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渔季节,鱼儿走了,去阿斯特拉罕入海口,看那里的风景、在温暖的里海中嬉戏、交媾并且生孩子。
鱼把我们习惯中河的日子带走了,在气候转暖之前不会回来。没有渔夫出现,河畔一片寂静。河也是静的,在鱼消失掉之后,河的流淌复归自然,无声无形,是不会出现自下而上的涟漪了。如果此时我们从村庄里来,或者更远一些,来自繁华的都市,在干涸的岸上,也许还能看到一点鱼儿经过的痕迹,看到河水追上来想要抢夺回鱼的痕迹;或者我们不能看到,只能闻到,因为鱼儿并不在那里,河水也退去了,干涸的岸和平静的河一样,不会留下痕迹。
河安静着,岸也安静着,有关鱼的故事,已经是老故事了,是叼着烟斗的老爹盘腿坐在松木桩子上慢慢讲出来的,讲出来给我们这些从远处来的人听。我们坐在岸上,抱着腿,托着腮,静静地看静静的河。我们只知道它是河,是鱼儿和船的所在,却不会得到证明了。
没有鱼儿,河水从哪里得到涟漪呢?好比没有人儿来拨动,我们不会去爱,不会对着月亮赌咒,要留住或者改变什么,并且在心床深处生出隐隐绰绰的伤感和疼痛。
船在没有了鱼和渔夫的河畔,守着河。只有船才会痴心地守着河。因为人不是河的亲人,鱼也不是。人是河的睥睨者,是河的盘剥者。人择水而居,是为了鱼。鱼也不是河的亲人,鱼是河的过客。鱼一直在想方设法逃离河,去别的地方,比如去森林里,做一只四脚行走的动物,或者飞上天去,做一只鸟儿。鱼在整个成长时期都在吐着泡泡,它们为选择逃离河的方式绞尽脑汁,并且为无法逃离河生着气。只有船不睥睨,船也不生气。船是为河而出生的,只为了河,唯一为了河。那是生生死死的约定,船不会反悔。
没有鱼和渔夫,河和船都静着,这样的河与船反而对了,真了。河静着,不管鱼怎么游来游去,躲避着渔夫的网,在河底栖息,做着美丽的梦,或者游进湍流里,消失掉。船不必因为鱼的原因被人驾去河上,来来往往,湿过了又干裂。船只需把颔轻轻地枕在河的颈间,任凭风轻轻吹过,日渐削瘦。这是船幸福的日子,只有船才懂,河当然也懂。
载人或载货的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会在这里出现,因为河还没有变成以后繁忙的样子。河在这以后,在流过了伏尔加格勒、阿赫图宾斯基、普里沃尔日斯基之后,才会成为我们主张的河的样子,做我们承载财富和享乐的同谋,继而成为我们希望的海洋的样子,失却天然。船在所有这一切主张和希望中,会和河在一起,誓死不分开。只是船和河不一样,船是明白的,那样的主张和希望与它无关,与河也无关。船它很痛苦,但它不愿抛弃河,它必须与河同在,一块儿做我们承载享乐的同谋。
颔颈相枕不是船与河最后的姿势。船与河最后的姿势是一场风暴,在那场风暴中,被撕裂的船儿粉身碎骨,沉入河底。这是船的希望,因为只有这样,船才能永远与河厮守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
所以,这不是画家关于船与河最后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