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无所畏与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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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时风眉批(1)

二战纪念的历史悲情

对于中国人来说,二战就等于是抗日战争。对于我们这些四五十岁的人来说,在我们的成长岁月里,各种文艺作品中有关抗战题材的特别多,小说、戏剧、电影林林总总。即使在文革那个百花凋零的日子里,能看的电影“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就有两个是打日本鬼子的。只是,在我的印象里,抗战更多的是英雄主义的胜利凯歌,是一个中国人用土枪土炮土地雷,轻而易举地战胜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帝国主义的过程——Too easy!至于南京大屠杀这样的事情,在我们的记忆里,几乎是不存在的。

可事实上,中国抗战胜利是惨胜,是一连串惨烈的抵抗和失败,国土遭沦丧,人民被屠戮。有跟占绝对优势的敌机格斗最后拼尽性命的空军,也有整团整师甚至整军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陆军,更有操着土枪土炮甚至大刀长矛跟敌人拼命的游击队。当然也有不少原来就是军阀的军队,虽然也抵抗过,但由于种种原因被遗落在沦陷区,结果生存不下去而投降的。

说实在的,纵观抗战的历史,凯歌行进的时刻并不多见,有的只是惨烈,虽然可歌可泣,甚至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但毕竟是惨烈的。我们可以骄傲,说我们虽然是弱国,现代化程度不及法国的百分之一,但是法国投降了,我们没有,但这改变不了我们抗战惨烈的事实,而且由于在二战的盟国中,我们抗战的时间最长,从“七七事变”算起有8年,若从“九一八事变”算起则有14年,所以,我们经历的磨难,遭受的牺牲,也是最多的。

这个世界最应该悼念自己在战争中牺牲的人民的,实际上是中国人。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没有经历过这样长时间的磨难和牺牲。连号称最为灾难深重的犹太人,被**屠杀了600万,但他们是被间接地用工厂化的方式处理掉的,而中国人却往往是被拿着最现代化武器的中世纪野蛮人,面对面地杀掉,显然,其场面要更加血腥和残忍。当时的中国,按黄仁宇的说法,是一个无法用数字来管理的国度,所以,我们的战争损失,实际上一直是笔糊涂账(日本的右翼,往往在这一点上跟我们胡搅,好像当年在南京如果没有杀掉30万人,就不算大屠杀一样),但是,问一下那些经历过抗战的老人就知道,中国几乎每个家族都有死在战争中的人,或者是战死疆场,或者是死于战火,更不知有多少人,在逃难途中饿病而亡。在战乱中,众多的斗升小民丧失了仅有的一点家当,好不容易经过十年积蓄养成的民族工业,多半毁于一旦。

反思战争,应歌颂正义战胜邪恶。不过,更应该明白的是,战争是罪恶的,是最可悲的悲剧,即使是不得不应战的被侵略者,战争给他们带来的也绝不仅仅是反侵略的胜利凯歌。对战争中英雄主义的歌颂,理所应当是为了消灭战争、遏止战争,而非激起年轻人对战争的渴望。

教授与平等观

北大医学部某研究所要求教授轮流值班做门卫,据该所办公室的一位负责人说,“教授只是一个职称,不是什么特殊人物,即使是特殊人物也要和其他员工一视同仁”。

这样的平等观,真是绝妙好辞。是的,一个学校,教授跟扫地、看门的员工,的确应该是平等的,但不意味着教授就应该去做看门和扫地的工作。如果这样的“平等”成立,我们是不是应该要求看门和扫地的员工进实验室进教室呢?再说,教授不是特殊人物,那么领导包括这位办公室的负责人,是不是也应该不是特殊人物,更应该扫地和做门卫呢?

中国的大学,教授已经相当贱了,在学校发的各种表格里,教授跟扫地和做饭的人一样,属于教职工,或者员工。在住房改革之前,分房子的时候,教授绝对竞争不过做饭的大师傅,至于小车班的司机,更是难以望其项背。在一些人眼里,学校最重要的是干部和后勤人员,一个是领导,一个是经济基础,教授当然不能没有,但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教授却有的是,实在不行,找个有学历的,给他个职称就结了。即使在社会上看起来教授还相当风光的今天,一个所谓的大牌教授,到了校领导面前,还不是大气都不敢出!

