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醉人、甘露飘香。
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痴心向往的宫殿……鸾妃殿却显得清清冷冷,凄凄切切,殿中时不时飘出一声哀怨的琴音,更显得主人满心的愁绪。
“汀……”“呀……”又一个清脆却幽怨的声音,细长的琴弦“啪”的一声断掉,却伴随着一声压低的轻呼,眼睛八十度俯看前方,不知聚焦何处的鸾妃娘娘回过神来,看着缓缓渗出血丝的晶莹手指怔怔出神。
“娘娘……您,歇会儿吧。”欲言又止的紫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劝说道,虽说鸾妃殿离含元殿最近,但也是数里之遥,就算陛下真长了一双顺风耳也未必能够听见,况且,如今那位主子的心思……哎,就算她进宫多年,也猜度不透。
青凤怎会听不懂紫茹的话里话,全身的力气骤然消失,软绵绵的瘫靠在椅背上,搭放在白玉琴上的双手随着身体的瘫软立刻滑了下来,毫无力气的垂在雕花紫红木椅两侧,惯性的来回摇晃。
“啪……”鸾妃娘娘一向淑婉喜静,虽然凤妃娘娘离宫后,她突然变得奇怪了一些,但主子没有特别吩咐,鸾妃殿里宫人们依旧按照旧例,如无要事,皆远离主殿,此刻,静谧的宫殿中,积聚许久的血珠打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显得清脆刺耳!
“娘娘,您的手伤了,雪薇,赶紧拿药箱来!”紫茹声音透着焦急,皇宫就是一片黑沉不见底的污海,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找寻一艘牢固的大船,而鸾妃娘娘,便是她选择的大船!进宫十二载,十年底可以出宫时,已是二十六岁高龄,既不能找户好人家嫁了,也再无亲人,便毅然选择留在宫里。深宫十二载,每发生的一件事便是经验、便是教训,更加深知没有靠山的卑怜,虽然如今陛下对鸾妃娘娘的表现十分晦涩不明,但毕竟还是最为受宠的妃子,而且还是陛下最心爱的凤妃娘娘的妹妹,思及此处,不免有些庆幸,当初没有选择凤妃娘娘……
“是。”雪薇乖巧应道。
“慢着,不用了,你们都退下!”青凤淡淡道,虽然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使得急忙奔出的雪薇生生止住脚步,左右为难的望着她。
“娘娘,您的手……陛下一向喜欢您的手,常夸你皓白……”
“闭嘴,下去,全都下去!”紫茹的话瞬间勾起青凤许多往事,此刻,她再也不想装下去,她不是娴雅恬静的青鸾、不是故意装作喜静、朴素得整天素面朝天、清汤挂面似的青鸾、不是故意整天装作一副与世无争、悲天悯人、宽容善良的青鸾!她是青凤,是君青凤!是拿得起、放得下、敢爱敢恨的君青凤!
“娘娘……”紫茹不敢离开。
“滚,滚,滚!”瘫软的青凤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倏地起身,抬手疯狂的向桌面拂去,百年难得一见的昂贵白玉古琴立时被掀翻在地,发出“啪……”的一个剧烈声响,瞬间砸得粉碎,晶莹剔透的碎玉溅射了一地,许多小碎片狠狠的扎进她的小腿,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滚,滚,我叫你们滚!”怒喝的青凤浑身发抖,连好听的嗓音都有些发颤,好累,真的好累,此刻,她再不想自称什么本宫,只想回到当初蛮横自由做君家姑娘的样子。
紫茹不敢再逗留片刻,向雪薇使了个眼色,缓缓退出门去,接到眼色,雪薇如释重负,急忙溜走。虽然嫉妒紫茹作为大宫女和娘娘贴身宫女的许多特权,但是不得不承认,紫茹在娘娘心中的地位比起她来,重得多了!
皓白如玉,柔若无骨!皓白如玉,柔若无骨!“凤儿的手真美,皓白如玉、柔若无骨,还有凤儿的琴声,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朕真是好福气,能觅得凤儿这般美人相伴!”低沉好听的声音仿佛就在昨天、就在耳边!可是,那个深情夸赞的男人一颗心早已飞走……比海深的情感也熬不过一年,沧海桑田的诺言也不过是随便翻翻那张丹色薄唇……
她错了吗?错在不应该一开始就骗他,错在利用了青鸾,错在……不,她没有错,她爱他,自那个美丽的黄昏,青鸾把昏迷的他带回家,她就深深的爱上了他!没有他,她会疯的!所以她要接近他,要追随他,甚至将她们君家的秘密都倾心相告!待发现他高贵得俯视一切的身份,她更是爱得无法自拔,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理应嫁给高高在上的皇帝,成为统领后宫、傲视天下的一国之母!她没有错,她是不该,不该让青鸾进宫,不该留下青鸾,不该被她要挟,也许,也许,她高高在上的夫已经发现了什么……
不,不会,不可能!她不准,青鸾已经死了,不可能抢走他对她的爱,也许他悲伤一段时间便会好了,过去的总会过去,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她才是最爱他的,她才是最适合他的!
突然肚子好痛,痛得冷汗都冒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陷入疯狂的青凤清醒了许多,不能再疯狂下去了,不能再愤怒下去了,她应该是恬静的、娴雅的、云淡风轻的、善良可人的,因为,她的夫喜欢这样的!
她要好好的,等到他亲自打开含元殿的大门,等到他亲自踏入青鸾殿!她还要和他相亲相爱一辈子,生一堆可爱的孩子。
深吸一口气:“紫茹,传太医!”
一直候在殿外的紫茹犹如听到天籁之音,急忙得令,打发小太监去请太医,小太监脚步刚踏出青鸾殿,又觉不放心,立刻跟了上去,亲自去请最好的太医前来诊治。
不多会,太医院资历最老,年纪最老,曾任太医院院长,后得离皇体恤,退任下来,但仍享受院长待遇的于永乾于大先生跟随紫茹大长秋(大长秋:宫中大宫女,皇后身边的女官)、小太监匆匆赶回鸾妃殿。其实,以他的资历已经不须再为后妃诊治,但紫茹丫头能说会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副泪涟涟的样子,让他这个老头子也不好意思拒绝。
接过奢华好看的床帐里伸出来的白玉手腕,于永乾老眼一瞟,假装没有看到手指上的血痕,例行轻问道:“娘娘感觉哪里不舒爽?”
“本宫忽感肚子疼痛难忍,于太医……”华帐里传出青凤好听的声音,突然感觉于永乾握着脉搏的手指一抖,然后又恢复正常,不免疑惑。
“哦,咳,咳咳,无碍,娘娘身体无碍,想来是天热气闷,娘娘吃坏了身子,待老夫开一贴养胃通肠之药,娘娘定会大好如以前。”于永乾惯例的又低又慢的声音渐渐安抚了青鸾殿中众人的心,而他自己,却无法被安抚平静,鸾妃娘娘有身孕了,三个月的身孕,怎会毫无所觉?而此时,陛下闭关含元殿,悼念凤妃娘娘,这个孩子……虽说是陛下的第一个子嗣,但是,陛下的心思又怎敢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