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论宋元时期的中日文化交流及相互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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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宋代文化對日本文化的影響(6)

宋元畫的傳來及對它的接受,早在鐮倉時代就已開始。在北條時宗開創的圓覺寺塔頭——佛日菴中,早在十四世紀初就收藏有數十幅宋元畫,範圍涉及頂相、道釋、花鳥、山水等,其中包括有牧溪的猿、李迪的虎、宋徽宗的龍虎等。此外,從當時的禪僧語錄、詩文集、官方記載可以推測,建仁、南禪、建長等主要禪寺及官方的寺内裝飾等都大量地使用了宋元畫。

隨着日本漢文學的發達,日本的美術界還出現了以中國唐宋名詩爲題的詩軸畫,如大阪藤田美術館收藏的《柴門新月圖》,便是以杜甫名句“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門月色新”一句的意境畫出的。後來的雪舟等揚將宋元水墨畫的傳統完全融合於日本畫之中,使日本畫作爲一種純粹藝術而獨立出来。雪舟的作品有現藏東京國立博物館的《秋冬山水圖》以及現藏京都國立博物館的《山水長卷》,都是根據宋元畫式樣創作而成。雪舟早年入相國寺,從春林周藤參禪,跟周文學畫,宋元畫的傳統对雪舟的藝術之路影响很大。

宋元畫對佛畫、繪卷物産生了较大影響。托磨勝賀於建久二年(1191)繪製的教王護國寺十二天像屏風中的水墨畫筆法,圓伊于正安元年(1299)繪製的《一遍上人繪卷》等繪畫,都有宋畫的筆法和俯瞰式構圖法。此外,《東征傳繪卷》、《玄奘三藏繪卷》、《法人上人繪卷》等鐮倉時代繪卷物畫中出現了水墨障屏畫,可以稱爲“繪中畫”。由鐮倉時代所特有的表現形式所具有的共同特徵可以看出,在鐮倉時代的現實生活中,漢畫樣式的障屏畫確實已經存在了。

七、日本式茶會的流行及茶道

茶葉最早産於中國,早在上古時代,中華民族的祖先就把茶作爲飲料,“茶之爲飲,發乎神農”。此外,人們還把它作藥用,作菜肴。商代還把茶作爲祭祀品和貢品。《世說新語》、《搜神記》等典籍中都有關於茶的記載。由此可見,飲茶習慣同中華民族的文明史一樣源遠流長。唐代名士陸羽(733?~803)酷愛茶事,他走訪了不少産茶地區,用了十年之功,終於在大曆十年(776)完成了中國第一部内容豐富的茶學著作《茶經》。該書論述了飲茶的種種好處,並把飲茶看成是一種文化的象徵。書中全面地總結了茶的歷史、功用、種植、採制、茶技、茶品等,爲中國茶文化的繁榮奠定了基礎。陸羽也因此而被奉爲“茶神”、“茶聖”。中日兩國的茶文化都具有悠久的歷史。大約在六世紀前後,茶葉傳入日本。當時日本把茶當作藥來使用,範圍僅限於一部分貴族和僧侶。

《日本書紀》卷二十四嵯峨天皇弘仁六年(815)四月癸亥(22日)條記載:

(嵯峨天皇)幸近江國滋賀韓崎(今日本滋賀縣大津市唐崎,琵琶湖西岸),便過崇福寺。大僧都(僧官)永忠、護命法師等,率衆僧奉迎於門外。皇帝降輿,升堂禮佛。更過梵釋寺,停輿賦詩。皇太弟(即後來的淳和天皇)及群臣奉和者衆。大僧都永忠手自煎茶奉御,施御被。即御船泛湖。

《日本書紀》是記錄桓武天皇延曆十一年(792)至仁明天皇天長十年(833)間史實的敕撰日本正史。嵯峨天皇(786~842)是平安時代的第三代天皇,他積極吸收唐代文化,並身體力行,在儀禮、服裝、飲食等各個方面,倡導“唐風”。大僧都永忠(743~816)曾在唐朝留學三十年,養成了飲茶的習慣。在這樣的氛圍中,嵯峨天皇在梵釋寺飲用了永忠的茶。這是日本現存最早的明確記載了年月日的飲茶記事。

