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凋零得快了。
俄罗斯西部平原是季节最敏感的平原,春天总是怯怯地来,在万物的周遭静静埋伏着,什么动静也不会发出;如果有雨,雨淅淅沥沥的,来过又收住,停下了,乍暖还寒,突然地,春天跃了出来,海蜇一般展开身体,就成了一个成熟的季节。春去夏来,夏天是个毛手毛脚的小伙子,更喜欢去热闹的亚速海和黑海,在平原上不会待多长的日子——燕麦刚刚收割,黑顶鹛还没有来得及教会翅儿濡湿的孩子如何飞上天去,再从云霄深处拾级而下,夏天匆匆忙忙的,它就会离开了。
刚下过一场雨,大地是湿润的,弥漫着老酒出窖时的芬芳。迟疑的是阳光。阳光永远也不会懂得敏感的大地,不会明白松软的黑土地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变得坚硬如石,茂盛的芨芨草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削瘦如茅?桦树的叶子飞快地落尽,像是在追赶着什么,一阵北风,连落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阳光只是执著,在每一个黎明时分掐着点儿来,却并不懂得大地需不需要,不管大地需不需要。阳光也是孤独者,这也许才是阳光最后一个离去的理由。
一只红尾歌鸲去田野上玩过了头,等它回到树梢时,发现伙伴们已经不在了,它们已经起程去了暖和的南方。一只鸟儿泊在枝头,许多倦翅扇动在路上,留下的和走了的都有一份牵挂,只是天空无垠,我们不知道用什么来做沟通罢了。
该迟疑的是谁呢?渐硬的黑土地?凋零的桦树?还是颓败的草?鸟儿肯定不会想得太久,再有一场雨,初雪就会来了;鸟儿没有厚厚的羽衣抵御寒流,它会在稍稍的失落后,振翅离开枝头,去追赶已在途中的伙伴。也许它追不上它们了,它追上的是麻雁、白腰雪燕、棕腹杜鹃和栗头莺,它们会笑话它的贪玩,笑话它独自的匆忙,笑话它忽高忽低的寻觅和无处寄托的牵挂;也许它会因此而身心俱惫,最终坠落在途中,谁知道呢?
谁说天高任鸟飞?我怎么没有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看见任何一条路,而路却总是出现在看不见的大地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