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津桥的管理
云梦睡虎地秦简《为吏之道》中有“除害兴利”一节,每句四字,内容多为官吏常用词语,整理者推测是供学习做吏的人使用的识字课本。参见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280页。其中可见“千(阡)佰(陌)津桥”语,看来津桥管理是当时政府行政内容的重要项目之一。
《左传·昭公二十四年》:“王子朝用成周之宝珪于河”,“津人得诸河上”。是河津管理人员曾经称作“津人”。战国时期已经有管理津渡的专职官吏。《吴越春秋·阖闾内传》:“(椒丘)过淮津,欲饮马于津。津吏曰:‘水中有神。’”《列女传·辩通·赵津女娟传》:“初,简子南击楚,与津吏期。简子至,津吏醉卧,不能渡。”《战国策·秦策五》则有“平原津令”,“平原津令”又称“平原令”《战国策·秦策五》:“司空马去赵,渡平原。平原津令郭遗劳而问:‘秦兵下赵,上客从赵来,赵事何如?’司空马言其为赵王计而弗用,赵必亡。平原令曰:‘以上客料之,赵何时亡?’”鲍彪注:“《列女传》有赵津吏,盖此官也。”,大约重要的津渡,其主管官吏,地位可相当于县级职官。
秦汉时期管理津渡的官吏称“守津吏”或“津吏”。《后汉书·方术列传·段翳》:“时有就其学者,虽未至,必豫知其姓名。尝告守津吏曰:‘某日当有诸生二人,荷担问翳舍处者,幸为告之。’后竟如其言。”后又有其生至于葭萌,“与吏争度,津吏破从者头”事。陈直《汉书新证》:“汉代关之外有津。《十钟山房印举》举二,54页,有‘宜阳津印’,交错文,有界格,当为津吏所用,其范围当较关吏为小。”此“宜阳津印”者,一般归入秦官印。“宜阳津印”,上海博物馆藏印。罗福颐主编《秦汉南北朝官印征存》:“此为宜阳掌津关渡口之官印。”列入秦官印中。(6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10月)《水经注·河水三》关于“君子济”的记述中,津吏称作“津长”。《汉官》所列河南尹员吏中有监津渠漕水掾,其中就包括“监津掾”这一主管津渡的职官。
汉鼓吹歌辞《铙歌·上陵》:“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木兰为君櫂,黄金错其间。”说明有的津渡用船有牵系的缆绳“笮”。很有可能当时已经采用两岸系索的方式以防止渡船顺流漂移,也可能利用跨河缆索曳行。
2004年4月至6月出土于长沙东牌楼7号古井的东汉末期简,其中可见“津卒”字样:
出钱·雇东津卒五人四月直(130)
简文内容体现了某种以“钱”支付“雇”“直”的经济关系。因为文字残缺,我们不能确切解说完整的文意。但是“津卒”称谓以“卒”标示的身份特征,却透露出比较重要的历史文化信息。
同一批简中有“津史”(78A)称谓与“捕盗史”(78A)、“金曹”(78B)等并列,整理者注释:“‘津史’,史籍未见,应为郡、县列曹属吏之一,专掌修治津梁道路。”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文物研究所:《长沙东牌楼东汉简牍》,释文106~107页,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4月。其实,“‘津史’,史籍未见”之说不确。《通典》卷四○《职官二十二·秩品五·大唐官品》说到“诸仓关津史”。如果说“‘津史’,史籍未见”,是指东汉“史籍未见”,则应注意到东汉史籍出现过“津吏”。《后汉书·方术列传上·段翳》:“段翳字符章,广汉新都人也。习《易经》,明风角。时有就其学者,虽未至,必豫知其姓名。尝告守津吏曰:‘某日当有诸生二人,荷担问翳舍处者,幸为告之。’后竟如其言。又有一生来学,积年,自谓略究要术,辞归乡里。翳为合膏药,并以简书封于筒中,告生曰:‘有急发视之。’生到葭萌,与吏争度,津吏破从者头。生开筒得书,言到葭萌,与吏斗头破者,以此膏裹之。生用其言,创者即愈。生叹服,乃还卒业。”事亦见《华阳国志》卷一○中《广汉士女》。又《列女传》卷六《辩通传》“赵津女娟”、《吴越春秋》卷四《阖闾内传》也可见“津吏”称谓。东牌楼东汉简整理者关于“津史”“专掌修治津梁道路”的意见,可能也是未必成立的。“津史”即“津吏”,应是管理津渡的官员,或者说是管理关津的官员。战国秦汉文献“津关”如《通典》卷一四九引孙膑曰:“败其津关,发其桥梁。”《史记·秦始皇本纪》引贾谊《过秦论》:“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史记·孝景本纪》:“(四年)复置津关,用传出入。”