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和伍子胥也有过交往。当年,伍子胥攻破楚之郢都,是秦兵协助楚人,才将吴人驱退。那一次,秦人虽说打了胜仗,可是,自此之后,秦人知道伍子胥是个人杰。
可夫差不这么看,伍子胥死后,耳边再也无人聒噪,他正要遣使列国,邀请列国之君,于黄池会盟,欲取晋而代之,做天下的霸主。太子佑明知父王这一着,是枚臭棋,想劝,又怕父王不听。突然想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来劝父王。某一日晨,太子佑挟弹持弓,从后园而来,衣履俱湿。夫差怪而问之。
佑对曰:“孩儿适游后园,闻秋蝉鸣于高树,往而观之,望见秋蝉趋风长鸣,自谓得所,不知螳螂超枝缘条,曳腰耸距,欲捕蝉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对秋蝉,不知黄雀徘徊绿荫,欲啄螳螂;黄雀一心只对螳螂,不知孩儿挟弹持弓,欲弹黄雀;孩儿一心只对黄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坠陷,以此衣履俱湿,为父王所笑。”
夫差曰:“汝但贪前利,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也。”
太子佑对曰:“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鲁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临国,齐无故谋伐之,以为遂有鲁矣,不知吴悉境内之士,暴师千里而攻之。吴国大败齐师,以为遂有齐矣,不知越王将率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灭我吴国,屠我吴宫。天下之愚,莫甚于此也!”
夫差怒曰:“此伍员之唾液也。寡人久已厌闻,汝复拾之,以挠我大计耶!再多言,非吾子也!”
太子佑不敢再劝,躬身而退。夫差虽说斥退了太子佑,心中仍然有些不快,归馆娃宫后,向西施问曰:“太子今朝谏吾,不让吾争霸天下。说吾之身后,有一越国,将与吾为敌,吾斥之。然心中有结,娘娘如何看?”
西施笑曰:“好男儿尚志在四方,何况一国之君乎?称霸天下,乃大王之夙愿也。若因佑儿一言而改志,非大王之秉性也。且是,捷鸢从越省亲归来,言说越、楚两国为边界之事打了起来,越国一连吃了两个败仗,惹恼了越王,几倾全国之兵,去打楚国,胜负尚在两可之间,他哪里还有精力图我大吴。大王尽管放心地去黄池与晋争盟,妾温酒以待。”
越、楚开战之事,夫差岂能不知!勾践为什么要在夫差即将北上争霸的时候与楚国开仗,其因有二。其一,你夫差北上争霸,担心我在背后捅上一刀,我这边和楚国干上了,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捅你呀!你大胆地去吧;其二,夫差大会诸侯于黄池,我勾践不能不去呀,现在可以不去了,因为,我在和楚干仗,而楚国又是你夫差的死敌,我是在为你而打呀。我这一打,楚王肯定不会去黄池了。楚与晋一向友好,楚王若去黄池,肯定会站在晋国一边。他不去,对你夫差争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夫差决不会让我把仗停下来,随你去黄池!
夫差是个武人,他手下那一帮子文臣武将,智商也不比他高,若是伍子胥活着,勾践这一招肯定瞒不了他。可惜,伍子胥已经死了。
由于西施的推波助澜,夫差坚定了与晋争霸的决心,大约诸侯于黄池。
公元前482年农历五月中旬,夫差留太子佑同王孙雄、王孙弥庸守国,亲率国中精兵,由邗沟北上,会鲁哀公于橐皋,浩浩荡荡前去黄池。
勾践闻夫差北上,便遣范蠡赴楚营与楚言和。范蠡尚未归来,又命司直皓进引兵三千,杀向吴国。太子佑闻听越兵到了,忙命王孙雄出战,战不数合,王孙弥庸引兵来攻,皓进马蹶被擒。次日,勾践率大军来到,太子佑欲坚守,王孙弥庸曰:“越人畏吴之心尚在,且远来疲敝,吾若胜之,必走。即使不胜,守犹未晚也。”
太子佑点头称是,乃使王孙弥庸出师迎敌,佑继其后。勾践见王孙弥庸率吴兵来攻,亲至阵前,督兵与之战。
王孙弥庸见勾践亲与之战,意欲活捉,麾兵而前。勾践冷笑一声,旌旗一摆,范蠡、曳庸率兵从两翼呼啸而至,势如暴雨。吴之精勇,俱随夫差北上,留国中者,皆为未教之卒。那越国是数年练就的精兵,弓弩剑戟,十分劲利,范蠡、曳庸俱是宿将,吴兵怎能抵挡得住,王孙弥庸为曳庸所杀。太子佑陷于越军,左冲右突,冲突不出,身中数箭,恐被执受辱,自刎而死。
越兵乘胜而进,直到姑苏城下,王孙雄把城门牢闭,一面率民夫上城把守,一面使人向夫差告急。此时的夫差刚刚到达黄池。而参加会盟的诸侯——晋、齐、鲁、宋、郑、陈、秦、曹、卫,已先于十日到达。
夫差自己定的日子,自己却来晚了,其因有二:一是吴国与黄池的距离,比任何一个诸侯国都要远;二是夫差受了伯嚭的蛊惑,从宋国和曹国经过的时候,纵兵抢掠粮食和牛羊,以补军需,既为吴国节省了一大批粮食,又减少了运输的压力,还让将士们改善了伙食。
在夫差到达黄池之前,晋国君臣与各诸侯国频频交往,试图保住霸主之位。齐与吴国有仇,当然愿意拥戴晋定公了,但又不敢开罪吴国,模棱两可。宋、曹二国,原本就站在晋国一边,加之其国又受吴军的抢掠,恨之入骨,坚定不移地支持晋定公做霸主。郑、陈、卫等国,亦心向晋国。唯有鲁国,铁了心要支持夫差。这也难怪,前次齐出兵伐鲁,若非吴国出兵,早就被齐国灭掉了,对夫差感恩戴德,当然要拥戴夫差了。秦国呢?二十三年前,吴王阖闾攻破楚国的时候,曾出兵助楚而败吴。如今,虽说言和了,但面和心不和,本不想支持夫差,可更不想支持唇齿相依而又是世仇的晋国,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夫差来了。
夫差终于来了。
那势头好大!