平安時期,有關茶的記載已散見於《淩雲集》、《文華秀麗集》、《性靈集》等日本典籍中。在《淩雲集》所收錄的漢詩中,嵯峨天皇作于弘仁五年(814)的《夏日左大將軍藤冬嗣閒居院》詩有“吟詩不厭搗香茗,乘興偏宜聽雅彈”之句。《文華秀麗集》所收錄的皇太弟(即後來的淳和天皇)《夏日左大將軍藤冬朝臣閑院納涼探得閑字應制一首》詩中也有“避景追風長松下,提琴搗茗老梧間”之句。可見飲茶已在上流社會流行開了,飲茶開始成爲日本的一種社會風氣。後來,唐風文化開始向“國風文化”轉移,飲茶之風曾一度衰落,詩文中幾乎再也找不到關於飲茶的描寫。

到了中國的兩宋之時,飲茶之風盛行。日僧榮西自中土帶回茶種之後,初種植於肥前的背振山(今日本佐賀、福岡縣境)的靈仙寺,後又分給恵明上人(1173~1232),移植於畿内山城的栂尾山(今日本京都市右京區)上。後來,栂尾山成爲了日本第一産茶地,再逐漸普及到宇治(今日本京都府宇治市)及日本各地。建曆元年(1211),榮西在他七十一歲時撰寫了日本最早的茶書《吃茶養生記》二卷。該書以養生爲主題,講述了茶的種種養生功效。此書與北宋蔡襄的《茶錄》、宋徽宗趙佶的《大觀茶論》風格迥異,充分反映了榮西對飲茶的獨特認識和在中國飲茶的切身體驗。《吃茶養生記》是用中國古代文言寫成的,其序云:

茶也,養生之仙藥,延齡之妙術也。山谷生之,其地神靈也。人倫采之,其人長命也。天竺唐土同貴重之,我朝日本昔嗜愛之。從昔以來,自國他國俱尚之,今更可捐乎?……伏惟天選萬象,以造人貴也。人保一期,以守命賢也。其保一期之根源,在養生。其示養生之術計,可安五臟(肝肺心脾腎也)。五臟中心臟王乎?心臟建立之風,吃茶是妙術也。

榮西的《吃茶養生記》還記錄了製茶的一些方法,其“五臟和合門”的“明調樣”一章云:

見宋朝焙茶樣,朝採即蒸,即焙之。……焙棚敷紙,紙不焦,許誘火入,不緩不急,終夜不眠。夜内焙上,盛好瓶,以竹葉堅閉,則經年歲而不損矣。

以上内容詳細記述了宋代的製茶法。檢宋代茶書《大觀茶論》、《北苑茶論》等,其中有“龍團鳳餅”等名目,製作方法是把蒸好的茶葉榨乾,放進盆裏碾碎,做成塊狀保存。這種“龍團鳳餅”專供皇帝以下的宮内以及部分高官飲用。而《吃茶養生記》所描述的则是一般百姓的飲品。上面的引文,並没有點明製成的茶是塊狀還是葉狀,但根據《吃茶養生記》“遣除鬼魅門”的“服桑葉法”中提到的“末如茶法”,可知上面引文所說的不是茶葉,而是搗成粉末狀,然後飲用的末茶。現在日本茶道使用的抹茶(即末茶),有人認爲就是榮西從南宋傳來的。

宋代的茶,一般如《宋會要輯稿》第一三五冊食貨二九所說:

食貨志茶色號,凡片茶、龍鳳(二號其充貢)的乳、白乳……

凡散茶。上中上號(以上廬州)……茗茶、末散茶、屑茶(以上池州)。末茶、粗茶(以上饒州)……散(並杭州、蘇州、湖州、婺州、處州、衢州、溫州)……第二號、第三號(明州)。末等(台州)……

