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天,你也学着傻瓜的样子吼叫傻瓜才说的语言时,你会发现在你的面前豁然出现一个澄明的全新的世界,你在这个澄明的全新的世界里自由呼吸,你就再也不想回到原来那个沉闷与污浊的世界中去了。
自那天我从昏迷中醒来,发出第一声震人发聩的“铁屋、屋铁”之后,正如刚才所说,我解脱了,我也像哥哥一样解脱了。我在大街上东奔西撞,见人就喊“铁屋、屋铁”……人们开始睁大眼睛,对我指指点点了:“他是杨疙瘩的二儿子吧?”
“是啊,也傻了,画光身子女人,被老师打的,回家之后就跟他哥哥一样了。”
“可怜,这么聪明漂亮的小孩,就这样傻掉了。”
“谁说不是呢!”
可怜,可怜哪!他们为什么不能像我和哥哥一样自由自在呢?……
陈老四住在外婆家,寸步不离他心爱的女人,已经有一个月之久了。这一个月以来,他起码瘦了十斤。我看见他走路的样子都像他的黄毛狗一样打晃了。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
有一回,他们看见了我,就嬉皮笑脸地走过来问我:“杨疙瘩的儿!老爸问你个事,陈老四这段时间是不是天天睡你外婆家?”
我跟罗小红玩得正高兴,也没细想,就点了点头。
有一个人就把他的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一样长,埋下身子问我:“你外婆是不是跟陈老四这样子这样子蹭弄(方言,指做爱)?”
我看这人就像得了软骨病一样东倒西歪的。别的人也一样,都捂住肚子偷笑。
罗小红帮我抢白道:“你们别欺负外村人啦,你们还要不要脸哪!二蛋,咱们走。”
他们竟像小孩子一样拦住了我们,耻笑道:“你外婆年轻时骚,老了也骚,真不要脸。”
这一回,我终于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了。我真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我踩着受辱的脚步回到外婆家,我真想对外婆说:“外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为什么还那么骚?”然而,我听见外婆又跟人在吵架。
这段日子以来,外婆总是跟人在吵架。
外婆骂道:“哪个该挨剐刀、下油锅的!你们自己骚,不要冤枉我李开花也骚!我从来清清白白做人,你们竟在背后这样骂我!天打五雷轰哪!陈老四,你也别往里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今天你给我指出来,到底是谁当着你的面嗤笑我跟你相好?你给我指出来!老娘非撕烂她的嘴!”
外婆像只快要炸裂的皮球,一会儿滚过来,一会儿滚过去,接着,让我吃惊的场面发生了:外婆抓起陈老四的头发就往村中央走,就像牵着一头狗一样。陈老四呢,哎哟哎哟着,可怜巴巴地说:“开花,别这样,这样的事能问吗?这样的事能叫嚷吗?这样的事越描越黑。”
可外婆不听他的,越嚷越带劲,到了最后,简直就是控诉了。她诅咒那些“冤枉”她的人,诅咒那些看她和陈老四笑话的人。她拖着陈老四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问过去:“老四,是不是他家说咱俩坏话?”
“不是,不是的。”陈老四不敢把头抬起来,恨不得钻到外婆的围裙里去躲起来:“开花,别问了,没人说你老不正经,真的没人说。”
此刻,那户人家正被外婆问得瞪目结舌,不知如何圆场,听了陈老四的话,就慌忙向外婆赔笑道:“我们真的没说你坏话,你看,老四也说了,我们没说。再说,你都这么大的岁数了,哪能再干那样的事。”
“到底说谁岁数大了?岁数大怎么啦?岁数大了你们就可以欺负啦?怎么的?我还要看着你们先死!想欺负我李开花,你们不是对手!”
母亲说:“二蛋,你回来啦,一定饿坏了吧?”
我喘着气。
母亲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黄灿灿的肉汤。
肉汤香气扑鼻,上面飘浮着一层油腻腻的肉碎。虽然父亲是个铁匠,其实,我们家并不经常吃肉的。特别是哥哥傻了后,父母为他治病花了不少钱。所以当我见到肉汤,不假思索地往嘴里灌。味道还真不错。
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表情复杂地说:“二蛋,慢慢喝,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你看你满头大汗的,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多好……”
这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的牙齿咯噔一声,咬到了一颗硬硬的东西,搁得我牙齿都麻了。我想,这肯定是一颗石头,便从嘴里吐出了它。
我发现吐出来的是一颗乌黑乌黑、形状像玉米粒的东西,更像是一颗蛀虫的牙。难道我掉了牙了?我的脑子迅速地旋转着,到了最后,得出的结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我想到了妈妈给哥哥治过病的那只骷髅头,因为在那上面,我亲眼看到过这种发黑的死人的牙齿!
我吐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