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每次喝醉酒,最倒霉的要数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肯定是有名字的,但我们只知道她叫“酒鬼女儿”。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年龄,她有时候看上去很老,有时候又显得年轻。但我们从来没有听见她说话,她很少说话,少得跟一个哑巴一样。据说,她有尿床的毛病,甚至走在路上,尿也会像水枪里的水一样喷出来。但我们却从未亲眼所见。
她总是坐在她家的门槛上,望着溪水奔腾,神情忧郁。有时候我端着碗吃早饭,看见她坐在河对面她家的门槛上,到了吃中午饭,她还坐在门槛上。她的屁股仿佛重达千斤,得用起重机才能将它抬起。有一天我终于被她那副纹丝不动、满面愁容的样子激怒了,我从菜畦里拣起一石头狠狠地向河对岸掷去,石头在天空中飞舞,“啪”地一声打在离她不远的墙壁上,乖乖,她竟然还不离开门槛!
但她又是可怜的。酒鬼每天醉熏熏地回来,都要打她。他抓起什么就打什么,打得她在河对面到处乱跑,但奇怪的是她不叫,从来不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叫,叫的反而是酒鬼,叫得难听极了,诸如“你这头没人要的猪”,“白虎星”,等等。叫得整个村子都听见了。
村里人看不惯,把酒鬼绑了起来,用鞭子抽他,警告他,“你如果再打你闺女,看我怎么剥了你的皮!”酒鬼被他们抽得满身鞭痕,但他竟还敢顶嘴,“我打我的闺女管你们屁事!”“奶奶的,我看你挨鞭子还没挨够?你这就给我闭上臭嘴!”拿鞭子的人说着又给了他一鞭子,“啪”地一声打在酒鬼的脸上,酒鬼的头就像货郎鼓似的摇了几下,血流到他的嘴里去了。那些未能出嘴的话也被血水冲到肚子里去了。
人们看到酒鬼已经降伏,自然不想再打他,他们把酒鬼女儿叫到一边,将鞭子硬塞给她,“假如这个畜生再打你,你只管拿这根鞭子抽他!你为什么那么怕他?嗯?”酒鬼女儿只知道流泪,竟然连一句感激的话也不知道说。
可是过了没几天,酒鬼又打女儿了。他那木头木脑、不讨人喜欢的女儿呢,仍然抱着头,在河边的乱石中到处跑,并且,依然不叫。这就让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的人生气了,这一回他们又把酒鬼绑起来了,并且抽完了鞭子还给了他一顿拳脚,但他们已经不想再帮这样的忙了。他们在走之前警告酒鬼女儿,“你如果下次还不知道反抗,不知道叫,不知道拿鞭子抽他,那就怪不得我们大家不帮你了。”这一回酒鬼女儿连“嗯”都没“嗯”一声。
可是数天后酒鬼又打女儿的时候,他们还是去了。他们把酒鬼打得半死不活,然后把他的衣服剥了,他们要让他赤着膊挨鞭子。只见一个村里人就像派出所民警似的,只一会儿工夫,就让酒鬼身上的皮肤惨不忍睹。酒鬼在哇哇哇地一阵哀嚎之后,终于将头一耷拉,吐着猩红的泡沫哀求村里人,“你们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打我女儿了,你们饶了我吧!”村里人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他妈的这一回最老实,还知道自己错了。”酒鬼有气无力地说,“错了,我错了。”
于是村里人在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之后,又要走了。然而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酒鬼女儿突然冲了过来,拦住了他们,“我爸爸快要死了,我爸爸快要被你们打死了……你们为什么要打他?!你们没有这个权利!呜呜……”
村里的好心人愣住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我们不帮你,你早就被他打死了!”他们气得面红耳赤,从屋里涌到了屋外,手电筒亮了起来,“真他娘的……该死!”人们在路上气愤难平,议论纷纷。人们说,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女儿不值得可怜。人们说,等到下一次酒鬼再打她的时候,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打死,也不会可怜她,更不用说帮她。
“她是喜欢挨打,一个周瑜一个黄盖,能怪我们吗?”人们回到家里,还感到这种被人拒绝帮助的感觉特别难受,他们在黑夜里只好睁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