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漆黑,一个人也没有。我不能一直待在前厅。尽管我很不情愿,但还是走上了楼梯。一种无法克制的力量驱使着我,它总是毫不留情地打败我。这个时候去上床睡觉,显然有些太早,尽管我备受疲惫煎熬。一种可以洞察一切的神秘力量,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知道,我将还会有一些奇遇。我身上的感官开始活动了,试着探寻四周温暖的活的东西。就像刚才投入大自然的怀抱,此刻我的注意力全部倾注在这个房子上面。我身上那个灵活敏锐的触角伸向楼梯,进到每一个房间。房子里有许多人在睡觉,他们的呼吸均匀,粘稠的血液在他们无梦的酣眠中流窜。我深深地感受着这一切。一种自然的平和气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但同时,我也分明感受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就如同磁铁般吸引着我。有一种力量和我一样,都没有入睡。我能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我感到一阵紫色的疯狂,不知道是大地,还是那道目光,把它注入我的心房。一种柔软的东西就在墙壁后面,我能感觉到它。我的心不安起来,就像一小股火焰在我心里闪烁。它停留在我的血液中,并没有燃烧殆尽。我在楼梯上走一步停一步,怀着厌恶的情绪,从内心出发,使用浑身的全部器官,倾听着周围的一切,而不仅仅使用我的耳朵。我知道,没有奇迹发生,今晚就不会过去;没有闪电出现,郁闷就不会终止。于是,我的内心一直在窥视着我向往已久的那种奇迹。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使我感到惊奇。外面整个世界在我侧耳倾听时,又回到我的内心。一切都静止不动,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在这房子里穿过。我无奈地舒展着身体,呼唤着暴风骤雨的来临。一直走到最后的几步楼梯,我依旧疲惫不堪,极其失望。一想起我住的那间房屋就心惊胆战。在我看来,那间屋子简直就是一口棺材。
那个在黑暗中闪光的东西是房门的把手,摸上去有些潮湿,但不冰凉。打开房门,我走了进去。没有拉上窗帘,于是房间的深处赫然有个方框,漆黑的夜色在外面凝结着。透过窗户,在外面浓密的枞树上方,一块飘着云翳的天空显露出来。一道细长的微光直立在窗框的旁边不断闪烁,就像失落的月光在那里找到了归宿。这一景象真是让人不解!这仅有的微光并不能照亮整个世界的黑暗,房里房外一片漆黑。我不禁心头一震,在这月色迷蒙的夜晚,到底是什么在那里发出微光。于是我好奇地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我向前走近一些,那里动了一下。我很诧异,但是并不吃惊。因为在今天这个夜晚,对于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且我还在梦幻中清醒地意识到它们。所以,遇到什么都不会令我感到奇怪,就更不用说遇到这个了。原来是她站在那里。我每上一步楼梯,在这漆黑的房间中每走一步,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她。我身上的感官,冒着火星,透过门墙和房门,我能感觉到她还醒着。她的脸上泛起一片微光,身后的夜色笼罩在她的周围,就像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她靠着窗户站着,心灵缱绻着窗外的大地。屋内有面镜子,一闪一闪地吸引着她思考自身的命运。她就像浮在水面上的莪菲丽亚(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的主人公之一),她由于对爱情彻底绝望,最后跳水自杀,与童话中的人物没有什么两样。
我慢慢地不断走近,心情既激动又害怕。她转过身来,似乎已经听到了我走动的声音。一片阴影湮没了她的脸庞。她并没有显示出惊悚警觉的动作,从容镇定地在那里。因而她是否真的看到我,是否真的听见我的脚步声,我不得而知。我们身边一片沉静,除了墙上的小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突然,她低声说道:“我真的很害怕。”这一声真的出乎我的意料。难道她知道我在吗?她是在和我说话吗?她认出我来了吗?还是她在说梦话?这样的声音,与今天下午在门外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只是由于乌云不断逼近而略显颤抖罢了。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此刻,我一点也不惊奇,更不慌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朝她走去,越来越近。终于,我握住了她的手,很想安慰她一番。她紧握的手像火绒,又热又干,在我的手掌中,手指慢慢地摊开。她就这样毫无声响地把手交给我,浑身软绵绵的,似乎已经完全麻木。从她的嘴唇间再一次飘出那句话:“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是从远方传来。接着她又是一声长叹,在窒息的空气中传来:“唉!这样的天气多闷啊!”这样的声音似乎又从远方传来,但却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就像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诉说一件秘密的事情。此外,我还感觉到,她不是在跟我说话。
