班,后来因为怕我跑了,她连班也不上,每天就和我一起守在屋子里。我去哪她就去哪,我一天不吃饭她也可以一天不吃饭,我去厕所她都要跟着。和你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和她在一起了,早就早就不想了,可是我被她缠的根本走不了,跑都跑不掉。
你以为她这是喜欢我吗?不是。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后来我发现根本不是,如果她当初遇到的不是我换个男人她也会这样。她只是需要一个男人在身边,她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她缺爱缺到了病态,完全是病态的。只要是一个人她就不敢睡觉,一定要抱住什么东西才能睡。一开始我是实在觉得她可怜,她有父母却和孤儿一样,她经常和我说她爸只知道赌博,从来不管她,她妈只知道挣钱也从来不管她。她爸输了钱就回来打她,大冬天把她赶出去,她只穿着一条秋裤站在雪地里。我真的觉得她太可怜,可是她太可怕。
我为什么到后来工作都不找,每天就是玩就是睡,那段日子她也陪着我,我们这样,我们经常睡到下午,一天只在晚上吃一顿饭,吃完我就去打麻将,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看我打。到快天亮了就回去睡觉。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想让她跟着我实在耗不下去了赶我走或者我们实在没钱了她就会跟了别人,放我走。我实在走不了,我有两次躲到朋友家,她用整整两天时间把我电话里所有的人问了一次,并去所有我去过的地方找我,去和人家吵架。我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最后我所有的哥们都说,不要去找他们了,这女人太可怕了。过年的时候我真想回家,我多少年都没有回一次家啊,妈也老了,身体一直也不好,我很害怕有一天我突然再见不到她了。我想走,她就哭着给我跪下,让我陪她过年,她说我走了她就是一个人过年了,她很害怕很害怕,她哭着说,求求你了,陪我过完这个年吧,明年过年我就让你回去,但这个年一定要陪我啊。你走了我就只有死了。
还有一次我悄悄跑了,你知道怎样,她知道了后连夜打车,那要好几百块钱啊,她眼睛都不眨,连夜打车去所有知道的地方找我。找了一天一夜。其实她也早就知道我不会和她结婚的,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她都知道可是她还是要死拖着,拖一天就是一天,拖一分钟就是一分钟那样拖。回去了我们就接着耗在一起,直到所有的钱都用完的时候我们两个人还是那样,不动,不工作,大白天躺在床上,拉着窗帘,就像两个等死的人。
我两次差点死到她手里。一次是吵完架后,半夜她开了煤气。我睡觉轻而且咱家的人呼吸系统都有遗传的毛病,就被呛醒了,赶紧关了这才没死。她已经把门窗关严,就等着我俩在煤气里悄悄死了就算了。还有就是后来我得了严重的胃病,基本就不能吃饭,一吃就吐,同时我还得了前列腺,难受地都想去寻死。她还是不让我走,也不让我治病。当然我们也没钱治病,就像她要是得了什么病也没钱治一样。我真的觉得我快要死了,我的胃,你知道吗,从外面摸上去,里面就是一块坚硬的铁块,冰冷坚硬,已经不像人的器官,就像已经变成石头了。我说,我真的要回家了,死我也要死在家里。你说吧,到底怎么样你才肯让我走。她也看出来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因为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我的脸上已经有了死人的前兆。大概她是怕我死在这间屋子里,就让我给她打个欠条,两万块钱的欠条。按上手印。我马上就答应了,因为不答应我就得死在这间出租房里。十年了,我在外面十年了。我哪里都不敢走,我知道无论我去了哪里她都会很快找来的。不信你看看我的胃。
说完商小朋掀起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一只滚圆的肚皮。即使只用目光也触到了那石质一般的坚硬,像一口锅扣在了肚子上,与他的高瘦形成了突兀而招摇的对比。他嘴角微笑着用食指在上面嗑了嗑,发出了敲打木质东西时闷而浑浊的响声。
奔奔冷笑,你还好意思诉苦?我借我姨妈的钱怎么办?你走了留给我几个月的房租怎么办?你让我一个人还?你把一堆烂摊子扔给我然后你自己跑掉?你不还我钱,我就告你。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你追来追去不就是为了那几个钱?
我就是为了那几个钱,你有本事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