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已冲到城下。抬眼一望,城的四门洞开,里面已空无一人,足见敌人狼狈之态。
“快登上城头,插上东吴大旗!”
周瑜早已将南郡城视为掌中之物,于是回头向旗手下令,自己也率先冲向城门。
此时,在城门上观望的陈矫情不自禁喝彩道:“哈哈!敌人果然中计了!曹丞相手书中所授秘计果然是神算啊!”
他一面感叹,一面点燃身旁的烽火筒,只听得“轰”的一声,城楼上空升腾起一片黄色烟雾。
霎时间,四周垣墙上的弩弓、石炮齐发,势如骤雨,瞄准周瑜射来。周瑜大惊失色,勒住马头急欲后退,却被身后盲目拥入的己方兵士推挤得进退不得。蓦地,脚下的地面突然陷落,露出一个一丈许深的大坑——原来是敌人挖下的陷阱。
头足倒置、四脚朝天的吴军将士费尽气力从坑底爬上来,却又遭遇灭顶之灾,大部分被射杀。周瑜失魂落魄,好不容易牵到一匹马,飞身上马,不顾一切地夺门而逃,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箭飞过来,正中周瑜左肩,周瑜登时滚落马下。
说时迟那时快,敌将牛金纵马冲上来,准备砍下周瑜的首级。吴将丁奉、徐盛等慌忙抡刀砍断牛金坐下战马的腿,牛金坠落马下,丁奉、徐盛等这才捞起周瑜,逃回吴军阵中。
四座城门外吴军都陷入一片混乱,有的跌落城壕摔死,有的中箭而毙……损失之惨重,不可胜数。
“鸣金收兵!鸣金收兵!”程普慌忙下令全军撤退。
吴军从南郡城败退出很远。
“眼下最紧要的是都督的伤势……”程普唤来随行军医,命其赶快为躺在中军帐内的周瑜治疗箭伤。
“啊!一定很痛!箭头刺穿左肩骨,深深扎入其中了!”
军医面露难色,仔细检查伤处之后,吩咐弟子:“快去准备凿子和木槌!”
程普吓了一跳,满怀狐疑地问道:“且慢!你要做什么?”
“将军你看!这便是外行人胡乱拔箭的后果,箭从根部折断,箭头断在骨头里了!这种情形乃外科最为棘手的,只有试着治治看了,没有其他办法呀!”
“哦,那好吧!”程普咽下一口口水,同意军医试试看。军医拿起凿子和木槌,“嗵嗵嗵”地在骨头上敲击起来。
“快停下!噢……好痛啊!”周瑜痛得涕泪齐下,不停地哀号。军医及其弟子对程普喊着:“这般动弹,如何做得手术?快按住他的手脚!”一面说话,一面不停地“嗵嗵”敲击。
手术总算顺利结束。数日后,高烧退下,周瑜便迫不及待地想下床。
“千万不可!不要以为没事了,箭头上涂有毒液,毒入骨髓,若是动怒刺激,骨肉之间必复感染,引起高烧。”
程普牢记军医的嘱咐,坚决不许周瑜走出中军营帐。与此同时,传令诸军:“不管敌方如何挑衅,固守营门,切勿外出迎战!”
曹军重新返回南郡城内,气势愈盛,其中曹仁的部将牛金一再前来骂阵:“喂!莫非吴军阵中没有男儿了么?中军难道是虚有其表么?即便此前战败,也不至于像小孩儿家埋头哭丧吧?快爽爽利利降服吧!不然就卷起铺盖滚回去!”
吴军却不为所动,阵中像守灵般静寂无声。
隔日,牛金又来挑战,并且叫骂一次比一次恶毒。
“冷静!冷静……”程普唯恐周瑜伤势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劝慰诸将。
牛金依旧每日前来叫阵,每来必以言语羞辱一番,前后达七次之多。
程普提议先引兵返回东吴,待周瑜伤势痊愈之后再做计议,可是诸将却莫衷一是。
其间,城内敌兵欺人日甚,曹仁也亲自率兵出来叫阵。自然,不论如何都对周瑜闭口不报,可羞辱之语终究还是入了他的耳朵里。周瑜毕竟也是武人出身,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这日,他突然从病榻上撑起身来,问左右:“外面鼓噪呐喊声是怎么回事?”
程普回答:“是我方兵士操练而已。”
周瑜蓦地跳下床来:“给我拿铠甲来!拿剑来!”他大声叫道,随后又丢下一句:“大丈夫既食君禄,就应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算一酬壮志!我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诸将不必替我担心!”说罢,便大踏步冲出营帐。
周瑜虽箭伤在身,仍忍痛披挂上阵,当他率数百骑一跃冲出阵外时,曹仁麾下的兵士见了都大吃一惊:“啊!周瑜还活着!”不免军心动摇。
曹仁将手搭在额头,举目远眺战场情况,一看果然是周瑜,于是下令:“不错,是周瑜。不过他箭伤未愈,此时最忌动怒,否则伤势极易复发。来啊!一齐以言语好好羞辱羞辱他!”
