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群岛位于海南岛东南300多公里的海面上,古称“七洲洋”,共有几十个岛屿,分为东北、西南两组,东北部为宣德群岛,有永兴岛、石岛等七个较大岛屿。永兴岛面积近两平方公里,是南海诸岛中面积最大的岛屿。①
从书上知道,永兴岛是南海诸岛中面积最大的岛屿,与永兴岛一条栈桥相连的石岛则是南海中海拔最高的岛屿,虽然书上同时写明白了那个最大的面积是两平方公里,那个最高的海拔是15米,但只有真正登上了岛子之后,才知道那两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围绕永兴岛逛一圈,如果你不被生长在雪白的海滩边碧绿的羊角树纠缠住,如果你不被如梦如幻的隔泻湖中奇妙无比的那些生命——斑马蹄螺、蝎尾蜘蛛螺、夜光蝾螺、紫眼球贝、肉色宝贝、石芝珊瑚、蔷薇珊瑚、长砗磲、鳞砗磲以及藏匿在海沟中的大海龟、玳瑁、龙虾和梅花参诱惑住,你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就足够了;而站在石岛最高的那块礁石上,那块茫茫南海中最高的土地上,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在脚下,海涛不断地涌来,有时候涌得急了一点,你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害怕海水涌上来打湿了你的鞋子。
永兴岛是一座年轻的岛屿,它的生命只有150万年,就是到了21世纪临近的今天,实际上它仍然是一座封闭着的岛屿。岛上有一个机场,占了岛子的近三分之一土地,却很少有飞机降落。有一条取名为北京街的街道,是1998年8月建成的,约200米,街上有银行、邮局、商店,但很多时候都关着店门,即使偶尔开了门,也柜台空空,没有什么东西可卖。军队有供给船与岛上联系,地方的船每月一次由清澜港出发,驶向永兴岛,这是岛上与外界的唯一联系,而这个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得依赖老天爷的照顾,如果海上的天气不好,风浪大一点,船就无法出海,有时候两三个月岛上都会与外界中断联系,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岛。
永兴岛又是一座充满活力的岛屿,岛上四季如春,长满了芭蕉、椰子、木瓜、麻风树、羊角树和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人往那些蓬蓬勃勃的植物中一站,个头儿小一点的就像还没长成的果子,眼神稍差的话根本就看不见。红脚鲣鸟、褐鲣鸟、小军舰鸟、白背鸥、爪哇金丝燕是岛上见到的最多的鸟儿,除此之外,两平方公里的岛屿上还生活着别的鸟类117种,远远比人要多。白天的时候,那些鸟儿只留了一些懒散的在家,其余的都飞到海上劳动去了,一到晚上,它们全都回到岛上来,绕树三匝,叽叽喳喳,那就是一个鸟儿的世界,与人全无干系了。岛上除了人和鸟儿之外,也有老鼠、苍蝇和蚊子,它们全都是来自内地的偷渡者,随着来往的船儿迁徙上岛的,不过在岛上生长繁衍过若干代之后,它们已经有了主人公的感觉,学得神气了。岛上的鸟儿大多数是吃鱼类、贝类和软体动物的,它们守着大海,食物充足,用不着去打苍蝇和蚊子的主意,大家相安无事。老鼠的天敌则是蛇。岛上没有猫,似乎也没有谁规定不准养猫,但就是没有人养,这倒无形中保护了岛上的那些鸟儿,没有像非洲马里南岛一样发生骇人听闻的鸟儿悲剧。非洲的马里南岛曾经是鸟儿的天堂,鸟儿在那座美丽的岛屿上快乐无比,除了没有总督和电脑,其他一切美好的生活秩序和生存环境都拥有了,后来因为发现有老鼠,人们就从内地带了几只猫到岛上去,谁知那几只猫上岛之后,嫌捉老鼠太麻烦,捉鸟儿容易,就改了食谱,不吃老鼠,专门吃鸟儿,吃饱喝足之后还大谈其恋爱,然后娶妻生子,没几年,岛上猫儿猖獗,鸟儿却被吃光了。
