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国学经典读本: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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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缪称训(3)

君子者乐有余而名不足,小人乐不足而名有余。观于有余不足之相去,昭然远矣。含而弗吐,在情而不萌者,未之闻也。君子思义而不虑利,小人贪利而不顾义。子曰:“钧之哭也,曰:‘子予奈何兮乘我何!’其哀则同,其所以哀则异。”故哀乐之袭人情也深矣。凿地漂池,非止以劳苦民也,各从其蹠而乱生焉。其载情一也,施人则异矣。故唐、虞日孳孳以致于王;桀、纣日怏怏以致于死,不知后世之讥己也。凡人情,说其所苦即乐,失其所乐则哀,故知生之乐,必知死之哀。有义者不可欺以利,有勇者不可劫以惧,如饥渴者不可欺以虚器也。人多欲亏义,多忧害智,多惧害勇。嫚生乎小人,蛮夷皆能之;善生乎君子,诱然与日月争光,天下弗能遏夺。故治国乐其所以存,亡国亦乐其所以亡也。

[注释]

①受:顺应。②庆:善心。

[译文]

功成名就,全都在于天命;遵从事理,却靠的是人力。姜太公吕望、周公姬旦,不是上天为了武王而专门创造出来的;崇侯虎、恶来,也不是上天为纣王有意创造的;这是因为出现了那种世道,那种人也就出现了。君子的天职在于实行教化管理,小人就只需要承受他们的恩泽;小人的职责是创造财富,君子来享受小人制造的物质利益。先前的君王东户季子的时代,路不拾遗,农具、粮食放在田间地头也不会有人拿,这是因为东户季子让君子、小人都坚守着自己的天职本分。故而能够说,一国国君拥有美德,亿万国民也便有了寄托。

凡居于高位的都以“左”方为尊,故而臣下对君主要说“辅佐”,此是臣的谦卑的讲法;在下位的都以“右”方为贵,故而君主对臣下总说“佑助”,此是君的谦辞。故而,如果君主离开“左”位,那么他的尊严就消失了;臣下离开“右”位,也就显不出他的尊重重。贪图一时的痛快对道义是有害的,只图眼前利益对原则是有损的。子产颁布新法却引来一片责骂和非难,虽然实行新法使案件刑狱增多,不过邪气却能够遏制。如果在管理国家的措施中失去了真情和慈仁,便会由于舆论的抵制而无法实施。在成功的治国之道下,应遵从工匠不偷工减料,农夫努力耕种不留余力,士人不归隐避世,官吏不扰乱纲纪。这些便如撒网,只有抓着了网绳所有的网眼才能张开。舜、禹不再受天命便登上天子之位,是因为尧传位于舜,舜再传位于禹,尧为舜奠定了基业,舜又继承发扬了这基业,而这些基业来源于渐渐积累。这就如同他们在家为正妻做出示范,又做兄弟的表率,继而传播甚至影响整个国家,如此天下的好风气、好习俗也便形成了。故而,兵器如果知道大的,就能够因而推知小的了;对人来说便是晓得他小时的情形,就能够推测他长大时的样子了。君子治世之道,表面上近处也无法驾驭,低处也登不上去,不过却无所不包,无所不能,越久越显出伟大,越远越显出崇高。只要控制了这种治世之道,就不必求助于他人,只需要从自身做起就够了。不要自己而求助于人,也太偏离了。

君子拥有快乐而名誉不够,而小人缺少快乐不过名誉有余。看看他们之间的有余和不足,便晓得他们的区別是多么大了。心中拥有情感却不吐露,有真情却不外露,还没有听过如此的怪事的。君于思考的是义忽视的是利,而小人贪婪的是利而不顾及义。孔子说:“子予说一样是哭,有何不同呢。我对他说:‘子予,你如此的问题如何能难倒我呢!’虽然他们一样是哭,不过其中的原因却是不相同的呀!”故而哀和乐深入人的感情是多么深啊。有些人想挖池子,另一些人却想填上池子,这些人不是有意折腾民众、劳役百姓,弄出如此的乱子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罢了。这就表明每人所拥有的意愿和情感是一样的,但给别人造成的影响却不一样。故而尧、舜每天都勤勤恳恳地修养德行,终于让天下实现大治;桀、纣每日贪心不足并且忧郁而最终导致死亡,还不知后世人在嘲笑自己呢。但凡人之常情,摆脱了自己痛苦的事就会感觉快乐,失去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感觉悲哀,故而,要是懂得了生的欢乐,必定能了解死的悲哀。对那些有道义的人不能以利来诱惑他们,对有勇力的人不能拿恐惧来胁迫他们,就如同对饥饿的人不能拿空器皿来欺骗他们一般。人的欲望太多会损害道义,忧虑太多会妨害才智,畏惧太多会伤害勇力。自傲无礼产生在小人身上,蛮夷之族都生性这样;善良的美德出现在君子身上,非常美好,能够和日月争光,天下的一切都不能阻止或夺走。故而,政治清平国家的君主欢喜国家依赖存在的事物,亡国的君主欢喜带来国家灭亡的东西。

