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郭沫若的青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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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赴东瀛立志学医

1914年的新年,郭开贞是在釜山度过的。

元旦刚过,年届弱冠的郭开贞就登上了一艘去日本的海轮。也许因为初次看到大海那一望无际的宏阔气势,开贞的心胸赫然开朗,大哥只能有限资助的许诺,不再让他感到是一个多么大的压力了。当海轮驶离釜山港时,他反而有种义无反顾的轻松。今后的路要自己去开拓,他有这样的自信心,他是去寻找一个年轻浪漫的梦想。

郭开贞此去日本,说得上是轻松赴东瀛,虽说去留学,他甚至没有带几本书,只有一套喜爱的《昭明文选》放在手边。因为他去日本是准备读洋书的,是想借就读于日本的学校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习一技,长一艺”,以图报效国家。这个东瀛岛国在他那时的心目中,只是一个从东方文化走进西方文化的踏板、桥梁。这时的郭开贞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此一去,他就与日本结下了不解之缘。

海上的行程并不长,从釜山渡过朝鲜海峡和对马海峡,就抵达日本九州岛南端的下关。郭开贞他们买的是联运票,再从下关继续乘火车,经关西地区前往东京。途中,张次瑜带着郭开贞先在京都逗留了一周时间。京都是日本平安时期的古都,清水寺、金阁寺的宁静、典雅,给郭开贞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1月13日,郭开贞到达东京。经张次瑜帮助联系,他与大哥在东游预备学堂的同学、此时正在东京的杨伯钦一起,在小石川大冢的一个日本人家中合租了一间房住下。一安顿下来,他就在神田的一所日本语学校开始学习日语,这是考官费生要过的第一关。

学校离住处有八九里远,为了节省费用,郭开贞每天从大冢步行到神田,返回时,为能赶上寄宿处的晚饭才乘坐电车。东京的生活费远远高于国内,开贞尽量压低生活费用的支出,只添置了少许生活必需品,饭食也安排得很简单:早餐是两片面包、一瓶牛奶,中午和晚上两餐都是菜一盘、米饭一钵、咸菜一小碟而已。1月份的东京还很冷,屋内需要取暖,每天的木炭钱要花去10日元。就是这样俭啬,开贞细算了一下,大哥给的那根金条兑换成日元,扣除张次瑜垫付的旅费,交过日语学校的学费,所余之资,刚刚可以维持到7月间官费留学生资格考试的时候。

尽管如此,郭开贞还是颇有自信的,他在给父母亲的家书中写道:“想拼此半年脑力,六七月间,当能预考。”

刚到东京就投入到紧张学习之中的郭开贞,自然没有闲暇去观览异国风情,但每日看到、听到、接触到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新鲜,这无疑增加了他对这个陌生国度的兴趣。

“此邦俗尚勤俭淡泊,清洁可风。”这是郭开贞对东京最初的印象。他所接触到的日本人也都显得彬彬有礼。放眼街上,虽有不少西装革履者,却仍以着和服木屐者为多。宽大的和服让他联想到中国古代的服饰,不由得生出一丝亲近感,但满街“哒哒”的木屐声,却让他误以为是马车驶过杂沓的马蹄声,待明白过来后,不禁哑然失笑。

报摊上出售的新闻杂志上有一种“写真插画”,这是在国内从未看到过的,非常吸引人。开贞于是准备择定一两种,按月寄归家中,“以娱二老,并以开通乡间风气,增广见闻也”。他和杨伯钦租住的房子是和式居屋,与沙湾场自家的那个大宅子一样,也全以木料建成,不过结构形式却迥然不同。房屋并不高大,完全本色的漆饰;室内以草席铺就榻榻米,不置放床、椅,席地坐卧;临院内一面的门窗是可以推拉的隔栅,全部推拉开,室内外在空间上就连为一体,能让人有种亲近自然的感觉……此时的日本已经经历了明治维新后近半个世纪的发展,正显示着一种勃勃生机。郭开贞从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身上,从飞驰而过的隆隆的电车声中似乎都能感觉出这种生机。事实上,还在从沈阳乘车往朝鲜釜山的旅途上,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一点,那是在乘上日本人经营的安奉铁路的列车时。

