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越王勾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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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公孙圣圆梦(2)

晋定公一脸感激地说道:“敬从先生之教。”

以子贡度之,他入晋之日,夫差就该出兵伐齐。谁知,他在晋待了将近一月,还不见吴国有所行动,正要二次去吴,晋之谍人还报定公,说是子贡先生刚一离开始苏,夫差便下旨征召九郡子弟伐齐。此外,又遣人建别馆于句曲,还要在别馆内外,遍植秋梧,号曰梧宫,使西施移居避暑,俟胜齐归来,即于梧宫相会。

建别馆之事,伍子胥不管,也懒得管。但像伐齐这样的大事,伍子胥身为太师,夫差没向他透露一个字,也没有人征求他的意见,这太师干得窝囊呀!不,不纯是窝囊,是夫差完全抛弃了他。

吴国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强大,得益于两个人,一个是大军事家孙武,再一个就是伍子胥。而在这两个人之中,伍子胥的作用更大,投入的精力也最多。他把吴国当做了他的家,当做了他的孩子。夫差可以抛弃他,但他不能抛弃吴国。闻听夫差要兴兵伐齐,便又不顾一切地闯进馆娃宫,面见夫差,强压怒火道:“大王,越为吴心腹之疾也。齐,不过癣疥之疾耳。今大王听信浮言伪辞,兴十万之兵,运粮千里,与齐相争。此乃重癣疥之患,而忘心腹之毒。臣恐齐之未胜,越祸已至矣。且破齐如得石田,石田之上,寸草不生,何益于吴?”

夫差听了,火冒三丈,破口骂道:“老贼,寡人未曾对外用兵之前,你记恨于西施娘娘,说是寡人因西施娘娘之故,沉湎于温柔乡中。又是遣刺客,又是投帛书,要寡人重振虎威,对外用兵,争霸天下。寡人从了汝愿,兴兵伐齐,汝又口出不祥之语,阻挠大计,该当何罪,武士何在?将这老贼拉下去砍了!”

伍子胥身为太师,又是吴国的擎天大柱,吴人对他敬若神明,也包括夫差未曾为王之时。今日夫差突然这样对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伯嚭跑了出来,假装好人,向夫差奏道:“大王,伍子胥为先王老臣,不可加诛。”

他趋前三步,向夫差耳语道:“大王果真要杀伍子胥,可使他往齐约战,假手齐人而杀之。如此,则一举两得,既除了这个老厌物,又为大王兴兵伐齐增一口实。”

夫差转怒为喜道:“太宰之计甚妙。”扭过头来,望着气得半死的伍子胥,似笑非笑道:“伍太师,寡人念尔有大功于先王,不再加诛,现令尔赴齐约战,不可有辱王命。否则,寡人可是真要大开杀戒了。”

伍子胥何时受过如此之辱,他恨不得扑向夫差,一拳将他结果!唉,不行啊!汝为君,我为臣,以臣弑君,属于十恶不赦之大罪。这样的大罪,吾已经犯过一次了,不能再犯。何况,今非昔比,背楚之时,年不及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如今呢,已经年届六旬,老矣,老矣!唉!他强将耻辱和怒火吞回肚去,翻身跪倒在地:“臣遵旨。”说毕,也不等夫差赐他平身,便站了起来。

夫差板着脸说道:“尔莫急,战书还没写呢,尔暂且在殿上稍候片刻。”

“伯太宰,战书的事,就麻烦你了。”夫差移目伯嚭说道。

伯嚭一脸媚笑道:“敬从大王之命。”

话刚落音,已有人送来帛、笔、墨三物。伯嚭略一思索,挥毫走笔,不消一刻,便将战书写就。书中竭尽谩骂嘲弄之能事,不仅历数了齐君的种种罪行,且辱及齐君之先祖。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激怒齐君,让他杀了伍子胥。

伯嚭将书双手呈于夫差,夫差默念一遍,与伯嚭相视一笑说道:“将书封好,交给伍太师。”

伍子胥接书之后,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大步走出馆娃宫。

是日晚,家人为伍子胥饯行。菜是好菜,可很少有人动筷。酒是好酒,也没有人去喝。

伍子胥将酒樽高高端起说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奉王命而使齐,不是上战场,更不是赴刑场,喝!”

他一饮而尽,将酒樽翻了一个底儿朝天,说道:“我喝干了,谁不想喝,倒给我。”

他这一说,谁不喝呀!

一喝便是三樽。

不,是六樽。伍子胥又端起了酒樽。他的夫人玉儿,忽地站了起来,攥住了他的手。

玉儿红着眼圈说道:“妾知道您心中苦。妾也知道,您这一去,凶多吉少,有什么话,您就说吧,免得憋在心里难受。”

伍子胥轻叹一声道:“夫人,我肚中确实有很多话,说也难受,不说也难受,不说也罢!”