永兴岛是中沙、南沙、西沙地方政府所在地,同时也是中南西沙水警区所在地。地方政府的官员很少,岛上的居民基本上是海军军人。那些年轻的海军军人,穿着干净挺括的白色和蓝色的海军制服,有时候也穿着与自然沟通的迷彩服,像漂亮而又生机勃勃的斑马,在岛屿上挺着胸脯甩着手臂走来走去,海风把他们的水兵飘带吹起来,使他们一个个显得很精神,他们在沙坑中奋力跃起来往前跳的时候,或在单杠上一个接一个做大回环的时候,岛上那些鸟儿在一旁看着,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评论着,此时,你就会觉得,他们和它们是那种最好的邻居和朋友,彼此欣赏和爱护,是可以一代一代地交往下去的,而且,他们和它们全都非常出色,它们在海上,他们在岛上,是在以不同的方式飞翔着。
岛屿的中部有一片生长得十分茂盛的椰树林,椰树林的名字叫做“将军林”,它是由一个个上岛来的将军们亲手栽下的。这些将军当中有军委主席、国防部长、参谋总长、海军司令员、空军司令员、舰队司令员,也有国家主席、人大委员长、政协主席来栽过树,但主要是将军们。将军们大多是乘坐飞机气宇轩昂地从天上降下来的,像鸟儿那样。将军们上岛之后,一般都会由麾下簇拥着四处转一转,看看这座在地图上很小而在国家心目中很大的岛屿。他们站在高处,站在海拔15米的礁石上,双手叉腰,神情庄严地朝南边长久注视,再由麾下簇拥着回到驻地,种上一棵树,然后又飞走。他们把椰子树留在那里,把自己铮铮响的名字留在那里,也把那些做大回环的兵留在那里,让它们和他们一起戍守海疆。他们大多很自信,也很有韬略,如果是将军,如果是真将军,想必心中全有着隐痛。
将军们飞来又飞走了,剩了兵,如果不算树和鸟儿,岛上就是兵的世界,就该兵来演绎故事。
兵的故事历来就很生动,他们把自己从平常人的日子里剥离出来,把自己放到生命对抗的战场上去,若是和平年代,就把自己放到一个大多没有或极少有着通俗生活的环境里去坚守,这样的生命,不是以应该的方式存在的,而是以必须的方式存在的,是以意志和信仰的方式存在的,自然就有了铁血之气,有了浓缩得化解不开的情愫,这是平常人不多了解的。
西沙岛兵的故事很多,流传最广的是有关中南西沙水警区一位司令员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说的是吃,这位司令员当年带兵上岛驻防的时候,岛上一片荒凉,除了日本人和越南人分别在岛上各留下一座破旧的炮楼外,岛上没有任何建筑,除了雨水之外,岛上没有任何淡水水源,除了部队自己带上去的粮食之外,岛上没有任何食物补充。部队刚上岛那阵子,给养十分困难,有时候遇到海上风浪大一点,内地的给养船出不了海,部队就会遇到弹尽粮绝的威胁。为了解决生存问题,司令员下令在岛上寻找食物替代品。岛上植物很多,但大多数植物都是部队不熟悉的热带植物,司令员怕部下吃了有毒的植物丢了命,再次下令,所有采集来的植物,必须由他亲自尝第一口,他没吃过的东西禁止任何人吃,他吃过没事以后下才能吃。有一次司令员吃麻风树树叶中了毒,脸和食道全肿了,话都说不出来,好几天怏怏地打不起精神来,老是吐黄水,就这样他也很“霸道”,不准任何人在他之前品尝那些野生植物,就这样,硬是生生地带头吃出十几种可以替代食物充饥的“战备植物”。
后来日子渐渐地好过起来了,内地加强了岛上的给养供应后,部队基本上不会受到断粮的威胁了,而且在内地有船上岛的那几天,士兵们还能够打牙祭,吃到一点新鲜蔬菜。有一次,一位刚上岛的年轻军官在食堂里吃饭,因为不喜欢吃玉米面馒头,边走边丢,一直走出食堂。他发现身边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转过身去一看,司令员正跟在他的身后,勾下身子去捡地上的馒头,捡起一块来,塞进嘴里吃掉,再走几步,勾下身子,捡起另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吃掉。年轻的军官一下子臊得满面通红,而且很害怕。司令员对他摆摆手,说:“没关系,你丢掉的都被我吃了,一点没浪费,你刚来,还不习惯,过几天你就不会再丢粮食了。”
第二个故事说的是站岗的事。说的是一个新兵刚上岛时不习惯岛上的紧张生活,白天要搞战备训练,要搞基建,晚上还要站岗放哨,太累,有一次轮到他夜里站岗时,他实在打熬不过,抱着枪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件雨衣,怀里的枪却不见了,他正急得要喊,这才发现司令员站在他的哨位上,双目如炬地注视着前方,手中握着的正是他那只枪。新兵丢了哨位又丢了枪,一下子吓哭了,说:“司令员,我下一次再也不敢了。”司令员说:“你站岗也是站,我站岗也是站,总之哨位没丢掉,你知道下一次不敢了就行了,哭什么?我最讨厌谁哭!”