[原文]

金锡不消释则不流刑,上忧寻不诚,则不法民。忧寻不在民,则是绝民之系也。君反本而民系固矣。至德,小节备,大节举。齐桓举而不密,晋文密而不举。晋文得之乎闺內,失之乎境外;齐桓失之乎闺內,而得之于本朝。水下流而广大,君下臣而聪明。君不与臣争功,而治道通矣。管夷吾、百里奚,经①而成之,齐桓、秦穆,受而听之。照惑者,以东为西,惑也,见日而寤矣。卫武侯谓其臣曰:“小子无谓我老而羸我,有过必谒之。”是武侯如弗羸之,必得羸,故老而弗舍,通乎存亡之论者也。

人无能作也,有能为也;有能为也,而无能成也。人之为,天成之。终身为善,非天不行;终身为不善,非天不亡。故善否我也,祸福非我也。故君子顺其在己者而已矣。性者,所受于天也;命者,所遭于时也。有其材不遇其世,天也。太公何力?比干何罪?循性而行止,或害或利,求之有道,得之在命。故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其得福。不忍为非,而未能必兔其祸。

君,根本也,臣,枝叶也。根本不美,枝叶茂者,未之闻也。有道之世,以人与国。无道之世,以国与人。尧王天下而忧不解,授舜而忧释。忧而守之,而乐与贤,终不私其利矣。凡万物有所施之,无小不可为。无所用之,碧瑜粪土也。人之情,于害之中争取小焉,于利之中争取大焉。故同味而嗜厚膊者,必其甘之者也。同师而超群者,必其乐之者也。弗甘弗乐而能为表者,未之闻也。君子时则进,得之以义,何幸之有!不时则退,让之以义,何不幸之有!故伯夷饿死首阳之下,犹不自悔,弃其所贱,得其所贵也。

福之萌也绵绵,祸之生也分分。福祸之始萌微,故民嫚之。唯圣人见其始而知其终。故《传》曰:“鲁酒薄而邯郸围,羊羹不斟而宋国危。”明主之赏罚,非以为己也,以为国也。适于己,而无功于国者,不施赏焉;逆于己,便于国者,不加罚焉。故楚庄谓共雍曰:“有德者受吾爵禄,有功者受吾田宅,是二者女无一焉,吾无以与女。”可谓不逾于理乎!其谢之也,犹未之莫②与。周政至,殷政善,夏政行。行政善,善未必至也。至至之人,不慕乎行,不惭乎善。含德履道,而上下相乐也,不知其所由然。

[注释]

①经:治理。②莫:勉励。

[译文]

金锡不熔化,便木能浇入模型。君主的担忧不真诚,则不能成为百姓的榜样。忧虑不为百姓,那么,这是断绝了与百姓的联系。君主返回根本,与百姓的联系就稳固了。最高的德行是小节具备,而大节实行。齐桓公有大节,不过小节不严密;晋文公小节严密却没有大节。晋文公在内宫治理成功,但失败于国境之外。齐桓公内宫治理失败,但处置朝政成功。水向下流则宽广宏大,君主对臣子谦下则聪慧。贤明的君主不与臣下争功,那么治国之道就通达了。管仲、百里奚计划完成,齐桓公、秦穆公接受而处置。早晨迷迷糊糊的人把东当成西,这是迷糊了,看到太阳使会醒悟。卫武侯对他的臣下说:“小伙子,不要看我年老便认为我衰弱疲病,我有过错,一定要告诉我。”故而,卫武侯要是不担心自己衰老,那就必定会真的衰老了。故而,到老仍不放弃对道德的追求,便是懂得生存和死亡道理的人了。

