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要再次强调茫部路与吕告部,永宁路与阿永部在地理位置上的一致性和时间上的承继关系。元代茫部路、永宁路北边紧接叙州(唐至北宋末称戎州,治今宜宾市)、泸州地界,这是毋庸置疑的历史状况。但宋末李曾伯向朝廷的奏报中,“泸、叙对境”却被明确记载为是吕告、阿永二部之地[宋]李曾伯:《可斋续稿》后卷三《回宣谕并问救蜀楮缴密奏》。同时代的吴昌裔在《论湖北蜀西具备疏》中更是准确记载了泸、叙之南的少数民族各部之间的地理位置关系:“乌蒙之下即吕告蛮,吕告之下即阿永蛮”,阿永与播(按:指播州,今遵义地带)接”;“自乌蒙来吕告亦可十日,自吕告来阿永可八九日,阿永来播川可七八日”。如果我们把以上各段引文中的阿永读作扯勒,吕告读作茫部,同样是完全成立的。
综如上述,我们认为,元代茫部之设就在吕告部之地,永宁路之设也就在阿永部地,其承继关系是比较明显的。这个推论,或许不至于离史实太远。
(原刊《四川大学学报》丛刊第二十八辑《研究生论文选刊》,1985年)宋代“泸夷”非乌蛮集团的民族成分一、宋代“泸夷”非乌蛮集团宋代“泸夷”即宋代“泸州夷人”之简称,它不是单一的民族称谓,而是指在宋代泸州及羁縻州活动的少数民族的总称。其地域大致相当于今泸州市(包括属县)及部分宜宾地区、滇东北角部分地区、黔西北部分地区。北宋政和年间,原隶属泸州的淯井监升建为长宁军(治今长宁县境内),辖区即原属泸州的很大部分羁縻州地。在宋代“泸夷”中,除乌蛮集团为后代彝族的先民外宋代“泸夷”中的乌蛮三部分别为后代彝族水西部、扯勒部、茫布部的先民集团,详见本书另文《“吕告蛮”、“阿永蛮”考述》。,其他居民属何种民族成分呢?对此问题,至今尚无专文论述。这个问题似乎因其称谓的纷杂混乱而令人眩惑,所以我们就从这些称谓谈起。
除乌蛮有所专指外,宋代泸州地区的少数民族或称“蛮”,或称为“夷”,或称为“獠”,或称为“僰”。有时又称之为“蛮獠”或“夷獠”。例如:宋太祖说“泸州近蛮”,梓州转运司言“泸州江安县及安夷寨控抚蛮獠”等[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下称《长编》)卷一六,开宝八年九月丁酉;卷二八五,熙宁十年十月乙未。又如《太平寰宇记》称泸州少数民族为“夷僚”[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八八“泸州风俗”。其实,“蛮獠”之类的称谓实为对南方民族的泛称。专指时,则往往冠之以所在地名。大者以其所在政府州县或羁縻州县呼之,如“泸州夷人”、“泸州蛮人”、“江安县蛮人”、“晏州多刚县夷人”、“长宁军界夷人”等,不一而足。或以水名呼之,如“淯水夷”。小者则以少数民族所聚居的村囤称之,如“罗苟夷”、“三里夷”、“罗始兜蛮”、“落皆夷”等等。“罗苟夷”又被称为“罗苟村夷”[宋]李焘:《长编》卷二九〇,元丰元年七月甲戌;卷二九六,元丰二年正月己卯。,“三里夷”居地为“三里村”或“三里囤”[宋]李焘:《长编》卷一八五,嘉祐二年二月己酉;卷二四四,熙宁六年四月乙酉。,“落始兜蛮”是“落始兜村”的居民[宋]李焘:《长编》卷三一五,元丰四年八月丙辰;卷三二〇,元丰四年十一月己酉。,“落皆夷”居地为“罗改寨”[宋]李焘:《长编》卷三一〇,元丰三年十二月丁亥;卷三一一,元丰四年下月辛卯。“皆”古读“该”,今川南仍读“该”音,“落皆”即“罗改”之异。由此观之,所谓“罗苟”、“三里”等均为村囤之名。“罗苟”等语义不可晓,显然系该民族语言的音译。另又有“僰戎”等称谓。问题很清楚,人们很难根据这些纷杂的称谓来判定其民族成分。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当时泸州一带“蛮”、“夷”一类的称呼时常是混用的,没有区别族属的作用。例如:《长编》(下称《长编》)载,大中祥符元年(1008)泸州当局报告说,“江安县蛮人”杀伤了内属户,官员任赛死于追捕中。宋政府派侍其旭前往“招抚”的对象,却是“夷人”[宋]李焘:《长编》卷六八,大中祥符元年二月癸卯;卷七一,大中祥符二年四月戊子。且载“自任赛遇害之后,夷人不自安”,以及“侍其旭至泸州,夷人即来首罪”云云[宋]李焘:《长编》卷七二,大中祥符二年七月丁巳。
