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超又引兵来到关门下痛骂。
“去吧!”刘玄德终于同意张飞出阵。
张飞提着一杆丈八蛇矛,不等关门大敞便跃马冲了出去:“认得燕人张飞么?!”
马超哄笑道:“我乃世代公侯之家,怎会认得你这个村野匹夫!”
张飞大怒。于是两马齐出,二枪并举,一场双雄决战开始了。好一场厮杀,恰似猛鹫与猛鹫在云中相搏,上下翻飞,疾旋翩跹,你撕我咬,互不相让,直杀得观战将士胆战心惊。
二人大战一百余回合,竟不分胜负,倒是胯下坐骑吃不消了,换了战马又战五六十回合,仍旧是难分难解。此时二人口渴难忍,于是折回阵中饮过水后再战。
两军将士皆退得远远的,只在后面擂鼓击钲,为己方的大将鼓劲。时不时地从双方阵营中爆发出一阵阵惊愕声与激赞声,宛如海啸卷起的排浪,震天裂地,摄人魂魄。
这一场恶战真的是将逢敌手,从正午一直战到太阳西斜,却始终分不出个高下来,马超和张飞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精气与神力差不多消耗殆尽。
眼看即将日暮,两军于阵前交换使者,只道是:“两军权且收兵,点起篝火,二将各自歇息,待精气恢复之后再决战,如何?”
于是双方同时擂响收兵钲鼓,马超和张飞大汗淋漓地回到各自阵中。
歇息了一会儿,张飞又要往关门外面闯,刘玄德赶紧喝住:“已经入夜,今日就到此吧,明日再决战!”
说老实话,刘玄德心中是暗暗担心。看了今日二人大战的架势,马超的英勇善战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故此唯恐张飞万一受伤反倒可能会死于马超枪下。
可是进攻的敌方却不依不饶,汉中军兵士不顾夜幕降临,点起明晃晃的火把,燃着篝火,马超在关门下大声嘲笑:“张飞!莫非没有气力与本将再战了么?”
“你说什么?!”张飞火冒三丈,早将刘玄德的嘱咐丢到了脑后,打开关门,拍马向马超腾跃而去。
马超迅即逃走。其实这是使个诡计,诈败佯输,想诱使对手追赶,张飞当然明白这一点,但依他的性格如何肯放过:“太无耻了,马超!刚才还说大话来着,转眼就忘了么?”说罢,放马便追。追了一程又一程,渐渐深入敌阵。
蓦地,张飞勒住马首刚想止步,前面马超转过头来朝他射了一箭。张飞弯腰弓身,躲过这一箭,继续策马紧追不舍。
马超丢掉弓,操起一根八角铜锤,在前面候着张飞。张飞手中提一支长矛,加上他的猿臂,往前一伸足足有两丈余。
“等一等!”身后却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原来是刘玄德纵马驰来。止住了张飞,刘玄德又转脸朝马超说道:“我刘玄德向来以仁义为本,不肯辜负天下人,迄今为止,从来没做过违背自己信念的事情——请将军相信我,且收兵折回阵中,我弟亦回营,明日再战如何?我绝不乘势追你。”
“既如此,那就明日再战!”马超向刘玄德行了一礼,拢辔返回自己阵中去了。
当天夜里,军师孔明也赶到了关内。
“战况如何呀?”想必孔明最想听到的便是这方面的消息。听了当日战况的详尽报告后,孔明向刘玄德提出了一个忠告。
“命张飞与马超日夜苦战,恶斗几百回合,二人之中必定有一人要战死。此二人皆当今绝世英杰,不管战死哪一个都令人遗憾,且有损主公的德望呀!”孔明首先制止了这一愚蠢做法。
其实刘玄德也早有同感。不过,欲保敌方英杰不死,那便只有招降至己方麾下,除此以外别无他计,倘不如此,则势必成为己方的一大祸害,便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除去他。
“实乃天助——亮有一计,明日定叫马超归顺主公!今番亮悄然来此,正是为了实施这一计谋。”
见刘玄德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孔明便一五一十地解释起个中的理由来:“今日的马超,其英勇武猛更胜往日。之所以如此,皆因为他如今身处进退两难的绝境,进亦敌,退亦敌,故只得舍身奋战,什么也顾不得了。”孔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要说马超为何会陷于如此境地?其实这是亮一手策划造成的。汉中张鲁素有野心,一直希图当上汉宁王,亮于是给他的心腹杨松送去一封书信——这杨松本是个贪财之人,不消说,迄今不知收了多少贿赂哩——亮在书信中对他说,我家主公攻取西川之后,定将奏请天子,请封张鲁为汉宁王,但作为回报,须将马超自葭萌关调返回汉中……”
“哦,原来如此。”对孔明的深谋远虑,刘玄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瞠愕不已。
“张鲁是个野心家,杨松又收了亮的诸多好处,故经过数次交涉,亮与汉中的秘密外交业已达成默契,汉中方面策略会急转直下,张鲁已经数次遣快马命令正向葭萌关进攻的马超即刻收兵!”
“呵呵,是么?”