榮西入宋,足達於上述地名中的杭州、明州(寧波市)、台州(天台縣)。台州條作“末等”,可能是“末茶”之誤,如果這個推斷能够成立,那麽榮西所說的“宋朝焙茶樣”,就可以看作是他把台州的末茶傳到日本,成爲後來日本抹茶的前身。此處上引《宋會要輯稿》記事的“末散茶、屑茶(以上池州)”、“末茶……(以上饒州)”,有的也可以認爲是粉末茶,但它們都屬於散茶。因爲宋代茶分爲片茶和散茶兩大類,没有末茶。而日本現在的抹茶的製法,也還是先蒸後乾燥,再剔除亂莖雜葉,放入石臼搗成粉末,和《吃茶養生記》所說的方法相去並不太遠。

建寶二年(1214)二月四日,將軍源實朝嗜酒成癖,戒除無術,榮西獻茶一盞及“所譽茶德之書《吃茶養生記》”作爲良藥,使源實朝感佩不已。《吃茶養生記》一書認爲,茶是仙藥,吃茶既能養生益壽,又能解渴提神。實朝吃茶後很有效驗,其影響逐漸傳開了,一般武士也開始吃茶。茶對武士階層的浸染,即由此發端。過去吃茶僅限於公卿貴族,現在則普遍流行開來,並形成了“茶道”,即研究以茶會來修養身心以及進行社交禮儀的一種學問。

在禪宗的各個流派中,榮西傳來的是臨濟禪。此外,道元(1200~1253)于貞應元年(1222)入宋,在天台寺留學,又傳來了曹洞禪。曹洞禪特别重視寺内生活的“清規”。宗頤的《禪苑清規》(北宋崇寧二年[1103]序)卷一“赴茶湯”一節,詳細記述了作爲院門特有的飲茶禮儀。在道元的《永平清規》中也有類似的記載,如“辨道法”中有“吃茶吃湯”;“赴粥飯法”中有“大坐茶湯”;“永平寺知事清規”中則有“新到茶湯特爲”等語。其具體情況雖然不詳,但從上述《禪苑清規》之文,可以想見其大致端倪。另外,京都建仁寺每年四月二十四日爲開山始祖榮西生日舉行的“四頭茶會”,也殘留着古代禪苑茶禮的濃重投影。這些清規裏體現的禪院飲茶儀禮,因日本茶道的集大成者千利休(1522~1591)的參禪而得到發揚光大,從而確立了日本茶道的基礎。在千利休之前創立佗茶湯的村田珠光(1423?~1503)也曾參禪而受禪旨認可,其茶道當然也少不了禪宗的印記。其他如蘭溪道隆(1213~1278)、無學祖元(1226~1286)等由南宋來日的禪僧,對臨濟宗的普及做出了巨大貢獻,當時南宋的茶藝也可能由他們言傳身教而廣爲流行。更值得大書一筆的是日僧南浦紹明(1235~1308)于南宋開慶元年(1259)入宋,在徑山興聖萬壽禪寺(今浙江餘杭)隨虛堂智愚學法,從徑山寺帶回一張臺子,他後來把這張臺子交給了天龍寺(今日本京都市嵯峨)的夢窗疏石(1275~1351)被用於點茶,日本的茶式由此而得到確定。