除乌蛮外的其他少数民族究竟是何种民族成分呢?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以他们在北宋时期的活动为线索,先来看看其聚居活动之地。计有:
江安县(治今江安县):大中祥符元年“江安县蛮人杀伤戎州内属户”[宋]李焘:《长编》卷六八,大中祥符二月癸卯。戎州,治今四川宜宾。
纳溪寨(在今纳溪县):“纳溪寨去泸州才三十里,而罗苟村夷贼在寨之西南不及五里。八姓五十余村,夷族千户。”[宋]李焘:《长编》卷二九〇,元丰元年七月甲戌。
晏州(今兴文县境内,为羁縻州):大中祥符六年,“晏州多刚县夷人斗望行牌率众劫淯井监”[宋]李焘:《长编》卷八一,大中祥符六年七月乙未。又,政和五年,“晏州多刚都大首领卜漏……攻围乐共城”等[宋]杨仲良:《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四一《讨卜漏》。
淯井监(治今长宁县境内):庆历四年,“淯井监夷人攻三江寨”。又,皇祐元年,“淯井监蛮万余人内寇”[宋]李焘:《长编》卷一四八,庆历四年丁巳;卷一六六,皇祐元年二月庚辰。
由此可知,当地非乌蛮部少数民族所居,北抵江安、纳溪寨等长江南岸,南则延伸至晏州、淯井监一带为盛。二、“泸夷”非乌蛮集团的人属为僚人
我认为,“泸夷”中非乌蛮集团的人民族成分是僚人。对此,我们将在本节和以后各节中分别从不同角度予以论证。
《新唐书》卷二二二下《南蛮传·南平僚》载:“戎、泸间有葛僚,居依山谷林菁,逾数百里。州县抚视不至,必令党数千人持排而战。”又载:“上元(760-761)末,纳州僚叛,寇故茂、都掌二县。”《元一统志》引《唐志》云:“贞观元年,以夷僚户置思隶、思蓬、施阳三县,寻俱省入江安。”赵万里校辑《元一统志》卷五,中华书局标点本,1966年。并非偶然巧合,这几条史料表明的僚人活动地域(戎泸间、纳州、江安),都在上节所述宋代那些少数民族的活动范围之内。宋初《太平寰宇记》卷八八“泸州户口”中已明确记载当地在宋政府直接统治下的少数民族为僚(獠),“皇朝管汉主户二千四十七,獠户二千四百一十五”,充分说明当地少数民族的族属是“獠”。
唐朝政府在泸州少数民族地区开置了许多羁縻州。它们或“招生獠置”,或“开山洞置”。宋《舆地纪胜》卷一六六《长宁军》载:“唐置羁縻长宁等十四州五十六县,并隶泸州都督府。唐末废四州,存者十州。”原注说:“自仪凤二年(676)开山獠置。”宋范百禄也说是“唐自仪凤以来,辟洞招獠”所列置。根据这些资料可知,唐代开置的这些羁縻州地都是僚人聚居区域。
据《元丰九域志》卷一〇及《宋史》卷八九《地理志五》,北宋时泸州所领羁縻州十八,除以上十四州外,另有:悦州、蓝州、溱州、姚州。我们发现,除姚州是庆历年间所设的乌蛮羁縻州外,另三州都是僚人羁縻州。
僚人为农业民族,多习惯沿水而居以利其生产。而泸州僚人活动之地,大体上正在五河的范围之内。五河是指长江南岸的五条支流,即南广河、淯水、纳溪水、赤水、僰溪。下面以此五河为线索,再将上述论点申述如次。从戎州(叙州)流入长江的南广河流域,据《太平寰宇记》卷七九载,唐天宝前戎州都督在河流的“南广溪洞内”设置十六个羁縻州,它们“并是诸僚”。淯水从江安县流入长江,其流域有“淯水夷”,《宋史·蛮夷传四》谓为“羁縻十州五囤蛮也,杂种夷僚散居溪谷中”,实即后来的长宁军之地,僚人之盛,自不待言。再看纳溪水,其长江入口处纳溪县附近有“罗苟夷”,其流域还有以“罗始兜”为代表的僚人村落(后详)。