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公元年
[原文]
〔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仲孙蔑会晋栾黡、宋华元、卫宁殖、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围宋彭城。夏,晋韩厥帅师伐郑,仲孙蔑会齐崔杼、曹人、邾人、杞人次于。秋,楚公子壬夫帅师侵宋。九月辛酉,天王崩。邾子来朝。冬,卫侯使公孙剽来聘。晋侯使荀来聘。
[原文]
〔传〕元年春己亥,围宋彭城。非宋地,追书也。于是为宋讨鱼石,故称宋,且不登叛人也,谓之宋志。彭城降晋,晋人以宋五大夫在彭城者归,置诸瓠丘。齐人不会彭城,晋人以为讨。二月,齐太子光为质于晋。
夏五月,晋韩厥、荀偃帅诸侯之师伐郑,入其郛,败其徒兵于洧上。于是东诸侯之师次于以待晋师。晋师自郑以之师侵楚焦夷及陈。晋侯、卫侯次于戚,以为之援。
秋,楚子辛救郑,侵宋吕、留。郑子然侵宋,取犬丘。
九月,邾子来朝,礼也。冬,卫子叔、晋知武子来聘,礼也。
凡诸侯即位,小国朝之,大国聘焉,以继好、结信、谋事、补阙,礼之大者也。
[译文]
元年春天正月二十五日,诸侯军队围困宋国彭城。彭城已经不是宋国的地方,《春秋》所以如此记录,这是追记。那时为了宋国去讨伐鱼石,故而举出宋国,而且不记录叛变者的名字。这是宋国人的意志。彭城投降晋国,晋人带了在彭城的五个宋国大夫回去,安置在瓠丘。齐国人没有在彭城集会,晋国人故而征讨齐国。二月,齐国太子光到晋国作人质。
夏五月,晋国韩厥、荀偃领着诸侯的军队进攻郑国,进入它的外城,在洧水边上击败了它的步兵。在这时候东方各诸侯国的军队屯驻在鄫地,等着晋军。晋军从郑国带领驻在地的军队入侵楚国的焦地、夷地跟陈国。晋悼公、卫献公住在戚地,以作为后援。
秋天,楚国子辛救助郑国,入侵宋国的吕地和留地。郑国子然侵略宋国,占取了犬丘。
九月,邾宣公来鲁国朝见,这是合乎礼的。冬天,卫国子叔、晋国知武子来鲁国聘问,这是合乎礼的。
但凡诸侯即位,小国前来朝见,大国就来聘问,以继续友好、获得信任、商量国事、救补缺失,这是礼仪中的大事。
襄公二年
[原文]
〔经〕二年春,王正月,葬简王。郑师伐宋。夏五月庚寅。夫人姜氏薨。六月庚辰,郑伯卒。晋师、宋师、卫宁殖侵郑。秋七月,仲孙蔑会晋荀、宋华元、卫孙林父、曹人、邾人于戚。己丑,葬我小君齐姜。叔孙豹如宋。冬,仲孙蔑会晋荀、齐崔杼、宋华元、卫孙林父、曹人、邾人、滕人、薛人、小邾人于戚,遂成虎牢。楚杀其大夫公子申。
[原文]
〔传〕二年春,郑师侵宋,楚令也。齐侯伐莱。莱人使正舆子赂夙沙卫以索马、牛,皆百匹,齐师乃还。君子是以知齐灵公之为“灵”也。
夏,齐姜薨。初,穆美使择美槚,以自为榇①,与颂琴,季文子取以葬。君子曰:“非礼也。礼无所逆。妇,养姑者也。亏姑以成妇,逆莫大焉。《诗》曰:‘其惟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季孙于是为不哲矣。且姜氏,君之妣也。《诗》曰:‘为酒为醴,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偕。’”齐侯使诸姜宗妇来送葬,召莱子。莱子不会,故晏弱城东阳以逼之。郑成公疾,子驷请息肩于晋。公曰:“楚君以郑故,亲集矢于其目,非异人任,寡人也。若背之,是弃力与言,其谁暱我?免寡人,唯二三子!”
