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又称堪舆、形法、地理……是民间探讨与人类事生事死活动相关的时空之“宜—忌”“吉—凶”的一种术数。风水之于民间习俗与乡土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事生和事死的活动中,我们经常不经意地感受着风水的存在,可我们知道它究竟为何方尤物呢?又缘何在神州大地上顽强地盘桓?那就让我们来听一听阴阳先生贺凤山的话吧……贺端阳在自己的屋子里,正打算脱衣上床睡一会,听得外面有人问,便急忙走出来,见两个戴大盖帽的公安,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屋子,道:
“哪个是贺端阳?”贺端阳道:“我就是!”公安朝贺端阳上下看了一遍,其中一个说:“请你和我们走一趟!”贺端阳道:“到哪里去?”先前说话的公安道:“到了你就晓得了!”贺端阳道:“我又没有犯法,凭啥子要我跟你们走?”先前那公安正要说话,另一公安态度却和蔼些,抢在了前面说:“你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想请你到派出所,谈一下今天打架一事是怎么发生的。”贺端阳一听这话,便也不再说啥,跟随他们走了。
当时,李正秀在菜地里打猪草,回来一听说贺端阳被公安带走了。乡下女人没见过大世面,只以为被公安带走,便是犯了大法,被抓去坐牢的。心里一急,当即便“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眼前一黑,“咚”的一声倒在了院子里。旁边的贺世福、贺世财、肖琴、谢双蓉一见,急忙惊叫着跑过来,掐人中的掐人中,刮痧的刮痧,忙了半天,李正秀终于缓了过来,朝众人看了一眼,便又“哇——我的儿呀……”大哭了起来,哭得要背过气去的样子。众人又反复地劝,一面劝,一面看她脸色不好,忙又把她架到屋里床上,让她躺下,贺世福又急忙跑去把村医贺万山叫来。贺万山来诊了脉,说是急火攻心,气郁结于胸,需要调养几天。贺世福和贺世财听罢,忙道:“端阳没在家里,屋里又有猪又有鸡的,哪个来照顾?
这倒还是小事,要是再有个啥事,怎么办?”贺世财的女人谢双蓉听了,道:“我看还是给端阳他舅说一声,叫他来给端阳的事拿个主意!”贺世财觉得这样也好,毕竟端阳他舅李正林来了,这家里便有了主心骨,便进去问了李正秀她哥的电话。这时很多庄稼人都有了手机,也不像三年前贺端阳挨了贺良毅弟兄的打后,要到很远去打电话。贺世财便照着李正秀告诉的电话号码,给李正林拨了过去。
天黑的时候,贺端阳他舅果然赶来了。李正林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听了贺端阳他们上午打架的前因后果,便明白不会有大的事。派出所带他去,要么是真的调查,要么是吓唬一下,大不了关两天,肯定会放出来的。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正秀,李正秀才放心了一些,挣扎着起来做了晚饭。又去把贺世福、贺世财两弟兄喊来,一则是让他们陪李正林喝酒,二则也感谢他们下午给自己跑路。吃着饭,贺世福突然道:
“他婶、他舅,我说一句话,不晓得你们喜不喜欢听?”李正秀忙说:
“他叔,又不是外人,我们哪有不喜欢听的?”李正林也道:“就是,有啥话你尽管说!”贺世福这才道:“我觉得大侄儿又有人缘,又有能力,按说选个村主任,本不成问题的!可连续两次,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出了问题。我就在想,是不是他老汉的坟,哪儿出了啥毛病?所以我说,你们是不是找贺凤山看一下,如果真是他老汉的坟有毛病,及早收拾一下,这一回选举虽然来不及了,下一回说不定就有希望了!”贺世财也道:“就是!莫小看一座坟,那风水重要得很呢!”李正秀听了,道:“不可能吧,他老汉死了后,他凤山叔没在家里,请的是王家湾的王阴阳来看的地,他说那里可以葬人。再说这么多年,家里也平平安安的,该不会有啥子不对头的地方吧?”贺世福道:“那也不一定!