“不过,马超绝不肯轻易听从的,他是个失去故土无处栖身的人,一定想趁此次机会再次拥有自己的人马和地盘,否则此生定将再没有如此良机了——所以他全然不顾汉中方面的命令,而是愈发加紧了对葭萌关的进攻。”
“嗯,嗯。”
“于是张鲁对马超的印象陡然恶化,加之他弟弟张卫素与杨松交好,眼下这样的态势下更开始对马超大进谗言,说什么马超借了汉中的兵马拥兵自重,如今一定在打自己的小算盘,预备击败刘玄德、攻取西川之后,再掉转枪头去攻打汉中。眼下这类传言已经汉中流传颇广……”
“那张鲁的态度呢?”
“张鲁当然怒不可遏,于是派张卫率兵赶往国境,下令即使马超返回也不得让他进入汉中一步!与此同时,张鲁还派使者至马超阵中,对他说,你既执意不肯退兵急欲成功,则限你在一个月内立下三件大功,若立得功便有奖赏,否则必诛:第一,攻取西川;第二,砍下刘璋的脑袋;第三,将刘玄德及其麾下荆州兵马全部赶出西川!——眼下马超身处的正是如此三灾八难的境地,亮则正想趁其穷途末路时解救他一把,主公就等着瞧亮这三寸不烂之舌的能耐吧!”
“军师莫非是想亲自去劝说马超?”
“不错,倘若这点诚意都没有的话……”
“太危险了!万一发生意外可是追悔莫及呀!”
“主公不必担心。明日天一见亮,臣便前往马超阵中,请求面会马超!”
“且容我今晚仔细考虑一夜吧。”刘玄德还是不敢轻易答应。
孰料,第二天早上,仿佛从天而降,一个最为合适的人物居然不期来访。
来人姓李名恢,字德昂,被誉为蜀中贤士,广受西川士民的尊敬。身在绵竹城的赵云特意写了封书简,荐他来投效刘玄德。
李恢问刘玄德:“孔明军师也来到阵中了吧?”
“昨夜刚刚到得关内。”
“孔明军师莫非想招降马超?”
“先生如何得知?”
“俗话说得好:旁观者清嘛。站在第三者的立场冷眼旁观,迄今为止孔明军师与汉中张鲁之间的交道,就如同从幕后看幕前一样,孔明军师使的什么手腕我看得是清清楚楚。”
“嗯……那先生今番又是为何而来?”
“在下正是想毛遂自荐去劝说马超。”
“哦?先生有信心说动马超,将他招至我刘玄德麾下么?”
“自然。除了孔明军师,恐怕更无第二人比在下还合适担当此任哩。”
“不过,我听说先生之前曾力谏刘璋,如今却又替我刘玄德出谋划策,甘愿为我奔波,究竟先生心底里是尽忠刘璋呢还是真心欲从我刘玄德呢?”
“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俗气,不过,之前力谏刘璋,乃是尽人臣之忠,既不见用,便知他早晚必亡。如今刘皇叔布仁政于蜀中,我想你必成大事,故特来归顺。刘皇叔难道不想顺顺当当获取西川么?”
立在屏风后面听着二人对话的孔明适时走出来,替李恢向刘玄德请行:“就让李恢代亮前往马超阵中吧!我想他一定能够完成使命。”并且请刘玄德写了封书信交李恢带上。
李恢揣着刘玄德的书信出了关门。
马超在主阵将李恢迎入,开首第一句话便问道:“你是受刘玄德之托而来做说客的吧?”
“不错。”李恢毫不隐瞒,“不过所托的人却非刘玄德。”
“那是谁?”
“是你的亡父。”
“什么?!”
“他托梦给我,让我好好开导开导你这个不孝之子。”
“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休要诡辩!我这个匣子中盛的可是刚刚磨就的宝剑!”
“哼!只是这把宝剑不要在将军自己脖颈上一试锋芒才好!”
“还不住口!”
“我是替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马超感到可惜才说的!马超你给我听好了,你父亲是为谁所杀?想你当初向神明发誓与之不共戴天、举西凉之雄兵袭讨的仇敌难道不是曹操么?!”
“……”
“又是因为曹操,使你兵败而不得不逃入汉中且沦为张鲁实现其野心的道具,如今却被杨松等小人谗议,才弄得腹背皆是祸,进退两难,在这儿不明不白地舍命拼死,真是可惜呀!将自己的有为之躯毫无意义弃在这战场上……糊涂呀!不知羞耻!你父亲马腾倘若在世,也一定会为你痛哭不止!”
“这……”
“这什么这!想想你父亲吧,他在九泉之下都会感到绝望!……即使你胜了刘玄德,最高兴的人是谁?除了曹操还有谁?”
“贤士!多谢你的忠言,才令我马超翻然醒悟,请你宽恕!罢,罢,是我失策了……”说到此,马超竟不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着李恢之面颤抖着啜泣起来。
李恢提高声音说道:“将军既知自己错了,为何还不将帐外埋伏的杀手屏退?”说着,用严厉的目光扫视了周遭一圈。
隐身在帐外阴影中的兵士吓了一跳,赶紧蹑手蹑脚溜走了。
李恢一把挽住马超的胳膊:“跟我走吧!刘玄德正在恭候将军,没什么好迟疑的,有我陪将军一同前往,一切都尽管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