秋七月庚辰,郑伯卒。于是子罕当国,子驷为政,子国为司马。晋师侵郑,诸大夫欲从晋。子驷曰:“官命②未改。”会于戚,谋郑故也。孟献子曰:“请城虎牢以逼郑。知武子曰:“善!之会,吾子闻崔子之言、今不来矣。滕、薛、小邾之不至,皆齐故也。寡君之忧不唯郑。将复于寡君,而请于齐。得请而告,吾子之功也。若不得请,事将在齐。吾子之请,诸侯之福也,岂唯寡君赖之!”穆叔聘于宋,通嗣君也。
冬,复会于戚。齐崔武子及滕、薛、小邾之大夫皆会,知武子之言故也。“遂城虎牢”,郑人乃成。楚公子申为右司马,多受小国之赂,以逼子重、子辛。楚人杀之,故书曰:“楚杀其大夫公子申”。
[注释]
①美槚:上等槚木。槚(jiǎ),楸木。榇(chèn):棺材。②宦命:指郑成公之令。
[译文]
鲁襄公二年春季,郑国军队侵略宋国,这是楚国的命令。齐灵公征讨莱国,莱国人派正舆子以精选的马、牛各一百匹赠送给夙沙卫,齐军就退兵了。君子故而晓得了齐灵公所以谥为“灵”的理由。
夏季,齐姜逝世。当初,穆姜派人挑选上等的木,用来自己作内棺和颂琴,季文子拿来安葬齐姜。君子讲:“这不合乎礼法。礼法不允许这种上下颠倒的行为。媳妇是奉养婆婆的人。亏损婆婆的利益来成全媳妇,没有比这更严重的颠倒做法了。《诗经》讲:‘只有明智的人,告诉他善言,他便能顺应道德而行动。’季孙在这件事上是不明智的。何况穆姜是国君的祖母。《诗经》讲:‘酿造美酒,献给祖父祖母,合于所有礼仪,神灵普降福禄’。”齐灵公派遣嫁给大夫的宗女跟同姓大夫的妻子前来送葬。召见莱子,莱子拒绝前往,故而晏弱在东阳修城,来逼迫莱国。郑成公生了病,子驷请求跟晋国和好,以解除对楚国的负担。郑成公说:“楚国国君因为郑国的原因,亲自领兵跟晋军作战,以致眼睛伤了,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保护我啊。要是反叛他,这是背离了别人的功劳跟自己的诺言,这样谁还能亲近我呢?让我免于过失,只有靠你们几位了。”
秋七月庚辰,郑成公逝世。这时子罕主持国政,子驷处理日常政务,子国任司马。晋军侵犯郑国,大夫们想顺从晋国。子驷讲:“成公的命令不能更改。”鲁国孟献子跟晋国荀、宋国华元、卫国孙林父还有曹国人、邾国人在戚地见面。孟献子说:“建议在虎牢修城来威逼郑国。”知武子讲:“好!鄫地的会盟,您听到了齐国崔杼的话,如今他们真的不来了。滕国、薛国、小邾国不来参加会盟,都是齐国的原因。我们国君的担忧不仅仅是郑国。我将向国君汇报,向齐国请求。要是请求得到齐国同意,通知诸侯在虎牢修城,这是您的功劳。要是请求得不到同意,战事将在齐国出现。您的这一请求,是诸侯的福气,难道只是我国国君的愿望?”穆叔到宋国访问,通报襄公就位的消息。
冬季,再次在戚地见面,齐国的崔杼跟滕、薛、小邾等国的大夫都参加了见面。这是知武子一番话的结果。于是在虎牢修城。郑国人于是求和。楚国的公子申出任右司马,收受了小国的很多礼物,又威逼子重、子辛。楚国人杀了他,故而《春秋》记录“楚杀其大夫公子申”。
襄公三年
[原文]
〔经〕三年春,楚公子婴齐帅师伐吴。公如晋。夏四月壬戌,公及晋侯盟于长樗。公至自晋。六月,公会单子、晋侯、宋公、卫侯、郑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己未,同盟于鸡泽。陈侯使袁侨如会。戊寅,叔孙豹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秋,公至自会。冬,晋荀帅师伐许。
[原文]
〔传〕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为简①之师。克鸠兹,至于衡山。使邓廖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以侵吴。吴人要而击之,获邓廖。其能免者,组甲八十、被练三百而已。
子重归,既饮至三日,吴人伐楚,取驾。驾,良邑也。邓廖,亦楚之良也。君子谓:“子重于是役也,所获不如所亡。”楚人以是咎子重。子重病之,遂遇心疾而卒。
公如晋,始朝也。夏,盟于长樗。孟献子相,公稽首。知武子曰:“天子在,而君辱稽首,寡君惧矣。”孟献子曰:“以敝邑介在东表,密迩仇雠,寡君将君是望,敢不稽首?”