第三个故事和女演员有关。说的是西沙之战后,世界瞩目南海之中这片珍珠似的群岛,内地派了很多宣传机构上岛来宣传海岛,这其中有一个摄制组,是上岛来拍电影的。岛上第一次来了拍电影的,而且是来拍西沙,拍部队生活的,部队官兵非常高兴,热情接待。司令员下令部队倾尽全力为摄制组提供一切可能的服务,并且亲自出面为摄制组向基地联系猎潜艇编队,让摄制组能拍出好看的电影来。岛上的生活那时候仍然很艰苦,部队专门为摄制组搭起了帐篷,安上岗哨,并且把仅有的一点罐头和缩水蔬菜拿出来给摄制组吃,自己只吃盐水泡糙米饭。摄制组里的那些女演员们不但如花似玉,而且很爱干净,她们提出每天晚上拍完戏之后要洗澡。洗澡当然要用淡水,岛上淡水非常宝贵,士兵们喝的基本上都是贮存起来的雨水,但部队还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女演员们要求,并且担心女演员们累着,专门安排了一个小战士负责为女演员们送水。小战士高兴坏了,他觉得自己接到的这个任务特别光荣,每天等摄制组回来后,他就乐颠颠地从蓄水池里一桶桶地往演员住的帐篷里提水。有一次,小战士拎着一桶水进帐篷,正撞见一个女演员在那里换衣服。小战士当时就吓傻了,丢了水桶转头就跑。女演员不干了,说小战士是流氓,找到驻军领导要求处分小战士。驻军领导问明情况之后很诚心地给女演员道歉。女演员仍然不肯罢休,坚持一定要处理小战士。事情最后汇报到司令员那里去了。司令员一听大怒,把桌子一拍,说,“我们的士兵流着牙血舍不得吃一根干菜,身上起了泥壳舍不得用一滴淡水,整夜不合眼在她们帐篷外站岗放哨,把她们当亲娘生的姐姐一样待着,就差一架梯子把她们供到天上去了,她们还要怎么样?!她们还想干什么?!她们以为她们是谁?传我的令,通知基地,猎潜艇编队不用来了,电影咱们不拍了!要摄制组立刻离岛,给我滚蛋!”
这位司令员的名字叫做刘喜中,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战争年代时使用轻兵器,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代海军的一员。他是西沙海战中大名鼎鼎的猎潜艇支队支队长,中南西沙水警区第一任司令员。有关他的最后一个故事是,他曾经找过上级请战,要求带兵收复南沙。他流着泪对上级说,南沙是中国的一块宝,如今却有六个国家在那里采油,咱们不能老让它在别人的手里捏着,咱们得把它收回来,如果上级决定打,我第一个上,就是打死,就是打光一个舰队也打!
刘喜中大概算得上是西沙最老的兵了,如今他已经离开军队,告老还乡,在一个干休所里安度晚年。干休所一般都建在环境优美静谧的地方,当阳光充足的时候,这里是很容易让人昏然入睡的。老刘当兵几十年来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不知道他现在退役做寓公了,是不是能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也不知道他睡着了会不会有梦,若是有,在梦中是不是还常回永兴岛,常回西沙和南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