曹仁领头骂道:“周瑜小子!上次认输了吧?今日感觉如何呀?还举得动矛么?”将士们接着也纷纷口吐恶语,肆意嘲弄,直将周瑜气得面如朱泥,大叫道:“谁替我去将曹仁这匹夫的首级砍下?!”话罢,策马便要向前冲去。
“潘璋在此!让我去吧!”紧随周瑜身后的一员大将立即跃跃欲冲,恰在此时,周瑜忽地嘴巴大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两手掩口,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曹仁见此,喝道:“喂!各位可见了?那家伙口吐鲜血,就快死了!”于是众将士一齐杀将过来。
东吴军惊慌失措,阵脚大乱,急急救起周瑜逃回阵门。是日,东吴军又是大败而归。
诸将忧心忡忡地看着周瑜,不料周瑜的精神却出乎意料的好,一面饮着军医调制的汤药,一面向诸将解释道:“今日跌落马下,并非箭伤迸裂之故,是我佯作口吐鲜血,好巧用曹仁谩骂之计。你等在军中遍插丧旗,奏起哀乐,散布周瑜已死的消息。”
第二日傍晚,曹仁的部下在城外虏获吴军一小股人马。讯问之下,他们吐露道:“昨夜,东吴大都督周瑜因箭伤复发,高烧不止,竟一命呜呼!眼下吴军已决定秘密引兵回国,盖因毫无胜算。我们这些小卒回国之后注定依旧只是小卒,故而商量着投效贵军,倘若贵军肯收容我等,今夜愿为向导,攻入吴军营中。现在吴军上下正在服丧,意气消沉,若趁此机会发动突袭,相信一定可歼灭东吴残军。”
曹仁、曹洪、曹纯、陈矫、牛金等聚在一起商议,最后决定夜深之后对吴军营地发动突袭。
孰料,曹军突入敌阵之后,却发觉营寨中只有旗枪虚插,以及寥寥几处余焰未尽的篝火,唯独不见一个人影。
“莫非已经打道回府了么?”正在疑惑之际,四下炮声齐发,锣鼓合鸣,杀声震天,吴军从各路杀到,东门韩当、蒋钦,西门周泰、潘璋,南门徐盛、丁奉,北栅门则是陈武、吕蒙,东吴名将悉数到场,将曹军围在中间一通猛击。如入空布袋中的曹仁及麾下将士个个方寸大乱,队伍被冲散,首尾不能相救,士卒大半被诛杀,其余的则四处逃散。
曹仁、曹纯、曹洪等人各自往南郡奔逃,途中遇甘宁率兵阻挡去路,大杀一阵,入不得城,只好斜刺而走,径投襄阳方向。
周瑜仍活得好好的。这夜,周瑜因吴军大获全胜而精神矍铄、意气飞扬,带着程普纵横于乱军中,径直朝南郡城奔驰而去,准备将吴军的征旗高高插上南郡城头。来到城壕附近,仰头望去,却见城头一排排陌生的旗帜在拂晓的微明之中翩翩翻卷。
高高的城楼上,一员武将兀立在上,威势凛凛地注视着城下。
周瑜甚觉奇怪,隔着城壕向上面大声发问:“城头上是何人?”
对方也大声应答道:“我乃常山赵子龙是也!奉军师之命已经占领此城!周都督,让你受累白跑了一趟,请都督收兵返回吧!”
周瑜不由得仰天兴叹,悻悻地拨转马头。随即唤甘宁过来,吩咐立即率兵驰往荆州城,接着又命令凌统:“即刻夺取襄阳城!”
周瑜心中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想要争分夺秒地先取下荆州、襄阳二城,随后再回头来攻取南郡城。
他万万没料到,没过多久,即有快马飞驰来报:“荆州城已落入张飞之手!”
“啊!怎么回事?”
周瑜正狐疑不解间,从襄阳方向又有快马前来报告:“迟了,迟了!襄阳城中尽是关羽的兵马,城头高高飘扬着刘玄德的大旗!”
周瑜仔细询问了缘由,原来是这样——孔明乘虚进入南郡城后,立即派人手持曹仁的兵符赶往荆州,称“南郡情势危急,速发兵救援!”荆州守将信以为真,便出城驰援,孔明料定城内空虚,便派张飞领兵占领了荆州城。与此同时,孔明又以同样手法派人至襄阳,也称是“荆州陷入危急,速派兵解围,内外合击吴军!”防守襄阳的守将夏侯惇见到曹仁的兵符也深信不疑,立即驱兵赶往荆州,而前次有违军令急欲立功的关羽则随后轻取襄阳城。如是,孔明不费一箭一矢,兵不血刃,便轻松赚得南郡、襄阳和荆州三城。
周瑜十分震惊,早已面无血色,失神落魄,他高声叫道:“曹仁的兵符,为何会在孔明手上?!”