再看赤水河,河至合江县与大江汇合。唐时隶属泸州的羁縻能州、浙州“连接黔府及拓在生蛮”[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八八。,是泸州所属羁縻州之最边者。与黔府相接,应即在赤水河流域。赤水河两岸,北宋末年曾建滋、纯二州,《宋史·蛮夷传》将二州与祥州(南广河地)并列同归为“南广蛮”,应即是“南广溪洞僚”,同类归之。最后看僰溪,其流域为南平军等地,此为唐“南平僚”故地,有“部落四千余户”《旧唐书》卷一九八《南蛮传》。,北宋时熊本在此地镇压的当地居民,“居栏栅,妇人衣通裙。所获首级,多凿齿者”[宋]李焘:《长编》卷二七〇,参见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八〇引《熊本传》。,无一不表现出古代僚人的民俗特征。
三、“都掌”与“罗始兜”
宋代泸州地区的僚人村落相当多,仅据汉文史料的记载,就至少有百个以上。由于这些村落的僚人大部分(至迟到明代)逐渐融合于汉民族或其他民族之中,史载又缺,今要一一分析辨明其族属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我们注意到,北宋政府势力在向泸州地区僚人推进的过程中,曾将归属其统治的僚人组织为“义军”。据《长编》:元丰七年(1084)十二月二十四日敕安抚司奏,“勾到罗始党生界八姓等,各愿团结编排,都共一万六千六百六十人,并随夷情团结为三十一指挥:罗始党生界八姓等团结为八指挥,乞以归化义军为名;都党十九族团为八指挥,乞以顺化义军为名;长宁管下山前后九州等团为十五指挥,乞以怀化义军为名”[宋]李焘:《长编》卷三五〇,《考异》,元丰七年十二月己丑。我们认为,团结编排为三十一指挥的“义军”基本上囊括了宋代泸州僚人的主要部分。宋政府“随夷情”将其划分为三部:归化义军、顺化利军、怀化义军。这三部中,属“长宁管下山前后九州等团为十五指挥”的“怀化义军”,居住地分布在“山前后九州”之中,比较分散,正如《舆地纪胜》卷一六六《长宁军》中所说:“至如萨、定、巩、奉、浙六州,隔在山后,有远去五日程者。”更由于这里有“淯井牢盆之利”[宋]蒲果:《忠祐祠记》,载傅湘增辑《宋代蜀文辑存》卷一〇〇。,中原政权势力深入较早,远在唐宋之前。宋熙宁年间,有“夷人献长宁等十州地,隶泸州淯井监”[宋]李焘:《长编》卷二七一,熙宁八年十二月“是月”。政和年间,又在这一带设长宁军,牢固地掌握了“长宁管下山前后”的统治大权。因此,这里的僚人封建化进程较快,与汉民族的融合发展进程也较迅速,以致宋代以后不再呈集团性的面貌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另外两部,即都党和罗始党,由于宋王朝的统治势力未能深入其内部,故后来能长期保持相当的独立性。下面,我们以这两部为代表,分析它们的民族成分。
都党,又被记作“都掌”,是一支在当地有很大势力的少数民族集团,自从唐代始见记载以来,历宋、元、明,均有可靠的记载。如前所述,“都掌”在唐为羁縻纳州属县之,宋代有“都掌十九族”的明确记载。《元史·地理志三》对都掌及其“分族十有九”的情况亦屡有所记,明代都掌因政府军的攻打记载更多了,此不赘引。羁縻纳州等泸州地区羁縻州为唐代“开山獠置”,纳州僚人曾“寇”都掌等县,已见前述。在宋代,《长编》载云:“泸州江安县及安夷寨控抚蛮僚,最为险要。”安夷寨后为安宁县,其所管有“一十九名僰戎”[宋]李焘:《长编》卷二八五,熙宁十年十月癸巳;[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六六。,应即指都掌,当然属被控扼的“蛮僚”之类。前揭《太平寰宇记·泸州风俗》则把州内少数民族称为“夷僚”。降及明代,都掌多次造反起事,《明宪宗成化实录》卷三四载成化二年(1466),其首领入朝贡马时自称为“我蛮僚”;卷七九载成化六年(1470),长宁县人李通永奏说其县“地连蛮僚。自国初以来,累被攻毁县治”。明代翰林院讲官任之翰在其《平蛮碑记》中则直称都掌蛮为“群獠”。老彝文典籍《西南彝志》中,称都掌为“都掌濮”,而彝族称仡佬族(古代僚人后裔)为濮。近几十年对“都掌”有关问题有过许多探讨,都掌为“僚”这一看法已为大多数人接受,有关论述颇多,本文就不再对此作详细的阐述了。