“不,您得说。妾求您了。”

伍子胥长叹一声道:“好,我说。你也知道,伯嚭因我之荐,才得以在吴国立足,贵为太宰。可他,卖国求荣,视我为仇人。而这一次,竟然为我求情,还亲自撰写战书,而这个战书,又不让我看,其意,昭然若揭。我这一去,确也是凶多吉少。我这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勾践必要兴兵伐吴,吴必亡矣!大王因我而立,我愧对先王。我不只愧对先王,我更愧对列祖,伍家的香火,自此断矣!”

玉儿道:“您不必自责,吴国因您而兴,为了存吴,您犯颜直谏,一而再,再而三,由太师变为‘老贼’,您已经很对得起先王了!至于咱家的香火嘛,您去齐之时把封儿带上,只要封儿活着,那香火还会断吗?”

伍子胥深情地望着玉儿说道:“你呢?鲜儿、兴儿怎么办?倒不如咱一块儿去齐。”

玉儿轻摇玉首道:“这不行,如果咱一家全都走了,必然引起大王猜忌,到头来一个也走不了。”

伍封乃伍子胥的长子,长得酷似伍子胥,虽说不大爱说话,但对父母极为孝顺。听了母亲之言,一跃而起道:“这不行,要走,咱全家都走。娘不走,鲜儿、兴儿不走,我决不走!”

玉儿斥道:“封儿,你是不是我的儿子?”

“是。”

“你既然是娘的儿子,就得听娘的。娘已经说过了,咱们娘儿几个如果都跟您老爹去齐,必然引起大王猜忌,到头来一个也走不了。难道,你非要和娘,和鲜儿、兴儿死到一块儿,让伍家断了香火,这才甘心!”

“不,孩儿不是这个意思。”伍封满脸通红地说道。

“既然不是,你就得听娘的。”玉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娘……”伍封还想再说什么,玉儿将手一摆说道:“娘意已决,你不要说了。”

“夫人……”伍子胥也想说点什么,又被玉儿摇手止住。玉儿说:“老爷,您不是吹得一手好箫吗?请把您的箫取来,妾今宵要与您好好合奏一番,从此断弦裂琴,不复鼓琴曲!”

伍子胥颔首说道:“好!”当即取出排箫。

片刻之后,琴箫合鸣,悲悲咽咽。三兄弟听着听着,放声痛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箫琴声停了下来。伍子胥未等天明,便带上伍封径奔齐国,面见齐简公,呈上国书。

齐简公接书在手,越看越是生气,朝御案上猛地击了一掌:“欺人太甚!武士何在,将伍子胥给寡人拉出去斩了!”

此为,早在伍子胥意料之中,既不争辩,也不害怕,束手就绑。

忽听殿下一人高声说道:“主公息怒,臣有本奏。”

齐简公举目一瞧,见是大夫鲍息,面不减色道:“爱卿有何本奏?请速速奏来。”

鲍息者,鲍叔牙之后人,世为齐之大夫。齐之望族,除了国、高之外,便是鲍氏。其叔鲍牧,与伍子胥相善,因鲍牧之故,鲍息得识伍子胥,结为忘年之交。今见齐简公发怒,忙站了出来,为伍子胥开脱:“主公,伍子胥杀不得。”

齐简公沉声问道:“为甚?”

“吴王夫差,听信浮言伪辞,决计伐齐。伍子胥屡谏不听,被夫差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便遣他出使我国,意欲假主公之手,除掉伍子胥。主公若是杀了伍子胥,一来遂了夫差之愿,二来又为夫差伐齐,送了一个口实。此乃一箭双雕之计,请大王明察!”

齐简公翻然醒悟,叹道:“若非爱卿忠谏,寡人险些酿成大错。以爱卿之见,如何处置伍子胥?”

鲍息道:“不唯不能杀,还得以上宾相待,纵之使归。”

齐简公道:“好。”遂命武士解开伍子胥之缚,由鲍息作陪,送至上馆,以佳肴相待。而后,宣陈桓进宫,商议战期,定于春末。

伍子胥在齐期间,鲍息私叩吴事,子胥垂泪不言,但引其子伍封,使拜鲍息为兄,寄居于其家,并嘱咐伍封,自今之后改名为王孙封,不必再用伍姓,以避仇家迫害。

送走了伍子胥,鲍息还报齐简公,叹息道:“伍子胥此番回去,定死无疑。”

齐简公笑道:“果真如此,夫差难逃残杀忠臣之恶名矣。”

鲍息道:“伍子胥死与不死,夫差必当兴兵伐我,大王还是早做准备才是。”

齐简公道:“那是当然。”

半个月之后,伍子胥尚未还吴,勾践便命诸稽郢率越卒三千,来到姑苏听命。夫差闻报大悦,给酒给肉犒赏越师。又传急令一道,命各郡兵马速来姑苏相聚,迟者军法从之。

公元前484年春末,吴之九郡兵马集合已毕,由胥门而出,誓师伐齐。三军行至姑苏台下,夫差号令扎营休息,自己领着一帮亲随径上姑苏台用午膳。膳毕,不觉昏昏欲睡,便靠在象牙榻上闭目而眠。醒来之后,怅然所失,环顾左右,见伯嚭恭立榻前,叹道:“寡人刚才做了一个奇梦。”

“大王所梦者何?”

