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针扎火炙样的痛,耳边嗡嗡作响,吃力的睁开眼眸。
蛛网,破庙,黑衣人。
残破不堪的木板门在风中哐啷哐啷作响,梁上的蛛网在风中摇曳,铜佛前香炉里的残香不紧不慢的吐着烟圈,一群黑衣人在争吵。
南姬,被扔在破庙一角的草堆上。
惨淡的日头照进来,驱不散破庙的阴冷,赶不走南姬身上的寒意。
一双冷酷而嗜血的眸子对上了南姬的眼。
凌乱披散的长发,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半边脸,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团巨大的阴影。纪横就这样站在南姬面前。
“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纪横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就算把她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我看就用凌迟的吧!”一个黑衣人说。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没开始凌迟估计就死掉了,岂不便宜了她,用活埋的吧,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另一个人接口道。
“为什么要活埋,这样的人还要给她留全尸吗?我说就用车裂。”
“车裂也太便宜她了,不能让她就这么痛快的死了,先让她尝尝上刀山,下油锅……”
“剥了她的皮……”
“拆了她的骨……”
“把她做成人彘……”
“俱五刑,砍头、刖、割手、挖眼、割耳,大卸八块……”
各种各样的声音,激烈的争论着,怎么样才能让南姬死得比较大快人心!
南姬静静的听着,没有露出纪横所期待的惊恐神情,只是用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望着纪横。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兄长是怎么死的?”南姬问。
纪横一下呆住了,他狠狠的瞪着南姬,兄长的死,是他心头的疼!南姬而今一提,那颗坚强的麻木的心又被一种刻意遗忘的痛疼所淹没。
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他在等南姬说下去,兄长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也想知道,他想知道兄长死前到底受过哪些折磨。
“他是被一箭穿心,没有太多的痛苦!”南姬的声音没有带任何的情绪,只是在平静的诉说一个事实。
说完,她懒懒的转过身,似乎很累,想在这争吵中觅一丝清净。
所以,纪横看不到南姬脸上的一丝无奈和悲哀的苦笑。
这悲哀,不是为了她自己。往事掠过心头,她想起那个少年,南宫少卿,是他,一剑刺死了纪横的哥哥纪广。
那个少年是那样的执着而凶狠,不放过任何企图伤害她的人。
她突然叹了口气。她告诉纪横关于他哥哥的死法,不过是想了了纪横的心愿。
纪横,也不过是个被仇恨和痛苦扭曲了心性的可怜人而已。这些死士,大多不过是十几岁或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大多也并不是坏人,只不过被仇恨蒙了眼。
死者已矣,为什么不让生者好好的活着呢?仇恨,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纪横每次派出去取她性命的死士,她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他们留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还有许许多多的,并不像人们所知道的那般的事实,她都不打算解释。至少,目前不打算对纪横说。
纪横的脸上青筋暴起,他狠狠的咬着牙,握着拳头。这个女人,这样轻描淡写的叙说着哥哥的死亡,叙说着他心里的隐痛。
这样一个冷血的女人,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女人。
他一把抓过南姬的肩,强硬的把她的身体反过来,使她面对着自己。
“你还想知道什么?”南姬疼得皱了一下眉。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当初我们已经说好了归降,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纪横发疯似的摇晃着她的肩。
南姬无语,她能说,有人从中挑拨,唆使纪广轻薄自己,结果被南宫少卿所杀么?她不能,更何况,即便说了,眼前的这个人会信么?更何况,真相远远不止这些。
“我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劝哥哥归降,他就不会放弃抵抗,就不会轻易的被你们杀掉了。”纪横痛苦的抱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抬头,凶狠的目光看着南姬。“我更恨你,你们轩辕打着仁义之师,却原来是这样的虚伪,这样的恶毒!”
一屋子的人突然停止了争吵,一个一个悲伤的看着他们的主人,又用仇恨的目光看向南姬,谁也不再说话。
南姬心里有些怜悯这个人,却没有将这怜悯表现在脸上。
她突然伸手,抚在纪横满是刀疤的脸上,隔着面罩,依然能感受粗糙的,厚重的触感。每一道疤痕都满载痛苦和悲伤,那么的,沉重!
猝不及防,那温润的触感,使他心头一震。纪横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却像触电般的,踉跄几步,后退。继而转醒过来,懊恼的瞪着南姬,鼻孔重重的哼气。
“你……你……你这个女人……”他懊恼的看着南姬,却说不出话来。面子丢光了,他心想。众人也呆呆的看着这个大胆的女人,不知道作何反应才不至于让他们的主人感到难堪。
南姬却突然叹了口气,不再看他。扫了周围的黑衣人一眼,冷然道:“凡我所杀之人,必定是该死之人。死者已矣,为什么不让活着的人,好好的活着呢?为什么要让仇恨埋葬自己的灵魂。”
“你不要说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过你!”纪横恶狠狠的打断她的话。
他一把撕下面罩,露出狰狞的面容。
“你知不知道,那些死士,都是我的兄弟,我每死一个兄弟,就在自己的脸上刻上一道伤痕,来记住他们的死。”
“这些伤疤,都是可以治好的。”南姬看着纪横说,“而且,那些死士,你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对不对?”
“什么,你说什么?”南姬话里的暗示让纪横心中一动,那些死士难道都没有死么?可是,不可能,如果他们没有死,一定会来找我的,为什么没有看到人。她不过是想想拿话来哄我,让我放了她罢了。哼!休想,我岂有这么容易上当。
“你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南姬似乎看出了纪横心中所想,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好一张伶牙俐嘴,差点连我都被你哄骗了,只可惜,你说什么也白搭,那么多条人命在你手中丧生,你的手中染满我们兄弟的鲜血,你必须得血债血偿!”纪横狠狠的瞪着南姬。
“你们口口声声要复国,要报仇,却原来早把纪国的风俗忘光了。”南宁嗤笑道。
纪国的习俗,为亲人复仇者,要把仇人带到死者的陵墓前,逼其谢罪,并以仇人滚烫的鲜血祭奠死者的灵魂。否则,死者永世不得安宁。
众人恍悟,有的脸憋得通红,刚才,他们还在肆无忌惮的谈论着怎么样处死南姬,却忘了,按照旧俗应该把南姬带到纪王陵墓前。
于是有人指着南姬恶狠狠的道:“你这个女人,别得意,先就让你多活几天,等到了纪王陵前,我们会一人给你一剑,直到你鲜血流尽!”
南姬的嘴角弯了起来,时间,是争取到了。
于是,南姬的死法,就这样定了下来,纪横和一干死士,开始带着南姬向曾经的纪王纪广在南边的陵寝进发,途中,会经过魏国。
众死士渐渐安静下来,此时的南姬,身受重伤,肩头被南宫平刺穿,手臂被田横折断,大约是懒得背她,所以才没有把她的脚折断。
浑身像散了架子,没有一丝力气,全身火烧火燎地疼,每天看守她的人,一个不爽,就棍鞭相加,这些,她都默默的忍着。
静静的回忆着落梅山庄收集的山川地理图志,要到纪广的陵寝,会经过魏国的玉溪城,玉溪城的酒楼,商铺有一半是魏国的王弟靖的产业,玉溪城过去,有两条便捷小路可到达目的地,一条路要经过一个山涧,两个山涧之间架着的是木桥,独木桥有过被山洪冲毁的记录。而另外一条路……
她的嘴角泛起了几不可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