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有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无论聚散与死活,我曾发誓对你说,拉着你手紧紧握,白头到老与你过。叹息与你久离别,怕难与你来会面,叹息相隔太遥远,不能实现那誓约。如今,我与癸郎的手牵在一起,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我边说边牵着癸郎的手,眼泪掉落下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感谢上苍让我与你相濡以沫……”
看着丹光下我和癸郎相濡以沫的双影,感动、幸福犹如山谷里升起的冉冉紫气,氤氲在我的心里。
六十相濡以沫
是日暮色已近,正当我和癸郎打算明日一早便潜离仙华山时,我们远眺山下,忽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举着火把顺山而来。
“癸郎!你看——”我心里一惊,指着来人的火光说道。
“大事不妙!快走!”癸郎赶紧收拾包袱,拉着我欲跑出洞去。
忽听洞外有人拼命地大喊着:“小姐!小姐!……”
“是采儿的声音!”我惊讶道,急忙跑出洞外叫道:“采儿!采儿!”说话间就见到采儿飞奔而来。
“小姐!你们赶紧跑!赶紧跑!……”采儿气喘吁吁地大喊着,“官府来人抓捕你们了!快跑啊!”
“官府为何知道我们在此仙华山?”癸郎也已跑出洞来问道。
“小姐!一言难尽哪!你们走后第二天,金华府衙就派人来开棺验尸,见棺材里确有人后就走了……老爷第三天就将棺木下葬,哪知少夫人竟密报官府,说棺材里人的不是小姐!之后官府就去挖坟,棺木里都是石头……”采儿语无伦次地说着:“后来金华知府带人来把李府翻了个底朝天,还把金华城搜了一遍!杭州知府已下令在全省搜捕你们!庄格格下一步还将在全国发布通缉令,誓要追捕你们归案!现在全家被软禁在府中,老爷让我逃出来给你们通风报信,让你们赶紧逃离此地,不想被人暗地跟踪,我发现的时候,绕了许多路还是没有甩开他们……”
“追捕我们归案!我们究竟犯下何罪?归什么案!……”我眼角含泪,听到采儿描述的家中惨况,不禁大声说道。
“安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赶紧逃离此地吧!”癸郎拉着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
“是啊!小姐!你们赶紧逃吧!一队追兵已经到了山下了!”采儿也大喊起来。
“爹!娘!女儿不孝!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祸事……”我大喊大哭着,觉得像天塌了一样,“我不敢想的事竟然如此快地发生了,我以为家里可以侥幸躲过这一劫……癸郎……我觉得我太对不起爹娘了……”
“安儿!现在事已至此,我们回去了也无济于事,只会中了这一干人布下的圈套!”癸郎着急地对我说。
“是啊,小姐!千万不能回去,老爷让我转告你,无论听到家里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回去!你回去了反而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采儿哭着说,“你们快跑!我这就回去向老爷夫人报平安!”
“采儿!山下全是追兵,你回去不就被抓了吗!如今只能跟我们一起走了!”我拉起采儿,癸郎拉起我就跑。
“不!小姐,我想和你们一起走,可是老爷还等我回去报信,如今少爷和晓月姑娘全被软禁起来了,我不回去的话会让老爷夫人担心的!”采儿跑了几步后停下来。
“采儿现在不能回去!先和我们跑出仙华山再说!”癸郎大喊着,“你现在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说话间,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我们现在必须顺着峡谷跑出去!仙华山有石宕、宝掌二峡谷,我们从石宕谷底走,那里地形复杂,还有许多藏身之地,没在这里住过的人根本摸不清路况!”癸郎说着就拉起我和采儿猛跑。
“别让他们跑了!追!”一阵吵嚷声在身后隐约响起。
“不行!追兵越来越近了!公子!你带小姐从这边跑,我在这里把他们引开!要不我们就全被抓了!”采儿说着再次停下来,“你们快跑吧!我以后和晓月去找你们!”