一直研究高等教育的熊丙奇教授告诉我一个故事,1950年前后,当时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校长也就是后来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邀请该校著名物理学教授Rabi作演讲。Rabi是1944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艾森豪威尔在开场白中客气地说:“在众多雇员(Employee)里,你能够获得那么重要的奖项,学校以此为荣。”但是Rabi回敬说; “尊敬的校长,我是这个学校的教授,你才是学校的雇员。”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中国也有过,民国时的大学,从来没有人认为教授是学校的员工,教授的聘书,都是校长亲自恭恭敬敬送上门的。周作人先生从日本留学归来,蔡元培先生一次次登门拜访,请他来北大教书。反过来,如果哪个教授觉得学校有所不敬,那么转身就走,连招呼都不打。那个时候,中国有很多牛教授,因此才教出来很多牛学生,至今让我们感慨不已。

教授牛不起来,是因为学校已经变成了衙门。现在的大学很像一个县衙,校长是县太爷,说一不二,谁见了都怕,机关干部是六房书吏,跟县太爷分享一点权力,而教授则是三班衙役,跟扫地看门的一样,都是从事贱业的贱民。只有混进机关干部队伍,弄个处长副处长千千,才会有点出息。而学生则处在最低层,属于交粮纳赋的百姓,好在他们只不过临时在这里交粮纳赋而已,而教授则在一个单位,差不多要干一辈子。在大学里,不仅校长、院长和系主任是教授的领导,连机关里的一个小科长,也一样以领导自居,说起话来颐指气使。

从来没有听过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即使在非洲,让教授值班做门卫的。这样的出格之举,还理直气壮,无非是权力的傲慢,衙门里特有的权力傲慢,除了领导之外,所有的人,无非都是奴才,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教授不过是一介有职称的杂役而已。

教授的抄袭案

大学里的学生,无论本科生还是研究生,交作业写论文,从前是泡图书馆抄,抄完了之后,比较有“职业道德”的还夹上一纸条:此处已抄过。提醒别的同学别抄重了。

现在同学们大抵足不出户,从网上“荡”就是了。学生抄,教授也抄。就目前已经暴露的文抄公来看,还真不乏大人物。比较高明的是从外文著作里抄,东一点西一点,最好是不同的语种都有点,让你查起来找不到头绪;次一等的是从港台的著作里扒东西;最下等的就是在国内有关著述里拼,张三的嘴,李四的鼻子,王二麻子的额头,一篇文字如果仔细寻的话,大概可以找出十几二十个人的产品来。当然,近来有勇敢者就可着一个人抄,一篇文章甚至一本书,就是一个复印件。从海外归来的某些海归,则干脆把人家的文章换成自己的名字,连抄的功夫都省了。

学生的抄和教授的抄,毕竟有所不同。学生抄,东窗事发,大多脸不变色心不跳,除非是攒书被人告上法庭对簿公堂要赔钱;但是教授抄,如果被人揭发出来,脸上还是不太好看的,所以,怎么也得有点动作。躺下装死是最常见的,只要尾巴被人抓住,马上什么也不说,闷起头来装死,任人家怎么问,就是一言不发,不认账,也不反驳,硬着头皮顶住,只要坚持几个月,等风声一过,再西装革履地出来,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该做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甚至张开大嘴批判学术腐败也没有问题。比较勇的是出来反击,写文章反击,胡搅蛮缠,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更勇猛的是跟揭发者打官司,你还别说,还真有李鬼把官司打赢了的,李逵倒败诉。当然,最有办法的是通路子,找关系,把不良影响消弭在萌芽之中,如果哪个媒体的从业人员敢不识趣,那么,人家说了,你的上级会找你的!

比起学生来,教授的抄袭案,有好些其实不是偷。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某些教授那里,在学生的文章上面挂名成了一种“规矩”,只要学生的文章有点意思,就非挂不可,好一点的,挂了名发表后不分稿费,差一点的连稿费一并吞掉,一点也不给学生,自己名利双收。这其中,有学生本不愿意却被逼无奈的,有半推半就的,也有主动投怀送抱,先生欣然笑纳的。我们看到,这些事还真不好定性,里面有强抢、豪夺,也有强奸和通奸。当然,挂名的先生如果赶巧碰上学生的大作其实是抄的,那么东窗事发的时候,自己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没法说了。

偷人钱财是偷,抄人家文章也是偷。如果哪个学生和教授一时兴起,顺人一个钱包,估计被抓住了大家都会认为他是贼,脸面丢个干净。抄人家的著述,其实跟偷人钱财没什么两样,但是感觉上其情节似乎要轻得多。学生为了交作业,大家可以在一起公开地抄,为了避免抄重,还要相互参照。那些忙于给导师(老板)打工做课题的学生们,大抵也是公开地抄,只要把主持课题的老师一个人瞒住就好,反正老师都忙,到处赶场,哪里有工夫去核实,加上课题原本就是骗钱的道具,只要能把钱骗到手,谁又会去叫真。教授们抄,相对而言,比学生要隐蔽一点,讲究一点策略,但内心的道德压力决没有决定顺人钱包的时候那么大,顶多也就是忸怩半晌,然后该出手就出手,其厚颜无耻之程度,让旁观者见了都不好意思。

偷人钱财只伤害被盗之人,而偷人文章,不仅伤害被盗之人,而且败坏了学风,伤及整个学术共同体的尊严。每年期末,考试的时候老师都在监考,为的是防止学生作弊抄袭。如果老师率先垂范,带头抄将起来,那我们还在乎学生的这点小动作干什么呢?他们的小抄,一不算偷盗,二不涉及知识产权,无非是想骗个好分数。

