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幅画前我用去了很长时间。
我不知道这条路有多少人走过,我只知道那些从这条路上走过的人,如果不是被路熟悉的土著,则几乎全是叛逆者;他们从明斯克、基辅、罗斯托夫、古比雪夫、彼得堡和库尔干走来,成群结队或者孤独一人,背着肮脏的行李,用蓑草捆着破烂的靴子,紧掩了大衣,淋着雨,捂着胸口费力地咳嗽着,去西伯利亚。
我不知道怎么会喜欢这条路。这条叛逆之路。
说不清楚,反正我就是喜欢。
在这幅画前我用去了很长的时间,因为画上的这条路很长,我无法很快抵达。
也许大路附近会有一些孩子出现,他们手里捏着青青黄黄的风铃草,在漫长而疲惫的寒秋中兴高采烈地喊叫着,迎着飕飕的冷风奔跑。有一些流浪匠人,用秃了毛的毡帽捂紧冻红的耳朵,小心翼翼地避开泥泞,去稀稀落落的村庄,推销他们的手艺和辛辣的口嚼烟,然后把赚来的硬币寄回家去,让妻子给害着痨病的孩子买黑面包和咸肉。还有爱情,比如赶着马车的小伙子和马车上大燕麦般结实的少女,再比如十二月党人和他们忠诚的未婚妻。
爱情总是蜿蜿蜒蜒,没有路标,看不见尽头,和这样的小路一致。爱情还是叛逆的,在突如其来的对抗中,大多数爱情会选择发配,然后昂着高贵的头,沿着这样的小路,开始没有归途的放逐。爱情生来叛逆,往往会义无反顾地叛逆下去,不会屈服。
这是一条放逐之路,孩子和匠人不会一直走下去,他们拥有的也许只是风铃草,只是兴高采烈的叫喊和撒着欢的奔跑,只是一成不变的手艺和可怜的黑面包理想,但他们是自由的,包括自由地贫穷和受冻挨饿。而爱情很稀少,因此弥足珍贵,否则就不会有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们可歌可泣的故事流传下来了。
但显然我是不希望放逐的。我也不喜欢政治家们的偏执和任性。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一条路呢?
很多人,他们在这条路上走着,背着行李,朝西伯利亚走去。他们并没有真的走到西伯利亚。他们因为伤寒和肺炎倒在这条路上,再也没有爬起来,被路过的好心人随便拖去掩埋掉。而他们的恋人和妻子却永远无法知道。她们终日靠在彼得堡的普希金大街寒冷的公寓窗前,朝大街上张望,以为她们的男人一直在路上,终究会走到,并且能够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结束劳役,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有些人已经消失了,有的人还在来的路上。
有些人已经知道了,有的人还在等待。
如果你一定坚持你的喜欢,我愿意成为行走在这条路上人群中的一个。
我愿意成为博尔赫斯在《墓志铭》中写到的那样:
他被残酷无情的流放包围着死去了
如今他是一抷尘土与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