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简单。”玛德莱娜镇静地说,“就像你刚刚说的,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打小我们便相识了。那时我母亲曾到他的一个亲戚家当伴娘,也正因如此,他时常会来这儿看我。因为他无儿女,自然就在遗产问题上想到我了。也许他曾经有点儿爱我,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哪个女人没有被这样爱过?他可能也是因为这种深藏心底的爱,才在安排自己的后事时,把我的名字写在了他的遗嘱上。他每个星期一都会给我带来几束鲜花,你也不会奇怪,但他却从不送花给你,不是吗?同样的道理,他的遗产无人可送,当然便送给我了。他如果把他的财产送给你,那才真是太滑稽了。干吗他要这样做呢?你是他什么人?”
这几句话说得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听得杜·洛瓦瞠目结舌。但是他还是毫不让步:“不论如何,我们都不可以依照遗嘱接受那份财产,否则将后患无穷。人人都会拿这件事来取笑我,并且对我风言风语。我的同事们原本就非常嫉妒我了,如此一来岂不变本加厉地诋毁我?我一定要比谁都更加注意维护自己的名声和荣誉。况且外面已经谣传说某人是你的情夫了。我不能让你接受这种来意不明的遗产。”
“那好,亲爱的。”玛德莱娜依旧和颜悦色地说,“不过是一百万,我们就放弃吧。”
杜·洛瓦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了这句话,他大声地自说自话着,有意让她听到:“是啊……这一百万……只能算了……他立遗嘱时,为何就没想过这么做是如此缺乏考虑的,他忘记了起码的习俗了。他不知道,这会让我多么尴尬和难堪……在生活中,凡事都该考虑齐全的……他如果把财产分一半给我,就不会有麻烦了。”
杜·洛瓦坐下后跷起了二郎腿,手也捻着嘴角的胡髭。这是他为棘手问题而感到悒悒不乐时的习惯。
玛德莱娜把每逢有空就绣几针的刺绣活儿拿了出来,一边挑选绒线,一边说:“我说完了,你自己考虑怎么做吧。”
杜·洛瓦起初默不做声,后来方嗫嚅着说:“谁都不会明白,为何沃德雷克会选中你做他唯一的继承人,而我竟然也同意了。所以如果按照现下这个方式来继承这笔遗产,于你而言就等于承认了……你们的关系暧昧,而对于我来说,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趋名逐利,无耻至极……所以我们既然要接受,别人的想法就不得不考虑了。得想个万全之计,才能得以避免。也许我们可以让他们相信,他把这笔遗产给了我每人一半。”
“但是遗嘱上写得很明白。”玛德莱娜说道,“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样好。”
“这有什么难的?”杜·洛瓦说道:“你可以以生前馈赠的方法把遗产分一半给我,反正我们没有子女,就可以这样做了。如此的话,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就不敢说什么了。”
“我还是不明白,这种方式怎么能让外人不议论?”玛德莱娜有些不耐烦,“这份遗嘱可是白纸黑字,而且还有沃德雷克的签字。”
“我们又不是要把这份遗嘱贴在墙上,让众人皆晓。”杜·洛瓦生气地说,“说来说去,你这人就是蠢。我们只要说德·沃德雷克伯爵分给我们一人一半的遗产……不就行了?……总之,除非我同意,不然你是拿不到那笔遗产的。而想要我同意,就一定要分给我一半,免得我成为别人的笑料。”
玛德莱娜眼神犀利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随便你,我怎样都可以。”
杜·洛瓦站起来,又开始在房中走来走去。他好像还是有点踌躇,他竭力避开妻子锐利的目光。“不行……绝对不行……看来只能放弃了……这样做才更加妥当……更加体面……如此一来,便不会有谁说三道四了,还可以让那些谨小慎微的人由衷地佩服我。”
但是话音刚落,他便又在妻子的面前停下了:“你看这样如何,亲爱的?如果你愿意,我就单独去找拉马纳尔先生说明情况,看看他的意见是什么。我会把我的顾虑全盘说出,并告诉他,我们已经谈好了,决定对这份遗产全部平分,免得别人说闲话。如果我也得到了一半,别人就无法嘲笑我了。这些道理如此明显,我的妻子可以接受,是因为我这个做丈夫的接受了。作为她的丈夫,我这样对她不会损害自己的名声,这是再清楚不过的。要不然,这件事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的。”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玛德莱娜冷淡地说。
杜·洛瓦更多话了:“情况就是这样,如果对半分,事情就能很圆满,有位朋友给了我们一笔遗产,他不想区别对待我们,不想顾此失彼,更不想留给别人的印象是:‘我生前喜欢这位或那位朋友,死后还是这样。’显而易见,他更加喜欢你,不过在他把遗产给我们时,却很明确地表示了,他的这种偏爱只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纯洁爱情。可以肯定,他如果想到了这点,必定会交代明白的。但他却没有考虑到这么做所产生的后果。就像你刚才说的,他每星期都会给你送几束鲜花,死后也还想为你留下最后的纪念之物,只是未料到……”
“好啦,我知道了。”玛德莱娜不高兴地打断他,“你就别再啰里啰唆的了,快点去见拉马纳尔吧。”
杜·洛瓦通红着脸,片刻后说道:“没错,我现在就去一趟。”
他拿起帽子,临走前加了一句:“关于沃德雷克的侄儿想索取的数额,我会努力以五万法郎解决的,你觉得呢?”
