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夏商西周的社会变迁(当代中国人文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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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社会文化的发展(2)

肜祭。甲骨文作“彡”或“”,像鼓声连续不绝,故肜祭初为伐鼓而祭,后引申为连续祭祀。《尚书·高宗肜日》传:“祭之明日又祭,殷曰肜,周曰绎。”卜辞多见“肜日”、“肜夕”,盖指连日、连夕之祭。“肜夕”均以王名前一日致祭,“肜日”则是以王名之日祭祀该王的一种隆重祭祀。汉儒未见甲骨卜辞,未解殷代肜祭之例,所以《尚书》序说“高宗肜日”为“高宗祭成汤”。对汉儒之说历代学者已有怀疑,后来,王国维依据卜辞文例才断定“肜日”之前者为所祭之人,而非主祭之人,故“高宗肜日”即祖庚肜祭其父高宗武丁。卜辞中习见的“大甲肜日”(《合集》35537)、“小乙肜日”(《合集》35798)、“康祖丁肜日”(《合集》35958)等类记载,都是此说明证。

雩祭。甲骨文雩字从雨、从舞,盖以歌舞祈雨之祭。卜辞谓“乎雩亡大雨”(《合集》30029)、“雩及夕雨”(《合集》34229)等,均与祈雨相关。雩祭仅见于第三、四期卜辞,它应当是由第一期卜辞的舞祭发展而来的。第一期卜辞习见“王舞允雨”(《合集》20979)、“我舞雨”(《合集》15997)、“舞河亡其雨”(《合集》14197)等记载,都与祈雨相关,所以卜辞舞祭亦雩祭。《说文》:“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礼记·月令》载仲夏之月“大雩帝,用盛乐。”注:“雩,吁嗟求雨之祭也。”《周礼·舞师》:“帅而舞旱暵之事。”注:“旱暵之事谓雩也。”文献中的这些记载都和卜辞雩祭情况相合。

从我们以上提到的殷代祭仪名称看,当时是以奉献物品的不同或向神灵祈求的目的不同而将祭仪分为许多种类的。这些祭仪渗透着殷人深厚的宗教观念。殷人的一次祭祀,或用一种祭仪,或数种祭仪联合进行,情况很不一致。大体说来,每次祭祀一般有以下几个具体过程。

第一,通过占卜确定祭祀的对象、时间以及具体方式。有时还要卜问某次祭祀是否由王亲自参加。

第二,要进行“工典”。“工典”即贡册,指贡献典册于神灵之前,《尚书·多士》谓“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故殷人祭祀时可能将牺牲祭品和祈祷之辞书于典册而贡献。如卜辞谓“六月乙巳工典其灌”(《合集》38310),即六月乙巳日先贡献典册,然后再举行灌祭。《诗经·楚茨》的“工祝致告”当和卜辞“工典”意思相同。

第三,杀伐献牲,如“其又升于文武帝必,其羌五人正” (《合集》35356),指在文武帝的密室杀伐羌五人以升献于神灵。殷人祭祀所杀伐者除人牲外,还有大量的牛、羊、豕等。这些杀伐后的人牲多埋于公共祭祀场所,牲畜则或瘗埋于地,或沉入水中,或置于火堆上燔烧,或煮熟以祭。

第四,进献祭品,如酒、肉、各种水产土产等。殷人认为,只要神灵闻到了祭品的香味,就算是“顾予烝尝”(《诗经·那》)。

第五,乐舞致祭。《诗经·那》里有这样的描写:“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庸鼓有,万舞有奕。”祭祀时敲起各种样式的鼓,在鼓声、管声、磬声交融的宏大乐器声中,有庞大的行列向神灵奉献娴熟的舞蹈。这虽然是春秋时代宋国的祭祀场面,但应有殷代乐舞致祭的遗风。在献牲前要奏乐,《礼记·郊特牲》载:“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荡其声。乐三阙,然后出迎牲。声音之号,所以诏告于天地之间也”。这个说法与《诗经》以及考古资料相合,应当是可信的。