人不能从无创造有,伹可以有所作为。有可以作为的人,却没有能使之成就的。人做事,而天使之成就。一辈子做善事,不过没有天就不能推行善心。一生做坏事,没有天也不会灭亡。故而,为善为恶在我,是祸是福就不在我。所以君子顺随自己控制的部分便是了。本性,是人所秉受于天的。命,是相逢于时运的。有如此的能力,而没有遇到如此的时世,便是天意了。姜太公有何力量?而王子比干又有什么罪过?全是顺从本性而施行意旨,而一个被害,一个获利。追求是有途径的,得到则在天命。故而,君子能够做善事,但不是必定能获得福报,不忍心做坏事,不过不是必定能免除灾祸。

国家的根本为国君,臣下就是枝叶。根本不壮美但枝叶茂盛的,还没有听说过。有道的时世,把自己献给了国家;无道的时世,就把国家给予个人。尧统治天下的时期,没有摆脱担忧,把天子之位交给了舜就彻底解脱了担忧。有担忧而能治理国家,能很愉悦地给予贤人,最终不把国家利益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凡是万物有所利用的地方,便是细小之处也能使用它;没有利用的地方,就算是碧玉也如同粪土一样。在人的感情中,在祸害之中获得祸害要少一些;在利益之中争夺利益要更大一些。故而,在味道相同的食物中而贪吃肥厚大肉,必定是它的滋味特别香美的缘故。相同的老师,可以超越同伙的学生,一定是乐行其道的人。不是味道甘美、不是非常爱好而能立见效果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君子依照时机就能获得进步,获得成功是依靠大义的,又有什么幸运的呢?没有机遇便隐退的君子,用大义来进行推辞,又有什么不幸可言的呢?故而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自己不后悔。抛弃了他觉得卑贱的东西,获得了他觉得高贵的大义。

福气产生的时期是微小的,祸害产生的时期是微妙的。它们的开始是那样细微,故而老百姓不重视它。只有圣人可以看见它的开始,而知道它的终结。故而《传》中记载说:“鲁国的酒味淡,而招来楚宣王包围赵都邯郸。由于羊肉汤没有给御者一点品尝,却带来宋军主帅华元被俘。”英明的国君施行赏罚,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国家。逢迎自己不过对国家没有功德的人,也不应施加奖励。背叛自己但是对于治国有利益的人,也不加惩罚。故而楚庄王对共雍说:“有德行的人,我奖励给他爵禄;对有功劳的人,给予他田宅。这两方面你一个也不具备,我没有什么奖励给你,能够说没有超越常理吧!”他遣回共雍,还未尝不是鼓励他。周朝的政治到达了至道的标准,殷朝的政治擅长施教,没有达到道的准则,夏朝的政治尚有粗疏,距离达到道的准则相差很远。达到至德之道的人,对于粗疏的政治不羡慕,对于善施教化也不惭愧,含怀德性,履行着道义,上下便能够获得愉悦了,而且还不晓得如此做的原因。

[原文]

有国者多矣,而齐桓、晋文独名;泰山之上有七十坛焉,而三王独道。君不求诸臣,臣不假之君,修近弥远,而后世称其大,不越邻而成章,而莫能至焉。故孝己之礼可为也,而莫能夺之名也,必不得其所怀也。义载乎宜之谓君子,宜遗乎义之谓小人。通智得而不劳,其次劳而不病,其下病而不劳。古人味而弗贪也,今人贪而弗味。歌之修其音也,音之不足于其美者也。金石丝竹,助而奏之,犹未足以至于极也。人能尊道行义,喜怒取予,欲如草之从风。

召公以桑蚕耕种之时①出拘,使百姓皆得反业修职;文王辞千里之地,而请去炮烙之刑。故圣人之举事也,进退不失时,若夏就络,上车授绥之谓也。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列子学壶子,观景柱而知持后矣。故圣人不为物先,而常制之,其类若积薪樵,后者在上。

人以义爱,以党群,以群强,是故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行者远,义之所加者浅,则武之制者小矣。铎以声自毁,膏烛以明自铄,虎豹之文来射,猿狖之捷来措②。故子路以勇死,萇弘以智困,能以智知,而不能以智不知也。故行险者不得履绳,出林者不得直道,夜行瞑目而前其手。事有所至,而明有所害。人能贯冥冥入于昭昭,可与言至矣。鹊巢知风之所起,獭穴知水之高下,晖目知晏,阴谐知雨。为是谓人智不如鸟兽则不然。故通于一伎,察于一辞,可与曲说,未可为广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