《淮南子·兵略》:“硖路津关,大山名塞,龙蛇蟠,却笠居,羊肠道,发笱门,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过也,此谓地势。”《淮南子·修务》:“申包胥……于是乃赢粮跣走,跋涉谷行,上峭山,赴深溪,游川水,犯津关,躐蒙笼,蹶沙石,蹠达膝曾茧重胝,七日七夜,至于秦庭。”或“关津”《释名·释书契》:“示,示也。过所至关津以示之也。”《汉书·王莽传中》:“吏民出入,持布钱以副符传。不持者,厨传勿舍,关津苛留。”往往连称,简牍资料亦多见相关实证。如居延汉简:“县河津门亭”(733),“门亭鄣河津金关毋苛止录复传敢言之”(363),“自致张掖逢过河津关如律令”(372),“一编县道河津金关毋苛留止如律令敢言”(4312A),“河津金关毋苛留”(979),“移过所县道河津关……”(1703A),“所县河津关遣”(19229),“移过所河津金关毋苛留止如律令”(2182),“乘□□过所县河津”(21878),“过所县河津请遣……”(30312A),“谒移过所县邑门亭河津关毋苛留敢言之”(49512 50620A);敦煌汉简:“龙勒写大鸿胪挈令津关”(2027)。“津吏”、“津史”之职能似与“关吏”类同,主要是检查,控制出入经过,而并非交通建设,至少不是“专掌修治津梁道路”。贾谊《过秦论》:“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淮南子·兵略》:“硖路津关,大山名塞”,“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过也”。杜笃《论都赋》说到关中地形,有“杜口绝津,朔方无从”语。刘秀曾拜冯异为孟津将军,守孟津以拒更始军(《后汉书·光武帝纪上》、《冯异传》)。汉灵帝中平元年(184),黄巾起义爆发,为加强京师卫戍,环洛阳“置八关都尉官”(《后汉书·灵帝纪》),“八关”即包括小平津和孟津。津渡和关隘同样,除作为军事设施之外,又有警备治安作用。王莽专政,曾规定:“吏民出入,持布钱以副符传,不持者,厨传勿舍,关津苛留。”(《汉书·王莽传中》)《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裴松之注引《魏书》“庚戌令”:“关津所以通商旅,池苑所以御灾荒也,设禁重税,非所以便民,其除池籞之禁,轻关津之税,皆复什一。”可见津与关相同,又常常兼有税收稽查作用。
简文所见“津卒”应与“津史”存在某种关联。汉代文献和出土资料中所见与交通行为有关者又有“关卒”以及“邮卒”、“驿卒”、“车卒”、“漕卒”、“棹卒”等,似可反映交通条件优先服务于军事以及交通管理的军事化特征。参见王子今:《说长沙东牌楼简所见“津吏”》,见《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6辑,长沙,岳麓书社,2010年3月;《长沙东牌楼汉简“津卒”称谓及相关问题》,载《中华文史论丛》,2010(1)。
津吏的职能还在于负责渡河过程的技术性管理,维持渡河的秩序。由于船渡的不安全因素很多,即所谓“乘船危”(《汉书·薛广德传》),如果缺乏组织管理,不仅会影响通行效率,还可能造成人员伤亡和物资的损失。为此,有关官员有时不得不以强力手段维持秩序。除上文引述“津吏破从者头”外,又可见《三国志·魏书·贾逵传》:“从至黎阳,津渡者乱行,逵斩之,乃整。”津渡秩序发生混乱的状况,可以汉献帝在李傕军追击下连夜抢渡陕津的情形为例。《后汉书·董卓传》:“帝步出营,临河欲济,岸高十余丈,乃以绢缒而下。余人或匍匐岸侧,或从上自投,死亡伤残,不复相知。争赴舡者,不可禁制,董承以戈击披之,断手指于舟中者可掬。”
袁绍击破公孙瓒军,引军南到浊漳水上的薄落津,“与宾客诸将共会”(《三国志·魏书·袁绍传》裴松之注引《英雄记》)。《水经注·浊漳水》记载:“漳水又历经县故城西,水有故津,谓之薄落津,昔袁本初还自易京,上已届此,率其宾从禊饮于斯津矣。”可以容纳大批官员在此禊饮,说明这个津渡有条件较好的附属建筑。汉瓦当文字有作“津门”者,曾经有学者以为与东汉洛阳十二城门中“津门”有关。陈直《秦汉瓦当概述》谓“津门疑汉代宫殿中之门名”。(载《文物》,1963(11))收入《摹庐丛著七种》一书中时,则又改订为“津门……东汉十二城门之名。”(346页,济南,齐鲁书社,1981年1月)然而旧说“津门”至北魏方改称“津阳门”,不确。《晋书·宣帝纪》:“车驾送出津阳门。”罗福颐编《汉印文字征》有“津阳门候”印(十一·十)。同书又收录“宜阳津印”(十一·十)。罗福颐主编《秦汉南北朝官印征存》则以为秦印。(6页)改称“津阳门”事或在汉时,因而似不能完全排除“津门”瓦当原属于津渡建筑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