俗话说,阳宅主财运,阴宅主官运!端阳当个小小的村主任,都三番五次受阻,要不是他老汉的阴宅出了问题,又是啥子呢?再说,风水是变化的,要不,人们怎么经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呢?”说完又道,“再说,管它对不对,找凤山看一看,又不费多大的事!”李正林这些年,承包煤窑发了财,愈是有了钱,愈是对风水深信不疑。一听贺世福的话,马上道:“他两个叔说得对,这个事,哪个也讲不清楚,明天就找他凤山叔来看一看!”说完,又对贺世福和贺世财道:“我就拜托两位老哥,明天就帮我去请一下他凤山叔!”贺世福和贺世财爽口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贺世福和贺世财果然帮李正秀兄妹请来了阴阳先生贺凤山。
贺凤山拿出罗盘,对着坟头,先是念了一通《罗经咒》。那咒语道:
手把罗经照四方,乾坤艮巽及中央,坎离震兑皆无忌,遮护人民大吉昌。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古墓,伏尸黄沙,盖土瓦砾,坟基方广,百步随针见之,吾奉杨公急急如令,乾为天门,坤为地门,巽为人门,艮为鬼门。
念毕,这才细细对着罗盘察看起来。看了一阵,方收起罗盘,用红布包了,对李正秀和李正林道:“要说世春老弟这阴宅,无论是朝向、龙脉,均莫得大问题。只是这坟堆,年深月久,泥巴塌了,没有了气势。那先人如果气势不够,后人的气势自然也要缺少一些!”李正林道:“说得有理,那该怎么办?”贺凤山道:“这个简单,只需在旧坟上重新再加一尺多高的土,那便好了!”旁边贺世福、贺世财急道:
“这个容易!”接着又道:“眼下也正是垒坟的时候,我们搭把手,帮忙垒起来就是!”李正林十分感激地说:“那就多谢他两个叔了!”说完又问贺凤山:“除了坟塌了一点外,还有啥子问题?”贺凤山朝四周看了看,说:“要说这坟,虽然朝向、龙脉均无问题,但这四周,总嫌空旷了一些!这地势一空旷,便不能凝聚坐山来龙之气,并消纳四方气煞,因而使得这坟场风水的效应不能显发,所以端阳侄儿之事,总是会功亏一篑……”
贺凤山的话还没完,李正林便插话道:“哦,还有这些讲究?”贺凤山道:“怎么没有这些讲究呢?不但地势有讲究,连墓堆的样式,和人的五行相生一样,也是有讲究的。如金山宜作台形,而忌火堆形;水山宜作覆磬形、偃月形,而忌土堆形;木山宜作层塔形,而忌金堆形;火山宜作蚕茧形,而忌水堆形;土山宜作马鬛形,而忌木堆形。其阔狭居茔之半高,不过三尺许。亦不论高山平地,或土堆或砖砌,其形要相生,如金作土堆,则发更速;如金作火堆,则发必迟!”李正秀、李正林兄妹一听贺凤山这番话,也不明白贺世春这坟形究竟有没有犯忌,一时也搞不明白。
贺凤山接着说:“大凡墓场地势,哪有那般十全十美的?这便要根据穴场四周的地势及地形特征,对坟墓结构进行相应的营造,来培育或改善穴场的风水效能……”李正林听了这话,方才晓得妹夫这坟,即使犯忌,也还可以弥补,于是便马上问道:“他叔,你快说说该怎么营造?”贺凤山没有直接回答,却又滔滔不绝地背出了一番风水理论来:“如何营造,方式极多,如今我只说十二掩法!哪十二种掩法呢?便是长鬛掩、风踰掩、妙掩、高掩、抵掩、楼台掩、墙照掩、伏龟掩、伏钟掩、含砂掩、拱月掩、半月掩。以上十二掩土做法,用砂水高压,四方风吹,前逼岐增,刼曜冲射,前山走窜,倾泻直流,穴下空陷,堂前飘泻,来龙雄猛带杀,天空地漏,左窜右乘,凶顽破碎,凹风暗杀,是以用此做法。还有十二掩土做法外有不能掩者,如何办呢?以开沟掩之,或开播龙沟以掩之,或开云沟以掩之,或造云墩以掩之,或做方土以掩之,或用沟以泄杀气。补土可以制杀,最宜详要。看上下左右前后,前则当开池掩,后则当堆掩,左右杀风则用土坪掩,上则用五星堆土掩。此是剪风消杀,避强炊压之大作用。此理岂凡骨之流所能知?二十四山俱可作用,要看龙穴真假,杀风方向,属何字位,立其此相,避其彼相者矣。看坟宅用五行体式诀。凡作坟宅,尖为火体,圆为金体,方为土体,曲为水体,直为木体,以五行到头入首点穴一节,相生相合为吉,相冲相克为凶。水星入首式宜曲吉,余凶;金星入首宜圆吉,余凶;木星入首宜直,余凶;火星入首宜尖,余凶;土星入首宜方,余凶!”
