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告别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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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次见面之后,我又陆续听说了刺客的一些事,说他曾经有一个漂亮的妻子,是一名越剧演员,刺客离家出走后,妻子跟人姘居并且生下小孩……当刺客回到两头乌,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累了,只求你们把房子还给我……如今,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穷得还不上贷款,银行要把他从屋里赶出来……

以上消息,我是听一本地人讲的,我半信半疑,因为房子应该是刺客自己的。我打传呼向老刀证实,老刀说,房子的确是刺客自己的,但是房子的产权早在刺客办摇滚演唱会那会儿就抵押给银行了。老刀说,这一回大概是有人暗中算计他,否则事情不会来得这样突然。

我想说,我们要不要凑点钱让他度过难关?可是想想口袋里空空如也,就住了嘴。好在刺客在郊区还有一间库房,腾出来住人挺好的。后来我听说,刺客真的从城里搬到郊区白龙桥去住了。

此时,我本人也穷得开始在两头乌街头卖唱了。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我昏了头,就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以前从来不在有熟人的城市卖唱,可是那一回破了例。于是当我在两头乌街头卖唱,莫名其妙地遇到了一个追随我数天的“女歌迷”,我很快就跟她住在了一起。我不敢说她比两头乌的其他女孩更出众,但的确被她黝黑的皮肤和微微上跷的臀部吸引了。她尽着最大的宽容接纳我,晚上睡觉我再没有冻着。

她没完没了地跟我说:“陈铁,你幸好遇到了我,不然谁会对你这样好?不过,你必须要向我保证忠心不二,明白意思了吗?”

我说:“我明白。”

不过,我随后就对所谓的爱情产生了怀疑,只是我已经离不开她,被她“管”起来了。她不许我抽烟喝酒,不许我到街头卖唱,不许我穿着邋遢,不许我好吃懒做。不知道她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但是我的确变化了。这是一种平庸刻板、碌碌无为的日子,痛苦和欢乐都不敢大声叫喊的日子,我憎恨它,厌恶它,然而当我钻进舒舒服服的被窝,一天又过去了。

自那以后,我感觉自己就像迷路了。我只有偶尔听一听老崔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才能隐约感觉到我内心还有沸腾的火焰。在我与女友同居的第二个月上,我就拉着三轮车,成了一个蹲在街头卖水果的小贩。我尝到了被人禁锢的苦果。我卖了几天不想卖了,女友就批评我:你现在是有家庭的人了,总不能天天东游西逛不挣钱吗?我除了深深的悲哀,没有话说。

一天夜里,我在外吹了一天风回到“家”里,我的女友已经帮我烧好了洗澡水,这时传呼机响了。我要出去回电话,女友不许我出去。我推开她来到小卖部,传呼是老刀打来的。

“陈铁,大事不好,刺客栽了!”

“什么栽了?!”

“刺客——被抓了!”

“你说清楚!”

“刺客把狗东西杀了,我也不太清楚,正在往城里赶……”

根据老刀三言两语的解释,原来,“狗东西”是刺客前妻的后夫,那个与我们作对的有关部门的领导。我们的乐队夭折得如此彻底,与他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正是他暗中阻挠着刺客在两头乌的事业发展,想拔掉这颗眼中钉……

老刀说:“陈铁,你听着我的电话,我们在西关碰头好不好?一起想想办法。”

我说:“好的。”

这时,我那男人一样的女友已经从屋里赶出来了,就怕我上前线似的不许我走。她说,我知道你的那个狗屁朋友,留着长头发就跟一个鬼似的!这样的人迟早会被抓走枪毙的,我不许你跟这些流氓混在一起!我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拳头,她歇斯底里地哭叫着。当我于半夜从家里逃出来再跟老刀联系时,老刀说:

“你不用过来了,我现在派出所,刺客已经交给看守所关押了。”

“真死人了吗?”

“差一点,幸好刺客还没有动手,那软蛋就自己晕过去了,没受一点伤。”

过了一些天,我知道刺客被判有期徒刑三年。我想起以前的预感,久久无语。

此后的日子,刺客暂时从我们的生活当中消失了。而我呢,在两头乌继续半死不活地活着,犹如溺死于温吞水中的青蛙,我不但结了婚,还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女。我和雪尔(即我的妻子)在菜市场卖肉为生。

刚开始,我们卖的是老刀从罗埠镇、汤溪镇运过来的两头乌的肉(卖肉这营生也是老刀建议我去做的)。两头乌的肉,猪皮薄,骨头细,肉质鲜美,后腿是腌制火腿的最佳原料,可是由于猪肉批发价高,赚头小,后来雪尔要改卖外地运来的杂种猪的肉,我与老刀的联系随之减少了。

此时的雪尔,比以前更黑里透红了,自从产下孩子做了“内旦”,她更加丑陋、粗鄙起来。她对我更加苛刻,仿佛是上天特地派来约束我的。不过她对两个孩子很好,把他们喂得饱饱的。她干活也很利索,对一只死猪的肢解准确而迅速,简直难以相信她能一刀砍断猪腿,三刀跺开一只猪头,猪脑浆完好无损。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天赋,看到她磨刀霍霍我毛骨悚然。

在菜市场,我终于学会了与小市民斤斤计较,学会了在秤上做手脚,还学会了往猪肉里注水,跟市场里的女贩打情骂俏……如果我自己不说,没有人相信我曾经是一个热爱自由的人。我曾经身背吉他,在许多城市游走。此时,什么摇滚,什么锥子乐队,似乎离我很遥远。可是有一天,我正认真地剁一根猪骨头,斧头冒出了火星,骨头没有砍断。我捡起那块骨头,骨头沉甸甸的,我竟然想到了刺客——

刺客进去后,我只去监狱探过一次监,跟老刀一块去的。刺客看到我俩很感动,拿起话筒还跟我们说起重组乐队的事。他说等他出来,他一定要请个律师跟没收我们乐器的部门打官司。他说世道自有公理。说到激动处,他竟然伸出一只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在墙壁上,他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愤怒。我听了浑身战栗,不知道被他感动,还是感到悲哀,我低下了头。

此后我再没有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