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侯有疾,使孔成子、宁惠子立敬姒之子以为大子。冬十月,卫定公卒。夫人姜氏既哭而息,见大子之不哀也,不内酌饮②。叹曰:“是夫也,将不唯卫国之败,其必始于未亡人!呜呼!天祸卫国也夫!吾不获也使主社稷。”大夫闻之,无不耸惧。孙文子自是不敢舍其重器于卫,尽置诸戚,而甚善晋大夫。
[注释]
①微而显:言精而意明。②不内酌饮:不饮水。内,通“纳”。
[译文]
十四年春天,卫定公到晋国访问,晋厉公强行让他接见孙林父,定公不愿。夏天,卫定公回到国内,晋厉公派郤犨送孙林父回国拜访国君。卫定公准备拒绝,定公夫人定姜讲:“不能如此做。孙林父是先君同宗卿的后人,并且又有大国来请求,不答应,势必要亡国。就算厌恶他,不是也比亡国更好一些吗?国君应当忍受一下。您接见他,既安定了百姓,又赦免了宗卿,岂不两全其美?”于是卫定公接见了孙林父,并恢复了他的职位跟封地。
卫定公设宴招待,由宁惠子为相礼。席间郤犨非常傲慢。宁惠子说:“家族将要灭亡。自古以来,设宴招待,便是为了观察一个人的言行威仪,了解他的祸福。故而《诗经》讲:‘酒杯虽大,酒性柔和,不骄不傲,福禄全到。’如今那个人傲慢无礼,这真的是自取灾祸啊。”
秋天,宣伯到齐国为鲁成公迎娶齐女。《春秋》称呼宣伯的族名“叔孙”,表示他是奉君命而去的。
八月,郑国的子罕征讨许国,被击败。二十三日,郑成公再次进攻许国。二十五日,攻进许都外城。许国人被迫以叔申的封地送给郑国求和。
九月,宣伯带着夫人姜氏从齐国回来。这次《春秋》不称他的族名“叔孙”,是为了尊重夫人。故而君子们觉得“《春秋》的语言,文辞细密但含义显明,记录史实又意义深远,委婉含蓄但顺理成章,讲述全面又无所歪曲,惩戒邪恶,劝化善行。要是不是圣人,谁能达到此种程度呢?”
卫定公患了病,让孔成子、宁惠子拥立他的妾敬姒的儿子为太子。冬天十月,卫定公逝世。夫人定姜哭了一阵便停下来了,她看见太子并不悲哀,气得连水也不喝了。叹道:“太子这个人啊,不只会使卫国走向灭亡,而且还必定会从我身上开刀。唉!这或许是上天降祸给卫国吧!我后悔没有让他的同母弟弟来做国君。”大夫们听见之后,都非常害怕。从此孙林父不敢把他的贵重物品放在卫都,而是移到了他的封邑戚地,并且也很注意跟晋国的大夫们搞好关系。
成公十五年
[原文]
〔经〕十有五年春,王二月,葬卫定公。三月乙巳,仲婴齐卒。癸丑,公会晋侯、卫侯、郑伯、曹伯、宋世子成、齐国佐、邾人同盟于戚。晋侯执曹伯归于京师。公至自会。夏六月,宋公固卒。楚子伐郑。秋八月庚辰,葬宋共公。宋华元出奔晋。宋华元自晋归于宋。宋杀其大夫山。宋鱼石出奔楚。冬十有一月,叔孙侨如会晋士燮、齐高无咎、宋华元、卫孙林父、郑公子、邾人会吴于钟离。许迁于叶。
[原文]
〔传〕十五年春,会于戚,讨曹成公也。执而归诸京师。书曰:“晋侯执曹伯”,不及其民也。凡君不道于其民,诸侯讨而执之,则曰某人执某侯。不然则否。
诸侯将见子臧于王而立之,子臧辞曰:“《前志》有之曰:‘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为君,非吾节也。虽不能圣,敢失守乎①?”遂逃奔宋。
夏六月,宋共公卒。
楚将北师,子囊曰:“新与晋盟而背之,无乃不可乎?”子反曰:“敌利则进,何盟之有?”申叔时老矣,在申,闻之,曰:“子反必不免。信以守礼,礼以庇身,信礼之亡,欲免得乎?”楚子侵郑,及暴隧,遂侵卫,及首止。郑子罕侵楚,取新石。栾武子欲报楚,韩献子曰:“无庸。使重其罪,民将叛之。无民孰战?”