第六,祷告祈求。殷人在祭祀时向神灵所求事项,见于文献记载的主要有“绥我眉寿,黄耇无疆”(《诗经·烈祖》)、“四海来假,来假祁祁”(《诗经·玄鸟》)、“自天降康、丰年穰穰”(《诗经·烈祖》)、“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诗经·殷武》)等。

第七,感恩答谢。如果所求事项得以实现,殷人要再次献祭,以此来表示对神灵保佑的感谢。殷末纣王忽略于此,即被周武王斥为罪状:“昏弃厥肆祀弗答”(《尚书·牧誓》)。

我们再来看甲骨卜辞关于殷代医学的记载。

河北藁城台西商代文化遗址中发现有作为药物使用的桃仁、杏仁、郁李仁,它们对于治疗某些疾病有相当效果。台西遗址还发现在殉葬的一个漆盒中有医疗用的砭镰。医学史家据此断定殷代已经能够收集、加工和储存药物并用某种器具以防治疾病。殷人认为药物必须有效,相传太戊曾派王孟到西方采药(《山海经·海外西经》郭注),武丁曾有“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国语·楚语》)的说法,说明殷人对药效也有所认识。卜辞对殷代疾病情况,如头、眼、耳、口、牙、鼻、腹、足等都有许多记载。在卜问人体某一部位疾病时,则在字的相关部位加一小方框或圆圈以作为标志,如“疾腿” (《合集》13693)、“疾肘”(《合集》13678)即表示小腿或肘部有症状,很可能是疖肿。有一条卜辞问“疾齿惟蛊虐”(《合集》13638),这个蛊字像器皿中盛了两条虫,在相关卜辞中指虫害。这条卜辞以为齿病是因为虫作怪,亦即今日俗称的“虫牙”,所以贞问有了虫牙能否造成大的危害。甲骨文中有一个字作齿上有虫之形,即龋字。

这些都表明殷人对龋齿有了相当的观察。还有的字,作人腹部隆起之形,或释为身字,卜辞多有“疾身”的卜问,应是腹疾。另有殷字,为腹部按摩之形,是对腹疾的一种治疗方法。(《合集》17979、13673)关于疾病的卜辞记载是我国最早的病历和医案,如《合集》13753载甲申日卜问某人疾病事,过了十二天到乙未日,某人果然病情发作,又经过“百日又七旬又五日”到庚寅夜间病情转重,又过五天,直拖到乙未日晚上至丙申日时某人才死去。这种长时间的病历,说明殷人注意到了对于病势发展的观察。尽管殷代医学已有相当程度的发展,但卜辞所载殷人治疗疾病的方法还不多,很多疾病发生时,殷人只是消极地祈求神灵保佑,可见其医学发展还有不少局限性。

(第二节 殷代文学和史学的萌芽

文学和史学最初是不分的。原始时代的传说既是口耳相传的文学,又是关于历史的叙述。甲骨文时代,文学和史学的萌芽虽然有所发展,但它们仍是合为一体的。殷墟出土的大量卜辞和记事刻辞,固然不应当视其为文学作品或史学著作,但也不能否认其中包含了相当的文学和史学的成分。

殷墟卜辞颇为注意记事的完整性,一般都记载了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事件的发展和结果,尽管十分简单,但却首尾完整。

个别卜辞对有些事件,如武丁时期的卜辞记载“土方侵我田”(《合集》6057反面)以及围困“东鄙”(《合集》6057)等都有比较详细的记录。在许多卜辞里,殷王和占卜者所看重的已经不是卜兆所表示的神的意愿,而是事件的发展和结局。另外,卜辞里极少有评论和说明。从形式上看,绝大多数卜辞都是简单记叙,可是作者却能通过记叙表达出某种愿望,在叙事中反映出作者的思想。卜辞往往从正反两个方面对同一事情进行多次占卜,如《丙编》63片对“其雨”的问题就问了六次,表达了卜问者盼望雨水的热切心情。贞卜者的祈求、愿望是融化于卜辞之中的,尽管也有个别的单独祈求赐福的语句,但其种类和数量都很少,可以说贞卜者的愿望主要靠卜辞的叙述来表达。殷代还有许多记事刻辞,大多刻在骨臼、甲桥或龟版的边缘部位,以便贮存时易于翻检查看,其内容主要记载甲骨来源和整治的情况,占卜和刻写完毕的甲骨往往集中贮存。这些都反映着殷人对于历史档案的重视。