晋为郑服故,且欲修吴好,将合诸侯。使士匄告于齐曰:“寡君使匄,以岁之不易,不虞之不戒,寡君愿与一二兄弟相见,以谋不协,请君临之,使匄乞盟。”齐侯欲勿许,而难为不协,乃盟于外。
祁奚请老,晋侯问嗣焉。称解狐,其仇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也可。”于是羊舌职死矣。晋侯曰:“孰可以代之?”对曰:“赤也可。”于是使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佐之。
君子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②。举其偏,不为党。《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唯善,故能举其类。《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
六月,公会单顷公及诸侯。己未,同盟于鸡泽。
晋侯使荀会逆吴子于淮上,吴子不至。
楚子辛为令尹,侵欲于小国。陈成公使袁侨如会求成,晋侯使和组父告于诸侯。秋,叔孙豹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陈请服也。
晋侯之弟扬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戮其仆。晋侯怒,谓羊舌赤曰:“合诸侯以为荣也,扬干为戮,何辱如之?必杀魏绛,无失也!”对曰:“绛无贰志,事君不辟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何辱命焉?”言终,魏绛至,授仆人书,将伏剑。士鲂、张老止之。公读其书曰:“日君乏使,使臣斯司马臣闻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君合诸侯,臣敢不敬?君师不武,执事不敬,罪莫大焉。臣惧其死,以及扬干,无所逃罪。不能致训,至于用钺。臣之罪重,敢有不从,以怒君心,请归死于司寇。”公跣而出,曰:“寡人之言,亲爱也。吾子之讨,军礼也。寡人有弟,弗能教训,使干大命。寡人之过也。子无重寡人之过,敢以为请。”
晋侯以魏绛为能以刑佐民矣。反役③,与之礼食,使佐新军。张老为中军司马,士富为候奄。
楚司马公子何忌侵陈,陈叛故也。
许灵公事楚,不会于鸡泽。冬,晋知武子帅师伐许。
[注释]
①简:选拔。②比:偏私。③反役:事后返国。
[译文]
三年春天,楚国的子重进攻吴国,组建了一支经过严格挑选的军队,攻下鸠兹后,又逼至衡山。派邓廖领着三百身穿组甲的车兵跟三千身穿被练的步兵攻击吴国,吴国人拦腰截击,一举抓捕邓廖。只有八十车兵和三百步兵幸免被俘。
子重回国后,一连三天设宴庆祝胜利,到第三天,吴国人攻击楚国,夺取了驾地。驾地是楚国的一个好地方,邓廖也是楚国的一个杰出将领。故而君子们觉得:“子重在此次战役中得到的没有丧失的多。”楚国人故而归罪于子重,子重心中忧郁愤懑,得了精神病而死去。
襄公前去晋国,这是就位后首次朝见。夏季,两国在长樗结盟。孟献子为相礼,襄公向晋悼公叩头。荀讲:“今有天子在上,国君却屈尊行此大礼,寡君会感觉为难的。”孟献子说:“我们国家远在东方,跟齐、楚等仇国近在咫尺,寡君要完全依赖贵君,如何能不行此大礼?”
晋国由于郑国已经顺服,而且也想和吴国建立友好关系,就准备召集诸侯会盟。派士匄到齐国告诉讲:“寡君派我前来,是由于近年来各国之间纠纷不断,对意外情况便没有加强戒备。寡君想要几位兄弟国家相见,以便一起研究对付敌国。请国君能届时光临,特此派我前来请求会盟。”齐灵公本来不想同意,不过又不好公开闹不团结,便在耏水之外举行了盟会。
祁奚请求告老退休,晋悼公问谁可以接替他的职位。祁奚举荐了解狐,解狐是他的仇人,悼公正准备任用解狐,不料他却死了。悼公又问祁奚,还有谁能够出任此职,祁奚答复说:“我的儿子行。”刚好此时羊舌职也死了,悼公又问祁奚:“谁能替代他?”祁奚说:“羊舌职的儿子能够胜任。”于是悼公任用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为他的副职。