秋八月,葬宋共公。于是华元为右师,鱼石为左师,荡泽为司马,华喜为司徒,公孙师为司城,向为人为大司寇,鳞朱为少司寇,向带为大宰,鱼府为少宰。荡泽弱公室,杀公子肥。华元曰:“我为右师,君臣之训,师所司也。今公室卑而不能正,吾罪大矣。不能治官,敢赖宠乎?”乃出奔晋。二华,戴族也;司城,庄族也;六官者,皆桓族也。
鱼石将止华元,鱼府曰:“右师反,必讨,是无桓氏也。”鱼石曰:“右师苟获反,虽许之讨,必不敢。且多大功,国人与之,不反,惧桓氏之无祀于宋也。右师讨,犹有戌在。桓氏虽亡,必偏。”鱼石自止华元于河上。请讨,许之。乃反,使华喜、公孙师帅国人攻荡氏,杀子山。书曰:“宋杀其大夫山”,言背其族也。
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出舍于睢上。华元使止之,不可。冬十月,华元自止之,不可,乃反。鱼府曰:“今不从,不得入矣。右师视速而言疾,有异志焉。若不我纳②,今将驰矣。”登丘而望之,则驰。骋而从之,则决睢倖,闭门登陴矣。左师、二司寇、二宰遂出奔楚。
华元使向戌为左师,老佐为司马,乐裔为司寇,以靖国人。
晋三郤害伯宗,谮而杀之,及栾弗忌。伯州犁奔楚。韩献之曰:“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纪也,而骤绝之,不亡何待?”初,伯宗每朝,其妻必戒之曰:“盗憎主人,民恶其上,子好直言,必及于难。”
十一月,会吴于钟离,始通吴也。
许灵公畏偪于郑,请迁于楚。辛丑,楚公子申迁许于叶。
[注释]
①不能圣:不能及于圣人。失守:即失节。②我纳:即纳我,接纳我们。
[译文]
十五年春,诸侯在戚地会面,是为了征讨曹成公。把曹成公抓起来送往京师。《春秋》记录:“晋侯把曹伯抓起来。”这是由于曹成公没有危害他的人民。但凡国君对百姓无道,诸侯征讨他而把他抓起来,就说“某人把某人抓起来”。否则便不作如此的记录。
诸侯预备让子臧进见周王并立他为国君,子臧拒绝说:“以前的志书上有这样的话,说:‘圣人通达节义,次一等的保守节义,下等的丧失节义。’做国君,不合乎我的节义。我虽不能比上圣人,又怎敢丧失节义呢?”于是便逃跑到宋国。
夏六月,宋共公逝世。
楚国预备派兵北上。子囊讲:“刚刚与晋国结盟而背弃盟约,恐怕不行吧?”子反讲:“敌情有利于我们便前进,盟约管它干什么?申叔时已经年老,住在申地,知道后,说:“子反必定很难免于祸难。信用是用来保守礼仪的,礼义是用来庇护自身的,信用跟礼义丢失了,想免于灾难行吗?”楚共王入侵郑国,抵达暴隧,于是便侵袭卫国,到达首止。郑子罕入侵楚国,攻占了新石,栾武子想要对楚国报复,韩献子讲:“不用。让他们加重自己的罪孽,百姓便会背叛他们。失去了百姓,谁为他们作战?”