一番话,说得李正林似懂非懂。其余的人,则是目瞪口呆,不明白贺凤山说的啥,只觉得十分神秘深奥。李正林正要说话,却听见李正秀问:
“他叔,他爹这坟,究竟是凶是吉,犯没犯忌,你可要说真话?”贺凤山忙回答:“他婶子,我刚才不是说了,世春老弟这坟,朝向、龙脉均无问题,并没有大碍。只是四周地势空旷了一些,不能凝聚坐山来龙之气,不能藏风,也不能收水,故而会影响端阳大侄儿的一些运气。当务之急,是要在坟的后面和两边,垒一个半圆形的土堆,像一把椅子一样,椅背要高,两边稍低,墓前再立一块碑,对坟堆形成合抱之势。如此一来,这坟便如稳坐龙椅之中,不但自然能收来龙之气,而且这气也能藏得住。龙气藏得住,煞气又自然能够消弭压住。有道是五行之中,圆形代表金,金生水,水消金,故此墓便是上好的金水墓了。不过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些麻烦!”李正林急忙道:“怎么麻烦?”贺凤山道:“垒这椅圈椅背,需要人工搬运土石,自然有些麻烦!”李正林也朝四周看了一下,又对贺凤山问:“要垒多高?”贺凤山道:“不高,不高,那椅背只要能高过坟头就行!”李正林急忙道:“那有啥麻烦的?我还默倒要垒几丈高呢!”说完,不等李正秀回答,便口气很大地说:“垒,我道有好大一回事呢,不就是垒两个土堆嘛!”说完,便“唰”地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扯出一叠钱来,大大咧咧地对贺世福、贺世财道:“两位老哥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我就拜托你们两位,找人按凤山老哥说的,把我妹夫的坟和周围给垒起来!钱不够,你们尽管说,这点钱,我李正林还是掏得出来的!”贺世福、贺世财一见李正林手里厚厚的一叠票子,不敢去接,只讪笑着说:“他舅这就见外了,要啥钱呢?我们帮忙垒就是了!”李正林想了一想,才道:“这是商品社会,啥事不讲钱?你们不收也好,那就这样,你们去帮我喊人,凡是来的人,我按城里小工的标准给工资!两位老哥帮我监工,我一天付两天的工资!”贺世福、贺世财一听,欢喜得不行,果然就出去找人。眼下农闲时期,在家的人都闲着没事干,一听李正林请人给贺世春垒坟,按城里小工给工资,一下子便拿着锄头、杠子,来了二十多个人。没两天工夫,贺世春的坟,不但高了许多,坟堆后面和两边,也果然垒起了一座前俯后仰、丈多高的半圆形土堆,状如偃月,十分壮观。李正林又去城里錾了一块高大的石碑,拉回来立了。
贺家湾村委会换届刚刚完成,那些被派出所抓去关住的人,便陆续被放出来了。贺端阳一出来,便得知了贺家湾村委会换届的结果,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没有办法。觉得自己村委会主任没当成,还被派出所抓去坐了几天班房,感到十分没面子,像是霜打蔫的茄子一样回到家里。
李正秀忙把给他老汉垒坟的事,向贺端阳说了。李正秀以为贺端阳又会像以前一样,说她迷信。但贺端阳经过两次失败之后,也认为在冥冥中,有啥神秘力量在主宰着自己的命运,因而在心里,也相信母亲说的那些,于是便道:“好,妈,如果凤山叔真的看准了,二天买两瓶好酒,割一块大肉,去谢谢他!”李正秀一听儿子没有责怪她,反而很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欢喜起来,于是也像是给贺端阳打气地说:“俗话都说,风水轮流转,我不相信我儿子的运气,就会走一辈子霉运!”贺端阳道:“就是,妈!”说完又看着远处,又似自言自语:“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辈子,选不上村主任,我死也不瞑目!下一届,骑驴看唱本,我们又走着瞧吧!”说着,右手握拳,用力地挥动了一下,那决心和勇气,又便回到了身上。
——选自长篇小说《〈乡村志〉卷二:〈民意如天〉》
四川文艺出版社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