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总是来得很快,会在我们不期然的时候降临,飘洒在灌木上,立刻就坠落了,坠落进温暖的泥土里,还有新絮般软和的河水里,很快地消逝掉,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
灌木经过了夏季的雷阵雨,风华正茂,此刻被秋风纠缠着,继续往蓬勃里长,不能安静下来。河水亦然。万物都在唱着秋天明媚的歌,咿咿呀呀,秋风撩动帷幔,不肯歇息下来。这是植物和河水不曾被雪消融的原因。
这是我们的原因。因为我们也在秋风的纠缠中,在纠缠中左右摇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生长上去,该不该将饱满的种子托鸟儿带走,带去别的地方,长出另一片茂盛。我们被秋天纠缠着,以为那是唯一的季节,以为秋天带给我们的是成熟,只是成熟,因此而犯犟,不肯袒露出伤痕累累的枝杆,不肯被突如其来的新鲜遭遇征服,并且任凭抚慰和覆盖。这会形成短时间的对抗,让姚黄魏紫,呈现分明。
但这样的对抗不会坚持太长。雪是从空中来的,不是植物见到过的样子,是惊喜后的真新鲜,是冷静地思量后醒悟出、在别的季节里梦幻日久的圣洁。那样的遭遇只会在童话般的冬天里出现,而且是在雪欲落未落时的北方。植物会很快明白过来,并且相信,于是放弃对抗,让自己安静下来。植物最先安静下来,然后是大地,河流,然后轮到别的生命。雪本来是安静的,无论在不在天上都不会改变。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我们固执着,就不会有所牵挂,或者让牵挂明显地留在那里。我们会拒绝走近或执著地走近,这样就有可能发生一系列征服事件。
将你的芳唇贴近我的,
这样从我嘴里
我的灵魂进入了你的芳唇。
(狄德罗《仿抒情曲》)
我们执著的时候以为什么都不会改变,但我们的怀疑总是在顷刻间融化掉。
河水一如既往地流,但河水已经流淌得安静了,不似夏天的急湍,也不似秋天的生动。河与雪,毕竟都源于水,是同一宗族,前身后世说不清,即使眼下一个守在深深的河谷里,一个自遥远的空中来,各自有着活法,冥冥然里,也知道那样的活法不是永远,是会改变的;知道飘落和流淌不是同一种姿势,却出自同一个愿望,何必硬分出泾渭。
一只鸟儿寻找另一只鸟儿,一条鱼寻找另一条鱼。既然有亲情,是一样的生命,呼应总会出现。
树看到了什么呢?它高高地仰了脖子,站在山顶上,踮脚张望,一副认真至极的样子。是什么变化引起它的兴趣?或者它只是欣喜,而且有过头一个冬天的经历,它在整个春天、夏天和秋天都在拼命地往上长,长出与草不同的样子来,长出与灌木丛不同的样子来,长出了那种样子,可以第一个迎住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初雪。
除了树,有谁能够说出,雪它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