“不行。”玛德莱娜高傲地回答他,“他要十万法郎,就给他十万法郎。如果你不想,这笔钱可以从我那份钱里出。”
“不行。”杜·洛瓦一脸羞愧,“我们还有一百万呢,还是共同分担吧,每人出五万法郎。”
接着,他又说道:“我们就这样办吧,亲爱的玛德,一会儿见。”
他跑去和拉马纳尔说了那个安排,并说那个安排是他妻子提出来的。
翌日,他们便在有关文书上签了字。玛德莱娜·杜·洛瓦在这文书上表示要以生前馈赠的方式,让出五十万法郎给丈夫。
离开公证人事务所,杜·洛瓦见天色甚好,便提议去街上逛逛。他今天格外温和,对待妻子也是呵护备至,深情无比。他满脸笑容,对什么都甚感满意。但玛德莱娜却始终心事重重,面容严肃。
正是寒气逼人的深秋季节,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杜·洛瓦带着妻子来到一间店铺前。他早就看上店内的一只怀表,一直想买。
“我想送件首饰给你,怎么样?”他问妻子。
玛德莱娜冷淡地说:“随便你,我无所谓。”
他们踏进店里,杜·洛瓦问着:“你想要项链、镯子,还是耳环?”
琳琅满目的各类金器和精美宝石陈列在店内,玛德莱娜一看见,顿时满脸的冷漠神情消失无踪,她满怀好奇,兴致勃勃地逐一看完了橱柜内摆着的金银珠宝。
“这个镯子挺不错的。”她看上了一条每节都镶着不同宝石的外形奇特的金手链。
于是,杜·洛瓦问起了珠宝商:“这条手链要多少钱?”
“三千法郎,先生。”
“如果两千五你肯卖的话,我们就买了。”
“不行,先生,我不能卖。”珠宝商想了会儿,还是拒绝了。杜·洛瓦又说道:“不如这样吧,我用四千法郎买这块怀表和这条手链,用现金支付,可以吗?如果还是不卖,我们就要去别处看看了。”
珠宝商为难了,但一再考虑后还是答应了:“好吧,先生,就这个价吧。”
接着,杜·洛瓦告诉了他该送往的住处,并说道:“请用花体字把我姓名的缩写‘GRC’刻在怀表上,还要刻一个男爵的冠冕在这些字母的上方。”
玛德莱娜把一切看在眼里,大为惊异,不禁笑了。走出店子后,她漾着柔情地挽住杜·洛瓦的胳臂。觉得他为人确实精干,魄力十足。现在,他既然已经有了年金收入,当然需要一个头衔了,这是不必说的。
“男爵先生。”珠宝商在他们即将离开时说,“请放心,星期四便可刻好这些字。”
她们来到一家滑稽歌舞剧院门前,发现这里正在上演一出新剧。杜·洛瓦马上说:“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去订个包厢,今晚我们来看戏。”
刚好还有包厢,他们便立刻订了一个。
“不如我们去找个小餐馆吃饭吧。你看好吗?”
“行啊,我同意。”
杜·洛瓦的心情非常好,他接着又想了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不如我们现在去邀请德·马莱尔夫人出来和我们吃晚饭吧,你觉得呢?听说她丈夫回来了,我想去见见他。”
于是他们便来到了德·马莱尔夫人家。杜·洛瓦的心里还在计较着上次同他这位情妇的那场不快。他很庆幸今天有他妻子在场,可以不作任何解释。希望克洛蒂尔德把过去的事全部忘掉。德·马莱尔夫人甚至迫切地要丈夫接受他们的邀请。
整个晚上都过得非常愉快。
直到很晚,杜·洛瓦和他妻子才回来,楼道里的灯早已熄灭了,杜·洛瓦不得不时不时地划根火柴,照亮楼梯。
来到二楼楼梯口,在黑暗中,划着的火柴光焰让楼梯边的那面镜子映照出两人若隐若现的身影,恰如无影无踪的幽灵一样。
杜·洛瓦举高手臂,让镜中两人的身影更加清晰。“看,两个百万富翁在上楼。”他笑得非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