从北京到沈阳,郭开贞也是乘坐火车,走京奉线。与刚刚乘坐过的京奉铁路列车相比,他吃惊地感到“一上日本车,就像真的进了乐园。座位是蓝色的天鹅绒绷着的,玻璃窗也明朗,地板也异常洁净”,以致他疑心是错上了一等车厢。“铁路沿线的地面也是租借给了日本,整理得秩序井然”,“和旧了的京奉铁路比较起来,觉得中国实在是颓废得不堪”。这种对比中的反差所给予郭开贞的刺激是如此强烈,其中包含着的隐隐的刺痛,无形中给他的东瀛之行注入了几分使命感。

郭开贞很快发现,日本有许多方面都是值得效仿的。譬如,日本的学校从小学到高等学校都非常重视体育教育,在校外还要“设会讲习游泳法,大小学生多入会者”,这使得大中小学生,无不体魄健壮,“均有赳赳武夫之概”。日本人“体魄既壮,而于科学方面,又非常进步。近数年来,竟骎骎乎有与欧美诸国并驾齐驱之势。国无弃材,人有职守,吾国所素指为小鬼而耻不屑道者,方兴之焰,正未可艾也”。

这样的印象和感慨,一方面表达了郭开贞对于发展中的日本所呈现的强盛之态的欣羡、赞叹,实际上也是在他心里埋下的一种期望和憧憬;另一方面则包含了一层出自弱国子民心底的隐忧——忧患于国势的日益衰颓不振。这对于他而言,无疑也是一种学习的推动力。它先是让郭开贞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东渡之前,郭开贞一直受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教化、熏陶,虽然他刚刚进入弱冠之年,士文化传统中那些对于民族与国家的历史使命感、社会责任感,应该是已经潜移默化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了。当他面对这样一种现实情景时,势必强烈地激发起内心深处所潜在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郭开贞走出夔门前那种相当浮躁的心态大大改变了,在成都高等学堂分设中学曾经感染着的那股年少轻狂、愤世嫉俗乃至玩世不恭之态,开始消退。

在一封写给父母的信中,郭开贞写下这样一段话:“读书颇有深趣,前日浮放心气,似较沈着。来东虽无所得,即此于心身上,已获益不少也。”他“自觉体魄顽健,精神爽活”。又郑重地向父母告白道:“男前在国中,毫未尝辛苦,致怠惰成性,几有不可救药之概;男自今以后,当痛自刷新,力求实际学业成就,虽苦犹甘。”还不只是对于自己如此,当他得知侄儿因思家心切,从成都辍学归家,以及元弟毕业后决意居家,不思进一步的学业时,在家书中特意侃侃而论,谆谆劝学,真如一个诲人不倦的师长,一片拳拳之心可鉴。这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一两年前成都学堂里那副很有几分放浪顽劣的学子之态呢!

戒脱了在成都高等学堂分设中学染上的烟酒之习,郭开贞专心向学,“拼命地学日文,拼命地补习科学”。两个月后,他的日语已经有了很大提高,日常会话多少能上口了,书籍报刊渐渐可以阅读了,还开始用日语作文,而且觉得能够畅所欲言。

7月初,郭开贞如期参加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特设预科第三部的入学考试。日本当时接纳中国官费留学生的学校有5所,在东京的有:第一高等学校、东京高等师范学校、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和千叶医学专门学校。其实在6月初,郭开贞先参加了东京高等工业学校的入学考试,但未能考取,一高的这次考试可谓背水一战了。走出考场时,郭开贞悬着的心放下了几分。

功夫不负苦心人,一周后发榜,郭开贞果然考取了。

用半年时间考取官费留学,这在当年中国留日学生中大概是破了一个纪录。郭开贞终能如愿在极短的时间内考取官费生,显示了他惊人的毅力,同时离不开家人的支持。就在他背水一战之际,远在四川的父母亲托人带来了二百银元,大哥也从北京汇来一张银票,这无疑大大减轻了开贞心理上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