君子们觉得祁奚“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做到举贤荐能,举荐他的仇人不算是谄媚,举荐他的儿子不算是营私,举荐他的副手不算是结党。《商书》说:‘既不结党又不营私,君王之道光明磊落。’大概讲的便是祁奚。解狐被推荐,祁午被重用,羊舌赤得官位,任用一个官员却完成了三件事,这是能举贤人的典范。只有贤能之人才能推荐贤能之人。故而《诗经》说:‘正由于他有才能,故而被举荐者才象他一样。’祁奚便是如此的人。”
六月,襄公会合单顷公跟晋悼公、宋平公、卫献公、郑僖公、莒子、邾子、齐国的世子光。二十三日,在鸡泽结盟。
晋悼公派荀会到淮水上游恭迎吴王寿梦,吴王没来。
楚国的子辛担任令尹,准备侵略小国以满足其扩张野心。陈成公派袁侨到鸡泽盟会上请求和好。晋悼公派和组父把此事告诉诸侯。秋季,叔孙豹跟诸侯的大夫和陈国的袁侨结盟,这是陈国请求归顺的原因。
晋悼公的弟弟扬干的车子在鸡泽不远的曲梁扰乱了前去参与盟会军队的行列,魏绛便杀害扬干的车夫。晋悼公知道后大为恼火,对羊舌赤说:“会合诸侯本是一种荣耀,不过扬干却因此而受到了惩处,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必定要杀死魏绛,不要让他跑掉。”羊舌赤答复说:“魏绛忠心不二,事奉国君从来不逃避任何危险,有了罪过也不会逃避惩罚,他一定会自动前来请罪,又何必劳国君下令呢?”真的,话音刚落,魏绛来到,把一封信交给御仆后,便想拔剑自杀。士鲂跟张老上前劝止了他。悼公打开他的信,信中讲:“当初国君缺乏人手,让臣下出任司马之职。我知道军队服从纪律称为武,参军后宁死不违军纪称为敬。国君会合诸侯,我如何敢不执行军法军纪呢?国君的部队不守军纪,军中官吏不执军法,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过错了。我正由于怕犯下这一大罪,才敢连累扬干,我别无选择。我对下属有失训教,以至于用大斧杀了扬干的车夫,我罪过很重,如何敢不伏罪以激怒国君呢?请把我交给司寇处死。”悼公没等穿上鞋就急忙从屋子里跑出来,讲:“我的话是出于对兄弟的友爱,您杀死扬干的车夫,这是执行军法。我对弟弟没有能够教育好,让他触犯了军令,这是我的过失,您不要再以死来加重我的过失了。请您不要再死。”
晋悼公觉得魏绛能较好地运用刑罚治理民众,故而,从鸡泽回国之后,便在太庙中设礼食招待他,并晋升他为新军副帅。又任用张老做中军司马,士富做侯奄。
楚国的司马公子何忌侵犯陈国,故而陈国背叛了楚国。
许灵公服侍楚国,没来参加鸡泽盟会。冬天,晋国的荀领兵进攻许国。
襄公四年
[原文]
〔经〕四年春,王三月己酉,陈侯午卒。夏,叔孙豹如晋。秋七月戊子,夫人姒氏薨。葬陈成公。八月辛亥,葬我小君定姒。冬,公如晋。陈人围顿。
[原文]
〔传〕四年春,楚师为陈叛故,犹在繁阳。韩献子患之,言于朝曰:“文王帅殷之叛国以事讨,唯知时也。令我易之,难哉!”三月,陈成公卒。楚人将伐陈,闻丧乃止。陈人不听命。臧武仲闻之,曰:“陈不服于楚,必亡。大国行礼焉而不服,在大犹有咎,而况小乎?”
夏,楚彭名侵陈、陈无礼故也。穆叔如晋,报知武子之聘也。晋侯享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鸣》之三,三拜。韩献子使行人子员问之,曰:“子以君命辱于敝邑。先君之礼,藉之以乐,以辱吾子。吾子舍其大,而重拜其细,敢问何礼也?”对曰:“三《夏》,天子所以享元侯也,使臣弗敢与闻。《文王》,两君相见之乐也,臣不敢及,《鹿鸣》君所以嘉寡君也,敢不拜嘉,《四牡》君所以劳使臣也,敢不重拜?《皇皇者华》,君教使臣曰:‘必谘于周’。臣闻之:‘访问于善为咨,咨亲为询,咨礼为度,咨事为诹,咨难为谋。’臣获五善,敢不重拜?”
秋,定姒薨。不殡于庙、无榇、不虞①。匠庆谓季文子曰:“子为正卿,而小君之丧不成,不终君也。君长,谁受其咎?”初,季孙为已树六槚于蒲圃东门之外。匠庆请木,季孙曰:“略。”匠庆用蒲圃之槚,季孙不御。君子曰:“《志》所谓‘多行无礼,必自及也’。其是之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