造假的技术含量

直接感受造假的技术含量,是因为盗版书。卖文为生的人,稍有成绩,总难免遭遇盗版的尴尬,从前有读者寄来让我签名的盗版书,质量都很差,近来则日见其佳,好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

造假的技术,盗版书还是小意思。古董和假画制作,才算功夫。

自古以来,造假的门派一向分两路。一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规模大,比如往茶叶里掺沙子,往食盐里掺沙子,往粮食里掺沙子等等;另一路则专走高精尖路线,量很小,但技术含量奇高,比如制作假古董。

高手制作的赝品,即便行家里手,也往往不辨真伪。台北的故宫里,至今还能看到假的商周青铜器,显见是当年专家花了眼混进来的,多年前曾让人当宝贝辗转从北京运到四川,再从四川转到台北。

不过,据说古董界造假技术最高的,要数书画,高手可以把一幅古画一层层剥开,真假掺起来,真里假,假里真,连最内行的专家也会被蒙在鼓里。

过去造假的规矩一般是这样的,雅的、值钱的,往往走技术路线,而大路货则粗放经营,有什么掺什么,无非是为了多加点分量。现在时代变了,造假也在进步,即便大路货的日常品生产,造假掺假也开始走技术路线,而且还有了现代科技含量。比如往食品(包括动物食品)里添加三聚氰胺,增加食品的蛋白质含量,这个秘密谁发现的?大学的化工专业肯定不会教这些东西,首先实践这个的,肯定是位精通有机化学同时又肯钻研的人士。

同样具有创意的造假,还有养黄鳝添加避孕药,海鲜养殖加四环素,据说都可以增产;给鸭子喂苏丹红,可以让鸭子生出红心鸭蛋,让人误以为是湖边吃鱼虾长起来的鸭子下的蛋;养大闸蟹加什么我忘记了,反正也是特有创意的。这样的添加,除了发明者特别具有联想力、创意之外,按道理还应该经过反复的试验,试错、比对、探索。

如果国人把造假的创意、心思、干劲乃至精气神转而用在科学发明上,会怎么样?中国的专利技术肯定会有一个飞跃式的进步,中国的制造业不会像今天这样,由国外来料来图纸而中国厂商以加工为主,缺乏自主品牌,产品的量再大,也是在廉价为发达国家打工。

显然风俗有点问题,一想到发财,每每首先考虑下三路的招数;制度及其操作也有问题。尽管有了专利局,国家也主张对知识产权加以保护,但现实的局面是,凭有知识产权产品获益的人或者公司,其收益往往不及盗版者。一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写本书,只要稍有读者,立刻就会遭到盗版,然后就再也卖不动了。光盘、软件莫不如此。发明专利遭到盗用的官司,也所在多有。政府不是不管,有制度,有机构,但管只限制在表面上,禁者恒禁,用者照用。一个作者告诉我,他曾经在书市上当场抓住一个盗他书的人,送到稽查大队,前门送进,后门放出。

如果正经动心思发明创造,得不到应有的报酬,甚至可能赔本的时候,人们的心思自然会往邪路上走。如果恰好又有这样的环境,邪路上的人,自然就格外精明,甚至格外有科学的精神、试验的耐心、探索的追求。

造假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为什么总在这个方面动心思,甚至用现代科学技术在这个邪路上前赴后继。

“擂台”的民族主义想象

凡是表现近代武林高手的电影、电视,几乎无一例外地都会有中日高手比武的场景,霍元甲如此,陈真亦如此,就像传统小说戏剧中好人和坏人打擂台一样,坏的一方肯定诸多奸谋,使诈、用暗器、下毒,但最终好人还是打败了坏人,一如电影《叶问》中,叶问一连数掌,击得那日本将军瘫萎于地,然后昂然接受剧里剧外众人的喝彩欢呼。

我很怀疑这种比武,都只是一种故事,并非真有历史的依据。 《叶问》里的故事,属于最粗糙的一个,很难想象,一个打伤日本将军的人,可以从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日军占据的佛山,逃到同为日军占据的香港,然后安然无事?事实上,本人从事民国史研究多年,从来没有在民国史料中,发现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听说过别的同行发现过这样的史料。如果真有这样的比武,当年的报纸肯定不会放过。

有意思的是,这样的事情,在今天却真的有了。前些日子,众多的媒体报道过中日双方搏击高手比武的事情,跟大家预料的一样,中国人战胜了日本人,我们看到了获胜者那高举奖杯的照片。只是,中国高手获胜之后,有人质疑,那日本高手根本就是日本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孰真孰伪,我是外行,无从判断,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现在人比较有眼福,不仅能看到戏剧的故事,而且能看到戏剧性的真实演出。

到目前为止,至少还有相当多的中国人很恨日本人,这样的恨,有历史的因素也有文化的原因。在文化上,似乎很有血缘联系的中国和日本,彼此的讨嫌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失,尤其中国人对日本人的讨厌也许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