关于“罗始党”,很少有人言及,似乎早已被人们遗忘。其实,罗始党在川南历史上的重要性,并不亚于都掌,是值得引起足够重视的。宋赵遹曾说:长宁军一带“左连阿水,右接石门。有筠连州以为之辅车,有罗始兜以为之襟带”[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六六,此“阿水”当为“阿永”之误,“罗始兜”即“罗始党”,下详。,说明罗始兜是有代表性的地方。究其后来被忽略的原因,大概与其称谓的演变有关。罗始党,在宋代有时又被称为“罗始兜”。罗始兜本为村落之名。史载元丰四年(1081)八月,宋神宗对辅臣说道,“泸南兴师,人多言旁边百里内林菁险阻,道路难进”,结果“大兵至落始兜村”,才发觉这里“有良田万顷,颇多积谷,其林菁乃在数百里之外”,且言此村不过“去边百里之间”[宋]李焘:《长编》卷三一五,元丰四年八月乙卯。我们于1984年夏在泸州宜宾地区调查得知,这个富庶的农业区应即在今兴文具东北部共乐区一带。纳溪、江安、兴文、叙永四县之地,丘陵起伏,能“有良田万顷”之地,仅此共乐区一带而已。此地也正好在宋代元丰之前泸州纳溪、江安二县直接统治地区“去边百里之间”。罗始兜“失踪”之谜,已有线索可寻。
罗始兜又称之为“罗始党”,正如都掌又被称之为“都党”一样,“党”在这里应是音译之异,并赋予新的含义,以之来代表周围地区的少数民族共同体或少数民族集团势力。前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〇载,元丰七年(1084)十二月泸南缘边安抚司的报告说,“新收生界八姓罗始党一带宋、纳两江夷族愿依七姓团结为义军”,于是组织“罗始党生界为八指挥”,宋江(今古宋河)为纳江(即纳溪河)支流。所言“罗始党一带宋、纳两江夷族”,范围更广,已不只是指罗始兜村而言。因其力量壮大,后来则径以罗始党来概称这一带的“夷族”了。
奇怪的是,宋以后未能再在这一带见到罗始兜或罗始党之名。但我们可以发现,元明时期这里有一个“九姓长官司”。这个长官司来历如何?《大明一统志》卷七二说它,“旧为蛮夷之地,元立夷民罗氏党九人为总把,至元初改为九姓罗氏党蛮夷长官千户。本期洪武四年,改为九姓长官司”。《天下郡国利病书》、《读史方舆纪要》诸书均载“九姓长官司”事,文与《大明一统志》略同。查《元史·地理志三》,元代确曾在“九姓罗氏”处设立有“蛮夷官”。我认为,罗氏党即罗始党演变而来,九姓司即因罗始党“夷族”而设。这不独因罗氏党与罗始党音近之故,也许还由于罗始党一带的“夷族”村落多以“罗”音为其地名之首,例如“罗个牟”、“落皆”、“落个纲”等补注“九姓”:据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六三“叙州·景物上”载:宋仁宗皇祐年间(1049-1053),以戎州(今宜宾地区)“进纳夷人”为齐民,“朝廷赐以九姓,曰罗、列、吕、惠、乐、虞、董、尚、奇”,以充“义军”。
我们在实地调查中得知,九姓司治所在今兴文县新华乡,俗称九庆,乃九姓之讹称,以今新华乡为中心,清乾隆《九姓司志》载其疆域为:“东西距四十里,南北距八十里。”这个区域,比起宋代“新收生界八姓罗始党一带宋、纳两江夷族”的范围来说,自然是缩小了许多,这说明当地“夷族”势力自宋明以来已经大为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