“采儿……”我压低声音叫了一声,眼睛里直冒泪水,“我怎么能忍心让你去送死……”
“采儿!情况紧急!你和我们一起跑吧!前面有个隐蔽的藏身石洞,去到那里就安全了!”碧癸情急之下去转身去拉采儿。
“小姐托付给你了!公子快带小姐跑吧!”采儿说着就往回跑了几步。
身后的树叶唰唰作响,火光越来越近。癸郎一看不妙,一把拖住我就向前飞奔而去。
“采儿……采儿……”我边跑边呜咽着,全然不知脚下的路通往哪里。
癸郎带我跑到一个峭壁的侧面,只见他扒开一堆枯草,草下露出一个小小的石洞,他拽着我躲了进去,又扒了一堆枯草枝叶将洞口掩盖住。之后紧紧抱着我,轻声说着:“别出声!他们找不到这里来的!”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采儿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因为我而断送了性命,那我这辈子如何偿还……
只听得洞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搜寻了三番五次后,渐渐恢复了夜的寂静。癸郎伸出头打探一番确定无人后,带我连夜潜出了仙华山。
天亮之际,我们来到浦江县界的郑宅镇,不想小镇上都贴满了画有我和癸郎相貌的通缉令,罪名是勾结前朝乱党余孽“复兴天地会”,企图反清复明。这个罪名可不小,被抓到的后果便是斩立决!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一对逃亡的有情人瞬间成了空穴来风的叛贼乱党……
癸郎乔装改扮成一介落魄书生,我便易容改装为她的小书童,并买了一匹枣红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向着遥远的西藏方向奔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惊心动魄,我什么都来不及想,便已经和癸郎踏上了逃亡西藏的路。我们取了一条直道,从浙江到江西,再到湖南,最后从四川进藏。每到一个关口,我们都小心翼翼,装得无比落魄,却掩盖不了一路的风尘仆仆。随着通缉令在全国散开,我们的情形也越来越危险,我们不敢到客栈投宿,也不敢到饭庄吃饭,休息便在荒郊破庙,吃饭便买来馒头干粮,日日提心吊胆,夜夜警醒防备,不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
在逃亡的过程中,我和癸郎一路乔装,书生、商人、兄妹、农夫、牧民、乞丐……走到哪里都不露蛛丝马迹,即使有人追查,我们下一处又换了模样,投入地演着一出出不在戏台上的戏,却再也没有了吟诗作对的闲情逸致,也没有了打情骂俏的欢娱,一路的风光景色在我们眼里都是多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为逃命,都只为赶快到达西藏——那个庇佑我们的雪域高原,收容我们的世外桃源。
虽然逃亡的路如此艰辛,但是我们毫无怨言。因为这是我们选择的路,是我们选择了这样的相濡以沫。
在逃亡了几十天后的某个夜晚,身体连续的赶路奔命,心里无限的惶惶不安,使得我们都已经疲倦不已。癸郎抱着我睡在一个破庙里,昏沉之中,我幻觉耳边有人在吟诵着《庄子·大宗师》里的一段: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接着,我梦到我和癸郎变成两条被搁浅在陆地上的鱼,我们互相呼气、互相吐沫来润湿对方,患难与共,仁慈守义,可当潮水涨满时,我们各自游回江河湖海,从此相忘,各行其道……
当我看着癸郎变成一条鱼从我身边游过,毫不留恋地向前游去,我的心骤然疼痛不已,挣扎着猛地醒来。原来这是一场梦,庄周梦蝶,我却梦鱼……
癸郎问我:“所梦何事,为何这般受惊?”
我却不敢实言相告,只是淡淡道来:“做了噩梦一场……癸郎,我们这一路的逃亡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追求自由?还是幸福?……”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样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还连累了身边的那么多人和我们一起吃苦受累,甚至不知采儿现在性命何在……如果自由和幸福要拿这么多东西去换,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癸郎无力地说道。
在这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我感觉到癸郎在轻声的叹息中,脸上必然挂着泪珠……
“我们为了自己,丢下那么多人,爹娘和大哥,采儿和晓月,还有三爷,他们将如何应付……我们的选择是不是太冲动了?”我也叹息,“可是当时那样的窘境之下,我们还能如何选择?”
“我们一直头也不回地进藏,难道现在要停下来吗?回去还是向前?这一路我都在忏悔,如果我们回去了可以化解一切的危机,那我愿意回去……佛说因果不虚,我们的造下这样的因,将要承担什么样的果呢?……”
“不!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们可以忏悔,可是不能彼此泄气……”我紧紧抱住癸郎,深怕他从我身边游走。
虽然到了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给我和癸郎戴上那么一顶罪名,但我知道,这绝对是庄格格所为,要不那金华知府也好,杭州知府也罢,他们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更不会有那么大的能力牵动全国官府来通缉我们。
从一个女人的心理来说,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能让别人得到,我既抢走了她心爱的男人,那么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才会全国缉捕我们。
如果说爱意有多深,恨意才会有多深,那么,庄格格到底有多爱癸郎才会如此怨恨我们?我一直想问癸郎,关于他和庄格格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我一直没有问出口。逃亡期间,性命攸关,我若吃这样的醋,显得太不识时务了。况且我相信,癸郎和庄格格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不过是庄格格的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