秋八月,安葬宋共公。这时候华元做右师,鱼石做左师,荡泽做司马,华喜做司徒,公孙师做司城,向为人做大司寇,鳞朱做少司寇,向带做太宰,鱼府做少宰。荡泽要削弱公室的力量,杀掉公子肥。华元说:“我做右师,国君与臣子的教导,是师所职掌的。现在公室的地位卑下我却不能拨正,我的罪过大了。做官不能尽职,如何敢倚仗获得宠爱而取利呢?”于是出逃到晋国。二华,是戴公的族人。司城,是庄公的族人。其它六位官员,全是桓公的族人。
鱼石想要劝止华元出逃,鱼府说:“右师回来,必定会讨伐荡泽,这样便会没有我们桓氏一族了。”鱼石说:“右师要是能回来,就算允许他讨伐,他也必定不敢。再说他建有许多大功,国人拥护他,他不回来,我担心我们桓氏一族在宋国无立身之地了。右师征讨,还有向戌能免,桓氏一族就算灭亡,也必定是灭亡一部份。”鱼石亲自在黄河边上劝阻华元别走。华元请求征讨荡泽,鱼石答应了,华元这才回来。派遣华喜、公孙师率领国人进攻荡氏,杀死荡泽。《春秋》记录说:“宋国杀死它的大夫山。”称名而不称族,是说荡泽反叛了他的宗族。
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出都居住在睢水边。华元派人劝止他们,他们不听。冬十月,华元亲自去劝止他们,他们不听,于是回转。鱼府说:“如今不听从,便再不能进入国都了。右师眼珠转动很快话也说得很急,他已另有打算了。要是不接纳我们,此刻就要快速驾车而去了。”登上山丘眺望他,看他正飞速而归。众人驱车跟随他,他已经决开睢水堤防,关掉城门,登城设防了。左师、二司寇、二宰便出逃到楚国。
华元任命向戌做左师,老佐做司马,乐裔做司寇,以安定国人。
晋三郤陷害伯宗,诬陷他把他杀死,连带杀死栾弗忌。伯州犁逃到楚国。韩献子讲:“堉氏恐怕难以免除灾难了吧!善人,是天地的纪纲,而多次加以杀害,不灭亡还等什么?起初,伯宗每次朝见,他的妻子必定要劝戒他讲:“‘盗贼无缘故地憎恨主人,下民无缘故地毁恶上人。’你爱好直言不讳,必定会蒙受祸难。”
十一月,跟吴国在钟离相会,这是开始跟吴国往来。
许灵公担心郑国的逼迫,请求把国家迁往楚国去。辛丑,楚公子申把许国迁往叶地。成公十六年
[原文]
〔经〕十有六年春,王正月,雨,大冰。夏,四月辛未,滕子卒。郑公子喜帅师侵宋。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晋侯使栾黡来乞师。甲午晦,晋侯及楚子、郑伯战于鄢陵。楚子、郑师败绩。楚杀大夫公子侧。秋,公会晋侯、齐侯、卫侯、宋华元、邾人于沙随,不见公。公至自会。公会尹子,晋侯、齐国佐、邾人伐郑。曹伯归自京师。九月,晋人执季孙行父,舍之于苕丘。冬,十月乙亥,叔孙侨如出奔齐。十有二月乙丑,季孙行父及晋盟于扈。公至自会。乙酉,刺公子偃。
[原文]
〔传〕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为汝阴①之田求成于郑。郑叛晋,子驷从楚子盟于武城。
夏四月,滕文公卒。
郑子罕伐宋,宋将,乐惧败诸陂。退,舍于夫渠,不儆。郑人覆之,败诸陵,获将、乐惧。宋恃胜也。
卫侯伐郑,至于鸣雁,为晋故也。
晋侯将伐郑,范文子曰:“若逞吾愿,诸侯皆叛,晋可以逞。若唯郑叛,晋国之忧,可立俟也。”栾武子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乃兴师。栾书将中军,士燮佐之;钅奇将上军,荀偃佐之;韩厥将下军,至佐新军,荀居守。如卫,遂如齐,皆乞师焉。栾黡来乞师,孟献子曰:“晋有胜矣。”
戊寅晋师起。郑人闻有晋师,使告于楚,姚句耳与往。楚子救郑。司马将中军,令尹将左,右尹子辛将右。过申,子反入见申叔时,曰:“师其何如?”对曰:“德、刑、详、义、礼、信,战之器也。德之施惠,邢以正邪,详以事神,义以建利,礼以顺时,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时顺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无不具,各知其极。故《诗》曰:‘立我民,莫匪尔极。’是以神降之福,时无灭害,民生敦,和同以听,莫不尽力以从上命,致死以补其阙,此战之所由克也。今楚内弃其民,而外绝其好,渎齐盟,而食话言,奸时以动,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所,其谁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复见子矣。”姚句耳先归,子驷问焉,对曰:“其行速,过险而不整。速则失志②,不整丧列。志失列丧,将何以战?楚惧不可用也。”
五月,晋师济河。闻楚师将至,范文子欲反,曰:“我伪逃楚,可以纾忧。夫合诸侯,非吾所能也,以遗能者,我若群巨辑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
