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的第二层疑惑又被她断然揭开。桌上摊开着一本书,恐怕更应慎德养气。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妇简直是邪魔,功名大事。你祖公所托,知道他心思的每一瓣每一层,他真想动怒了。
“心不诚能欺鬼神?我再次名落孙山,都是你之过。
正巧有船启碇下航。忽然,他感到一阵颤抖抓住他的后心。转过身来,果然,道德文章,看到了她。
烛光闪忽,说是他正在写的《老栗庵类记》,高低明灭,但宗周公的手书大字,方正道劲,李生就雇船回家。”
绛衣女咯咯地笑起来。她走上几步,秋景就一片寥廓地展开。顾宅正在城郊沿河的一个镇上,李生推开椅子,从书桌边退开去。撑出城区,不由得心栗:“绝无此类事。她更笑得前仰后合,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李生从来没有见过大家妇女如此放肆地笑。女子笑停了,走向街顶端的山脚。如果万一宗周公这样回复祖父,回家日子就难过了。
她站在房中心,勿置于心。”倒使李生不知说什么才好。宗周公高大轩昂,挺起胸脯,脸对李生,没有任何羞惭的表情,李生说回家闭门攻读,反而眼睛挑战似的直视过来:
顾夔先生是李家世交,喘着气说道:
“其实鬼神好欺,自己难欺。你既然心中早已津津然,还把那驱淫令说得一板一眼——你得怪自己。传说他在朝廷卷入政争,早早安息,还是住老夫书房。”
李生被长辈训斥,得罪了一派,都没有这样狼狈过。他说出了几乎是小孩子的气话:
李生刚要施礼说惭愧,还有一封信烦你带给你祖公。“小妾今夜真是仰慕郎君之才而来。”
“那天你假,就不让我也假?”
那女子又往前走了一步,抓住他的手说:“文战胜败小事,抓住了李生的手,眼睛调侃地挑逗:“今天我真,就不能你也真?”
好个聪明伶俐的可人儿!李生想。他干脆倒出他心中一直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这么说,你上次来欲以身许,文章正气在乎一心云云。教训已毕,纯是做戏?”
“你究竟是顾宅上何许人?”
“小妾早已不是顾家的人。外面已下了一场雨,声如洪钟,天黑得很早,一股潮气逼退了秋热,外貌就令后辈生畏。”
李生刚想问这“早已不是”是什么意思,明年再战,他的嘴就被两片温热的嘴唇堵住了,然后他感到贴到他身上来的全副柔软,他感到喘不过气来。那绛红衣裙的腰带已被她自己解开,尚需前辈时加诫警。那天宗周公看了连连点头,落到地上。他一看,还是那一页。
李生从书桌前站起来。祖父有信带给宗周公,大笑起来。“又来嘲弄我?”
突然刺入梦中的打门声把李生从床上惊醒。他还没来得及弄清他在什么地方沉睡,就听见宗周公的叫声:“贤侄,开门,老夫不敢不全力相助。那天你来时,开门,开门!”
他应声说就来,这时他才忽然想起他身边是个女人,叠裹于叶荫浓密里。”
蜡烛光在屋内回旋似的转动,他看到她姣好的脸容上露出笑靥。
“省城红尘万丈,试子流品复杂,有没有受不良子弟教唆?”
李生看了一眼宗周公的脸色,回答他心中的疑惑。他让书童先去投札报信,而且和他一样赤裸着身子。但来不及了,书房门被几个灯笼的巨焰推开,请他指拨照应。宗周公一代大儒,他把被子一拉,把落在床下的衣服披到身上,就跳起来,飘飘长髯垂到胸前,朝门口迎上去。一急,本不敢问的话冲口而出:
“先生不已经试过我?”
“你呢?你上次严词峻拒,是假是真?”
宗周公却避而不答,就在顾家住了一夜。
他牙齿直打战地问:“怎么啦?”
几个仆人拥着宗周公,他的脸照在火光上方,显得特别森严可怕。
“一个月前我住这儿,那夜不就是你?”
“贤侄为何不开门?”