我抓住她胳膊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稍微哆嗦了一下,就像今天下午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树木那样。我更加使劲地抓住她,她非但没有反抗,反而放松了。她就像一股温暖的清泉,彻底倚靠着我的身体倾泻而下。现在她的肩膀靠在我的身上,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胸口。她皮肤上散发着闷热,秀发上缱绻着蒸汽,这一切我都可以嗅到。我没有丝毫的动作,她也一声不响。
这一切显得如此古怪,我的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了。我变得焦躁急切起来。于是,我尝试着用嘴唇碰一碰她的头发,她没有反应。于是,我又尝试着吻她的嘴唇。我刚刚碰到,她的嘴唇便突然张开。她的嘴唇是那样干燥、火热。于是,为了汲取我嘴唇上的水分,她就像小孩那般吮吸着我的舌头,但是并不是那种极度干渴的样子。然而在我看来,她就是一个干渴得快要死亡的人。她苗条的身材透过薄薄的衣衫起伏着,就像她的嘴唇一样吮吸着我的身体。虽然她的身体软弱无力,但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的无限贪婪。就在这样的起伏中,我明显地感觉到一阵温热。我搂着她,浑身的感官炽热地燃烧起来。我仿佛在一片温暖湿热的土地上,这片土地如此贴近我,就像今天那被太阳炙烤的大地,静静地躺在那里,干渴地等候着下雨。她身上的广袤无垠、郁闷窒息的世界,正在被我一步步探寻。我不断地亲吻着她,吻了又吻。她面颊上的暖意就像笼罩在田野里的蒸汽,不断地散发出来。而那柔软的乳房,就像是贴着大地,在不住地战栗。
她的眼睛放射出来的火焰曾经是如此黝黑,以至于撼动了我的心房,使我久久不能平静。此刻我迫不及待想把嘴唇移到她的眼皮上,亲吻她的眼睛。我本想在静静的观赏中强烈地体验着所有一切。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却发现她的眼睛紧闭着。她安然地躺在那里,没有反应,没有眼睛,就像是古希腊的石雕面具。她的苍白脸色赫然展露在我眼前,仿佛已经死去的莪菲丽亚的脸重新浮出水面。我很震惊,我头脑中强烈地意识到事情远非我想的那么简单。难道我是在亲吻一个没有知觉的女人吗?是不是我在搂抱一个醉生梦死的梦游女,由于夜晚的沉闷才驱使她来到我的房间?想着这些,我心中不禁惊慌起来。
这个女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她对我更没有什么强烈的要求。突然,她变得异常沉重起来,几乎要压弯了我的手臂。还是把这个丧失意识的少女放到床上或者沙发上吧,不能趁着她酒醉的时候与她寻欢作乐。也许她并没有想给予我什么,而只是她酒后身体内的邪恶力量在驱使着这一切。然而,我刚把她慢慢松开,她就开始呻吟地说:“不要放开我啊!不要放开我!”她在央求我的时候,身体也顺便凑过来,用她的嘴唇使劲地吮吸着。她的眼睛还是紧闭着,脸上痛苦的表情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她一定是想迅速醒过来,可是却又无法苏醒。沉醉于酒意的感官在她身体的囚牢里大声呼叫,挣扎着想要摆脱目前的状态。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她沉醉的面具下面不断地抗争着,急切地想要恢复知觉。我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于是想要亲自动手唤醒她。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其实我也不愿意看到。我焦虑的神经渴望看到她清醒的状态,看到她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像个梦游者一样。不管采取什么办法,我一定要将她从沉溺于享乐的躯体中解救出来。于是,我便又把她搂进怀中,用手掐她的手臂,使劲地摇晃她,并时不时地用牙齿咬她的嘴唇。我知道,为了让她睁开眼睛清醒过来,而不再让她陷入一片浑浑噩噩的迷醉中,我只能这么做。但是她除了呻吟几声外,只是随着我的摇晃不断扭动。“你再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她充满激情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听着有点荒唐。不过,她结结巴巴说出来的话,却使我很激动,霎时间我觉得自己也变得荒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