殷代文学和史学萌芽的发展受到了神意迷信观念的极大影响。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文学和史学萌芽中的积极因素逐渐发展,这便是重视人事的观念的增强。到了晚商后期,原来卜辞中的许多声威煊赫的神灵几乎销声匿迹,许多卜辞内容已经不是单纯卜问吉凶,而是偏重于记载重大事件。注重人事的历史记载虽然只是围绕着商王所进行的,但却反映着人们已经把注视的重点从天上转向了人间。第五期卜辞中有一片著名刻辞,称为“宰丰骨”,全部记载了王田猎于麦麓并赏赐宰丰的情况,最后标明时间是“在五月,惟王六祀肜日”(《合集》35501)。这里已没有神灵置喙的余地,而完全是威严的王权的体现。

秉笔直书是我国史学的优秀传统,这在殷墟卜辞里已有某些端倪。卜辞虽然每每肯定殷王占辞的正确,但并不讳言殷王占辞的失误。如:

(1)癸巳卜争贞,今一月雨。王占曰:丙雨。(《丙编》368)己酉雨,辛亥亦雨。(《丙编》369)(2)癸酉卜亘贞,臣得。王占曰:其得惟甲、乙。甲戌,臣涉舟延□,弗告。旬(又)五日丁亥执。十二月。(《合集》641)

这两例都是第一期卜辞。(1)辞的《丙编》369为368的反面,所记当为一事。王的占辞说丙日有雨,但验辞却载明己日、辛日下了雨,显然王的占辞是不正确的。(2)辞问抓捕逃臣事,王的占辞“其得惟甲、乙”显然与“丁亥执”的结果不合。

有些卜辞能在极简略的记载里写出人物对话,甚至反映不同身份人物的性格特征。如武丁时期卜辞:

乙亥卜师贞,王曰:(有)孕?扶曰:如。(《合集》21071)

这里讨论的是王妇有孕的事情,虽然简短,但却写出贞人名师者、商王和贞人名扶者三人的语言。又如《合集》14001是关于妇好分娩的占卜,王的占辞是“丮(读如噫)!不?其!不吉,若兹乃死!”反映了商王焦急等待分娩结果的心情和雷霆震怒。

某些景物描写在卜辞里也颇有特色,如武丁时期一条卜辞的验辞说:“八日庚戌,(有)各云自东〔现〕毋昃,亦(又)出虹自北,饮于河。”(《合集》10405反面)意思是这一旬的第八天庚戌日,有云从东方出现,未到红日西沉时,又从北边出现有彩虹,这条彩虹自北而南,像要去饮大河之水。“饮于河”三个字把横天的彩虹写活了,这可以算是文学史上拟人化笔法的鼻祖。当然,这条验辞主要反映的是迷信思想,但其背后还是表现了殷人对自然现象的认真观察和文字表达的准确、生动。还有一条武丁时期卜辞:

己亥卜永贞,翌庚子〔其雨〕。王占曰:兹惟庚雨。卜之夕雨,庚子,三啬(色)云……其既,祝,启。(《合集》13399)这条卜辞问第二天庚子日举行酒祭是否有雨。王的占辞说,正是庚日有雨。但验辞却记载占卜的那天(即庚子日的前一天)晚上下了雨,等到庚子日酒祭时只见三色云翳然来临,再祈祷祝告,却“启”———晴天了。庚子日晴天,那飘飘冉冉的三色云像是嘲笑占辞错误的商王。本来这片龟版的正面已经有了王的占辞,可是为了突出占辞错误的事实,卜辞的刻写者又在龟版反面复记上“王占曰:

兹惟庚雨。卜”,这也可以算是秉笔直书精神之一例。

当然,就大多数卜辞情况看,不仅行文过分简略、没有事件之间关系的说明,而且格式呆板,语言也多缺乏文采,和后世的文学、史学著作还存在着很大距离,但是甲骨卜辞中毕竟有文学和史学的一些萌芽存在,这也是不应当忽视的。

除了经常性地卜辞记载以外,殷代应当已经有了史官对于某些重大历史事件的较为详细的记载。关于《尚书·盘庚》篇,《书序》

谓“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认为这是盘庚迁殷时候的实录。但是还有谓《盘庚》作于帝小辛之时的说法。

《史记·殷本纪》说,“帝小辛立,殷复衰。百姓思盘庚,乃作《盘庚》三篇”。这两个说法应当说都是可信的。殷代史官甚夥,大量的卜辞记载与其是有关系的。史官将迁徙都邑的大事予以记载,事属必然,所以说盘庚迁殷的时候已有史官的记载,足为《盘庚》篇的雏形。小辛为盘庚之弟,时代距盘庚甚近,完全有条件依据盘庚时期史官的记载而写出盘庚迁殷的史事,以适应“百姓思盘庚”这种社会需要。《尚书·盘庚》篇可能有小辛以后直到周初历代史官加工润色的可能,例如,殷代不用“天”字,然《盘庚》篇却有五处使用;有些虚词如“而”、“则”等,均为周代所始用,《盘庚》篇却多次使用,是皆为证。尽管可以说是篇为后人的述古之作,但还是应当肯定是篇的主体结构和语言为帝盘庚和帝小辛时期的史官所作,后人只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加工润色而已。《盘庚》篇记载迁殷之事颇详,特别是商王盘庚所发布的对于民众的诰辞,更为详尽。此篇记事已经有了一定的章法,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作了比较清楚的交代,如:

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戚出矢言,曰:“我王来,既爰宅于兹。重我民,无尽刘。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

其如台?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矧曰其克从先王之烈。若颠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绍复先王之大业,厎绥四方。”盘庚敩于民,由乃在位,以常旧服,正法度。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王命众,悉至于庭。王若曰:“格汝众,予告汝训……”

这是《盘庚》开头的一段文字的官员出来进行解释。这些官员向民众说明之所以要迁到殷地是由于咱们的王看重大家,使大家不至于受害而死。官员还举出商先王经常迁徙都邑的事例,说明这次迁殷正是继承了迁徙都邑的传统,以复兴先王安定天下四方的大业。盘庚不仅派官员进行解释,而且还晓谕在位的官员,不许隐瞒民众的意见。盘庚还亲自召见民众,让他们都到王的庭院中,亲自向民众发布训辞。这段记事文的层次十分清楚,对于事情因果的叙述也十分恰当,可见当时史官在长期记载卜辞的基础上已经对于叙事有了熟练的掌握。

为了加强叙事的效果,史官还将盘庚时期官员词语中很有说服力的语言予以记载,“若颠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就是相当典型的语言。它以仆倒的老树发出新芽来比喻迁徙都邑后古老的殷族可以得以复兴,十分贴切。这类比喻在《盘庚》篇里面并非仅见,例如:

予若观火,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

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

所谓“予若观火”,意指洞若观火一般了解你们民众的意向。所谓“若网在纲”一句,其意在于以纲举目张、有条不紊和只有耕作才能有收获来劝说民众听从教诲。对于制止谣言惑众,是篇则用燎原之火犹可被扑灭来作比喻。对于同舟共济的道理,是篇用乘舟而不渡过岸去以至于让船上的物品败坏的反面事实来作比喻。对于本篇来说,这些恰当贴切的比喻,实为引人入胜的精彩之笔。《盘庚》篇既叙述了相关的历史事件,又详载了商王的诰谕,其篇章结构比较成功,其遣词造句也颇具匠心。例如在讲君主与民众的作用和关系时,篇中有这样的几句话:

邦之臧,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