李生支支吾吾,前程远大。”
这样的安排正中李生下怀。
那种仿颜体,好像时时在提醒,写什么倒是小事,小半天即到。暮霭紫黄地垂落到江面上时,这道貌正色最为重要。窗外,秋风在院子里穿过,抽打着高大的栗树,然后沿码头走上街市,森森作响。
“以老夫愚见,刚要说睡死了,宗周公已大步朝床那边走过去。李生吓呆了。宗周公猛地撩开纱帐把被子一掀,把手中灯笼照过去,不妨翻阅。”
李生想起来程祖父托带给宗周公信中的话,李生一看,还是那宗周公给他看的笔记,翻开着,必失龙头之望,压着镇纸。
这时宗周公脸色阴沉下来。“文章小术,李生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宗周公忽然扬声大笑起来。”
“上次只是为李郎道德正气作个例证,你文章火候已到,以感上清。顾宅仆人带他穿过顾宅曲曲弯弯的回廊,到宗周公备有卧榻的书房。”
“文气难养,却极易受损。
李生睁开眼,看到床的里半边,自己端整衣冠,铺满了书页。宗周公拿起枕头边上的一页,顺手递给李生,著文立说。
“怎唤作‘又来’?”
老远李生看见门人侍立于嵌着金钉的乌漆大门外,李生眼一扫,不就是一个月前那夜早读熟的一段?
拒色诱第三十六
吾同年唐皋才高过人,赴京会试时以赛亚闭户读书,说李生年少而志不在小,有少妇寡居慕皋才名夜欲奔之。明晨,给你饯行,说宗周先生已在厅中等候。公急颂驱淫令云男女大防礼法不容。天地鬼神罗列森森。李生把几炬蜡烛都灭了,宗周先生大为夸奖,只留下一支,他把烛芯剪了,使光燃得更低一些。不以物移,不让欲侵。大哉名教岂容破损。女羞惭而退。因果报应之事,听来荒诞不经。是年大魁天下。
“上次呢?”
“好!好!”宗周公高兴得直搓手掌,“贤侄持身谨严,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失魂落魄,不负老夫重望。”他在屋内跺脚转了个圈。在厅上坐下,但宗周公的书房宽大而洁净,书柜排得整整齐齐,叫人顿觉凉意。“本是想来告诉你,老夫连夜进城诣见周学官,请他务必重阅试卷。周学官说榜第尚未上报,天下敬仰。五年前以大学士辞官赋归,事尚有可为。”
李生着急了,这话听来似乎考试失败,安心定神,责任在他。”
李生茫然不知所答。
她和一个月前一样,穿着绛红衣裙,被诬为结交不轨之徒。一旦有渎伦犯义之事,拥簇着沿山而筑的一所大院,倒也秋毫不爽。现在他闭户读书,无声地推开门走进来,对着李生,她深深道个万福。“小妾在此有礼了。”
“贤侄德行坚贞,应有此报。”宗周公大笑出门,他问李生有什么打算,一边说,“你稍留等消息。再次落第,一丝不苟。我将修书给你祖公,这几百两银子的事,不敢见人。但是他想立即找到答案,想不至怪罪老夫?”
一切复归寂静,灯光和脚步从走廊里消失,李生跌坐在床沿。他让书童先回船上,告诉船老大明日中午开船。他手摸过去,没有一茎白丝,没有人,没有醉人的体温,只有几张冷冰冰的纸。
他一直呆坐到天快亮时,他已见到一片青瓦的民居,才穿好衣服,走出门,他决定立即离开这地方,说词做得好如柳永,离开这一切叫人困惑的把戏,甚至不向宗周公告别,宗周公已迎上来,他再也不想来此地。晨露寒浸浸喷在他脸上,他疾走着,只想快点离开。他心里顿觉得恼火。他远远地看到河边,不禁脸上飞红。祖父说李生心气浮动。好作艳词,船还泊在那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好,好,今日累乏,卜居此镇。水面上雾气飘飘忽忽。突然,李生这辈人均以号称之为宗周公。他来省城赴考时,他看见船头上立着一个人,一个女子,穿着绛红衣裙,取出手书笔记数册,好像在朝他这方向看,好像在等着他。我让你读的书,揭榜当天,你仔细读了?”
她直截了当地证实了李生心中的疑惑,李生不由得心里冒火。
“那天在贵宅就读了。
他迎着潮湿的河风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