程普垂着头回答:“孔明取了南郡,留守南郡的陈矫一定是最先为孔明所擒获,兵符平素就一直带在陈矫身上。”
周瑜闻言,“啊!”大叫一声,仆倒在地。
怒气中发,致使周瑜箭伤创口迸裂。此次却不是事先算计好的计谋,确确实实是箭伤复发了。
“……所以……所以,我早料到孔明是个阴险之人,不杀了孔明,我永不得安心!果不其然啊,瞧瞧今日之事!”周瑜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说道。
再说周瑜卧病在床,仍一心想着夺回南郡。这一日,鲁肃前来探视:“都督!感觉怎么样?”
不料周瑜根本没有卧榻将息,反而意气风发地对鲁肃说:“我已决定就在不远的将来,与刘玄德、孔明决一死战,夺回南郡之后,我再回东吴好好地调治疗养!”
鲁肃赶紧摇头说道:“不可!不可呀!”他谏道:“眼下,我军虽在赤壁与曹操一战取得大捷,然而曹操之势并未衰绝,从今往后才是成败之关键。另一方面,主公如今正亲率人马攻打合淝一带。——如此态势之下,倘使与刘玄德再开战端,岂不正好让曹操觑着机会趁势反扑?”
周瑜自然也清楚个中的利害,只不过心头难以排遣的不甘依旧在作祟,他恨恨地反问道:“我东吴为了在赤壁一举击破曹军,耗费莫大的兵力与军费,牺牲不可计数,可是他刘玄德什么也未做,却唾手而得荆州之地,那本是我东吴应取之战果,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刘玄德横插一杠子巧取豪夺了去呀?!”
“都督说的极是。鲁某愿往见刘玄德,与他论一论理。”
鲁肃即刻赶赴南郡。守立在城头上的赵云看见鲁肃,便高声打招呼:“哟,是东吴的鲁公啊!有何贵干呀?”
“特来拜见刘玄德刘使君。”
“主君眼下在荆州城内,鲁公可往荆州城一会。”
鲁肃于是马不停蹄转往荆州。
来到荆州城一看,旌旗、军队……全都换成了刘玄德的旗帜,布满刘氏色彩。——啊!鲁肃不禁暗自感叹。
“呀!是大兄啊,好久不见!”
前来迎接的是孔明。孔明以隆重的礼节款待了鲁肃。
主宾刚一落座,鲁肃便忍不住责怪起来:“百万曹军浩浩荡荡南征,第一个要抓住的想必便是你家主公刘玄德,我东吴却耗费巨大的钱粮,动员了无数兵马战舰,誓死以挡,才得以击破曹军,保你我两家平安,故荆州之地理应作为战果由东吴取得,先生以为如何?”
孔明微笑着答道:“这话倒是奇了。荆州属于享有荆州主权的人,不属于曹操,也无理由非属于东吴不可呀。”
“此话怎讲?”
“荆州之主刘表已死,然刘表之遗孤——也就是其嫡子刘琦现今由主君代为抚养。主君与刘琦原本是同宗同族的叔侄,做叔叔的匡助侄儿,有什么不妥么?”
鲁肃睖睁了一下。
孔明的谋虑深远如此,即便是早有准备的鲁肃也未料到!
“不……我听说刘琦公子现在江夏城,怎么会在荆州哩?”
只见孔明对左右小声吩咐道:“看来宾客有点儿疑心呢,快请刘琦公子出来!”
不多时,左右侍臣搀扶着一名弱不禁风的贵公子由屏风后出来,这人走上前几步,向宾客行礼。鲁肃一看,果然正是刘琦。
“公子患病在身,还将你请出来,实在是失礼!”
孔明话音刚落,刘琦立即转身闪回屏风后去了。鲁肃耷拉着脑袋,默然不语。
孔明继续说道:“刘琦公子一日在世,就一日是荆州之主。不过他如此孱弱多病,倘若不幸夭折,则又自当别论了。”
“万一刘琦公子不幸辞世,还望将荆州归还东吴。”
“说的在理,真是卓识高论!若是那样,想必任谁都不会心存异议了。”
这之后便是丰盛的酒宴,孔明命人端上好酒佳肴,着实款待了鲁肃一番。鲁肃心里也喜不自禁,他急急赶回营寨去向周瑜报告详情。
“……不会太久的,我观刘琦公子的气色,不消多时便有危笃之虞。请都督稍稍忍耐一阵吧!”
正在宽慰,恰巧吴侯孙权派来快马传令,命所有人马舍弃荆州,即刻还师柴桑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