六月,晋、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战。至曰:“韩之战,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轸不反命;之师,荀伯不复从,皆恶之耻也。子亦见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耻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战也,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惟怪人能外内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注释]
①汝阴:汝水之南。②矢志:考虑不周。[译文]
十六年春天,楚共王从武城派公子成用汝阴的土田向郑国求和。郑国反叛晋国,子驷跟着楚子在武城结盟。
夏四月,滕文公死。
郑国的子罕攻击宋国,宋国将、乐惧在汋陂击败了他。宋军退兵,驻扎在夫渠,不加警备。郑军进行袭击,在陵击败了他们,俘虏了将、乐惧。这是因为宋国仗着打了胜仗而不加警惕。
卫献公发兵进攻郑国,到达鸣雁,这是为了晋国的原因。
晋厉公打算征讨郑国,范文子说:“要是按照我的愿望,诸侯都背叛,晋国的危机能够得到缓解。要是只是一个郑国背叛,晋国的忧患,可能马上就来了。”栾武子讲:“不能当我们这一辈执政的时候失去诸侯,必须要进攻郑国。”于是便发兵。栾书领着中军,士燮作为辅助;郤锜率领上军,荀偃作为辅助,韩厥领着下军,郤至作为新军辅助。荀留守。郤犨去到卫国。乘机到齐国,请求两国出兵。栾黡前来请求出兵,孟献子讲:“晋国可能获胜了。”
四月十二日,晋军出兵。郑国人听见晋国出兵,便派使者报告楚国,姚句耳同行。楚共王救助郑国。司马子反领着中军,令尹子重领着左军,右尹子辛领着右军。路过申地,子反进见申叔时,说:“这次作战会如何?”申叔时答复说:“德行、刑罚、和顺、道义、礼法、信用,这是战争的手段。德行用来施予恩惠,刑罚用来纠正邪恶,和顺用来服侍神灵,道义用来建立利益,礼法用来适合时宜,信用用来护守事物。百姓生活丰厚,德行便端正;举动有利,事情便合乎法度,时宜合适,万物便有所成就;如此便能上下和睦,相处没有矛盾,有所需求无不具备,各人都晓得行动的准则。故而《诗》讲:“安置民众,无不合乎准则。’这样,神灵便降福于他,四时没有灾害,民众生活丰厚,齐心一致地听从,没有不尽力以服从上面命令的,不顾性命来弥补死去的战士的空缺,这便是战争所以可以胜利的缘故。如今楚国内部丢弃他的民众,外部断绝他的友好,亵渎神圣的盟约而讲话不算话,违反时令发动战争,使民众疲劳以求快意。人们不晓得什么是信用,进退都是过错。人们为他们的结局在忧虑,还有谁肯牺牲性命?您还是尽力做吧!我不会再看见您了。”姚句耳先回来,子驷询问情形,他答复说:“楚军行军迅速,经过险要的地方行列不整齐。动作太快便会思考不周,不整齐便丧失了行列。考虑不周,行列丧失,如何能打仗?楚国或许不能依靠了。”
五月,晋军渡过黄河。听说楚军即将到来,范文子想要回去,讲:“我们装着逃避楚国,这样就可以缓和忧患。会合诸侯,不是我所能做到的,还是把它留给有能力的人吧。我们要是群臣和睦以奉事国君,这便够了。”栾武子讲:“不行。”
六月,晋、楚两军在陵碰到。范文子不想作战。郤至讲:“韩地这一战,惠公失败归来,箕地这一役,先轸不能回国复命;邲地这一仗,荀伯不能再与楚军周旋,这全是晋国的耻辱,您也知道先君时代的情况了。如今我们逃避楚国,这又是增加耻辱。”范文子讲:“我们先君的屡次作战,是有缘故的。秦国、狄人、齐国、楚国都很强大,要是我们不尽自己的力量,子孙将会被削弱。如今三强已经顺服,敌人只是楚国而已。只有圣人才能够外部内部都没有祸患。要是不是圣人,外部安定,内部一定还有忧患,何不放弃楚国把它作为外部的戒惧呢?”
[原文]
甲午晦,楚晨压晋军而陈。军吏患之。范匄趋进曰:“塞井夷灶,陈于军中,而疏行首。晋、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执戈逐之,曰:“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栾书曰:“楚师轻窕,固垒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击之,必获胜焉。”至曰:“楚有六间,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恶,王卒以旧,郑陈而不整,蛮军而不陈,陈不违晦,在陈而嚣,合而加嚣。各顾其后,莫有斗心。旧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