中國邀請賓客款待品茶之風傳到日本後,又有了新的發展,在煮茶技術、款待儀式及茶室佈置方面都很講究,形成了有别於中國的日本式茶會,即許多人聚集在一起喝茶兼作種種餘興。這種茶會最初在禪林流行,後來逐漸擴大領域,到日本南北朝時便在與禪宗關係最密切的武士階層流行了起來。日本式茶會的内容雖然流行於日本國内,但卻極富中國風味,尤其具有禪宗的風趣。日本式茶會的一般程式是,賓客到場之後,先由主人請進客廳,端岀點心飲用。“點心”一詞原是禪宗用語,爲兩次飯食之間爲了安定心神所吃的少量食品,其種類有水晶包子、水晶紅羮等羮湯類和乳餅、茶麻餅、捲餅等餅類,以及餛飩、素麵、冷麵等麵類。賓主之間相互推勸,形式與中國的會餐差不多。在這些羮湯、餅、麵用完之後,再用果盆端上龍眼、荔枝、蘋果、棗、柿、桔等。吃完點心後,賓主或在窗邊休息或在園中漫步,然後便進行點茶。點茶的儀式是由主人之子按次序給每一位賓客獻茶。點完茶之後,爲了助興還要進行一種叫做“四種十服茶”的品茶遊戲。這種遊戲的方法是,主人沏各種茶讓賓客品嘗,讓他們猜測是本茶(栂尾山産的茶)或非本茶(栂尾山之外地區産的茶),並以此來決定勝負。“四種十服茶”即是用三種不同的茶各泡四服,先飲每種的一服,然後剩下三種共九服,另外又叫作客的飲一服,一般共十服,沏了試飲,猜測茶的産地。這種鬥茶方式是模仿宋元的鬥茶而來的,到十四世紀的吉野時代(1336~1392)(指日本從後醍醐天皇延元元年(1336)至後小松天皇元中九年(1392)间以吉野爲政治中心的時代。)尤爲流行。後來,“鬥茶”逐漸與日本風土、習慣結合,並受和歌合賽、歌連會等日本傳統遊藝的影響,茶器、茶室、茶會都帶上了日本的特色。

鬥茶有一定的儀式,這些儀式又與禪林的日常茶飯禮式結合,以突出固定的茶儀,形成武家禮法,這樣就産生出了日本式茶道。室町中期,將軍的近侍藝術師能阿彌,設計出一套客廳的茶具及各種飾物,並規定了武家的茶禮,由此上流社會開始出現正規的茶道。

在品茶遊戲完畢之後便開始飲宴,並輔以歌舞助興。這種茶會就是後來的“茶之湯”。茶之湯的茶客較少,陳設也不豪華,多以清雅爲樂。在足利義政時代(指室町時代末期足利義政擔任幕府將軍這一段時期。)(1449~1473),日本的吃茶風氣極爲盛行。而在應仁之亂(指從後上御門天皇應仁元年(1467)至文明七年(1477),幕府内部以武將山名宗全(1404~1473)和細川勝元(1430~1473)爲首的兩大對立集團圍繞幕府將軍的繼承人問題所發生的武裝衝突。)(1467~1477)後,古城京都地區遭到嚴重破壞,許多公卿和僧侶都離開京都向地方分散,因而吃茶之風也逐漸波及地方。在許多名刹、公私邸宅、文物化爲灰燼後,京都、奈良等地仍然是日本茶師的故鄉。當時失意的僧人們把社會看成穢土,號召人們“厭離穢土,欣求淨土”。在這種思想影響下,很多貴族文人離家出走,或隱居山林,或流浪荒野,在深山野外建造草菴,過着隱逸的生活,創作所謂“草菴文學”,以抒發他們思古之幽情,排遣胸中的積憤。這種文學色調陰鬱,文風“幽玄”。鐮倉初期的文壇領袖、貴族出身的藤原俊成在他的一首短歌中寫道:“夜色籠郊野,秋風刺骨深草裏,鵪鶉聲。”充分體現了“幽玄”理念的實質,具有“寂”的風情和“幽寂”的氣氛,歌中“深草裏”的典故,正暗示出作者對失去的“理想鄉”的眷戀,既幽寂又玄妙。茶道也吸收了文學中的這種風氣。日本的茶道把這一時期的村田珠光奉爲始祖,經武野紹鷗等人的傳承和完善,最後由千利休集大成,確立了日本正宗茶道。

村田珠光把文學中的審美意識引進“茶湯”中,使“清寂”之美得到廣泛的傳播。他喜歡幽暗的色彩、恬淡的心境,認爲茶道应该始終保持恬淡。千利休的審美意識與他們一脈相承,他厭惡貪圖華美的風氣,把質樸、恬淡當作人生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