“适才梦入章明宫,见门内有釜釜:古代的一种锅。两个,炊而不熟;又有黑犬二条,一嗥南,一嗥北;又有钢锹两把,插于宫墙之上;又流水汤汤,流于殿堂;后房非鼓非钟,声若锻工;前园别无他植,横生梧桐。太宰可为寡人解之,吉则言吉,凶则言凶,无须文饰。”

伯嚭稽首称贺曰:“美哉!大王之梦,应在兴师伐齐矣。臣闻,章明者,破敌成功,声朗朗也;两釜炊而不熟者,大王盛德,气有余也;两犬嗥南嗥北者,四夷宾服,朝诸侯也;两锹插宫墙者,农工尽力,田夫耕也;流水入殿堂者,邻国贡献,财货充也;后房声如锻工者,宫女悦乐,声相谐也;前园横生梧桐者,桐作琴瑟,音调和也。大王此行,美不可言。”

听他这么一说,夫差变忧为喜,当即赏赐伯嚭细帛四十匹。

伯嚭刚走,王孙骆来了,笑问道:“不知伯太宰又建何功,受如此之赏?”

夫差便将解梦之事,简要地说了一遍。王孙骆笑道:“没听说伯太宰还会解梦呀?大王若是无疑,也就罢了。若是有疑,何不召公孙圣前来一解。”

夫差道:“公孙圣者,何许人也?寡人未曾闻之。”

“公孙圣家居城西阳山,幼而好学,长而喜游,博闻强记,能通鬼神。”

夫差道:“此异人也,请子为寡人召之。”

王孙骆领旨,即往阳山寻到公孙圣,细叙吴王白日做梦之事,并催他前去圆梦。

公孙圣突然大哭起来,其妻正好在旁,笑曰:“子性太鄙,希见人主,卒闻宣召,涕泪滂沱。”

圣仰天长叹曰:“悲哉!非汝所知。圣自推寿数,尽于今日。今将与汝永别,是以悲耳。”说罢,与妻把臂诀别。

公孙圣随王孙骆来到夫差面前,夫差又将其梦细叙一遍,要他圆之。

公孙圣拜伏在地,良久无语。夫差怪而问之:“先生为什么不说话?”

公孙圣道:“臣一开口,必死无疑。”

夫差道:“汝已经开口了,怎么没有死?”

“那是臣还没有为您圆梦。”

“圆吧,寡人不会杀你。”夫差道。

公孙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曾自推寿数,止于今日,死而无怨。臣所担心的是,臣若死后,大王怕是再也听不到诤言了。”

伯嚭的眉头越皱越紧,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大王叫你圆梦,你就圆吧,啰啰唆唆,说这么多干啥?”

公孙圣白了伯嚭一眼,方才说道:“大王之梦,有些不祥。”

夫差面无表情道:“讲。”

“大王之梦,应在兴师伐齐上。臣闻:章者,战不胜,走章皇也;明者,去昭昭,就冥冥也;两釜炊而不熟者,主大王败走,不伙食也;黑犬嗥南嗥北者,黑为阴类,走阴方也;两锹插宫墙者,越兵入吴,掘社稷也;流水入殿堂者,波涛漂没,后宫空也;后房声若锻工者,宫女为俘,长叹息也;前园横生梧桐者,桐作冥器,待殉葬也。愿大王罢伐齐之师,更遣太宰嚭解冠肉袒,稽首谢罪于勾践,则国可安而身可保矣。”

这一番话,差点把夫差鼻子气歪。正要发火,伯嚭先他一步,向公孙圣吼道:“草野匹夫,竟敢借梦诋毁大王,难道你真的活腻了吗?”

公孙圣瞋目大骂道:“伯嚭老贼,实话告你,当初,伍太师将你荐给大王之时,我曾直言相劝,说你鹰视虎步,其性贪佞,专横而好杀,必为吴之佞臣,伍太师不听。你自己扪心自问,自你入吴之后,都干了一些什么事情?媚事大王,里通外国,陷害忠良……”

字字如斧,砍得伯嚭心惊胆战,移目夫差,一脸无辜地说道:“大王,您,您看他都说了些什么!这……这……这……他恐怕是受了伍子胥的蛊惑吧?”

一提伍子胥,夫差气上加气,戟手骂道:“公孙老贼,汝不但诽谤寡人,连太宰也要诽谤,今日若不杀你,必然惑众!”

说毕,顾目力士石番:“用铁锤击杀此贼,以解寡人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