上千乘战车扬起了铺天盖地的尘土,辚辚萧萧,排山倒海;无数旌旗迎风飘荡,几乎是遮蔽了整个天日;十万将士盔甲鲜明,刀剑如林,戈矛如林,从将帅到士卒,个个神武威猛,气吞山河。
诸侯们惊恐了,战栗了。他们没有料到吴国会来这么多兵马,更没料到吴军如此凶悍。
他们应该料到,黄池之会,其实是兵车之会,是军事力量的较量。晋国乃中原第一大国,又是老牌霸主,要从它手里夺取霸主之位,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能行吗?何况,齐、宋、卫、曹等国,俱站在晋国一边,夫差既然要争霸主之位,那兵带得少了能行吗?
吴军,是白发魔男伍子胥和兵圣孙武亲手调教出来的,曾经以飙风迅雷、不可阻挡之势,一举攻破楚都、踏平越国,把与强晋不相上下的齐国打得落花流水!
于是,不少诸侯国,开始拨弄起心中的小算盘。
当晚,鲁哀公第一个来到了夫差的大帐,向他问安。继之是郑、陈、卫、秦等四国的国君。甚而,连曹国的国君也来了。一时间,夫差的大帐里高朋满座,把个夫差乐得心花怒放,就帐中设宴,款待七国国君。
酒过三巡,夫差起身说道:“各位贤君,晋国为霸虽然很久了,但传到晋定公这一代,他的国力,连一个中等之国都不如,已经不能代周天子号令天下了,致使战乱蜂起,民受其祸。不瞒诸君,寡人此次前来,就是想取晋而代之,还请诸君成全才是。”
话没落声,鲁哀公站了起来,高声说道:“大王破楚、伏越、败齐,威震天下,理应为天下霸主。”
卫灵公也站了起来:“鲁哀公所言甚是,卫国愿拥戴大王为天下霸主。”
郑、陈、秦、曹等四国国君,也纷纷起身表态,支持夫差做霸主。
夫差越发高兴,一一为大家敬酒。大家也相互敬酒,直喝到夜阑方散。
按照会盟的程序,诸侯到齐之后第二天,由周天子赐宴,宴请各国国君。但周天子不会亲来,派单平公代他而行,并做司盟司盟:监盟。。
赐宴后留两天时间,让与会各国进行走访。
第五天,与会国君联合回请单平公,以示对周天子的尊崇和敬重。
第六天,也就是农历六月初六日,该是推举霸主,也叫盟主,举行隆重的会盟大典了。
可就在推举盟主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虽说多数国家都同意推夫差,但晋、宋二国坚决反对,齐国亦倾向于晋。一连议了三天,一连吵了三天,单平公宣布休会。
就在休会的第二天中午,夫差正在帐中与伯嚭、王孙骆等人商议如何说服宋、齐二国,王孙雄所遣之使者至,气喘吁吁地说道:“越兵打到姑苏,太子兵败自杀,姑苏城也被团团包围起来,势甚危急,请大王速速回兵相救!”
夫差又惊又气,怒目伯嚭道:“子不是一直说勾践对寡人一肚子忠心吗?如今,却在寡人背上捅了一刀,子说该怎么办?”
伯嚭心中的惊讶和气愤并不逊于夫差,但他不敢有丝毫的表露,故作镇静道:“大王不必生气,老臣问您一句,这使者您认识吗?”
夫差摇头。
伯嚭道:“既然不认识,他说的话,您就敢断定是真的吗?”
夫差移目使者,使者慌忙说道:“大王,小人的话千真万确!”
话没落音,伯嚭拔剑出鞘,猛地刺向使者。使者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夫差惊问曰:“子……子怎么把使者给杀了?”
伯嚭回道:“大王倾全国之兵北上,为的什么?为的就是争霸天下,这不仅是大王的夙愿,也是先王的遗愿。如今,正处在节骨眼上,使者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传将出去,对大王争霸十分不利,既然不利,留他何用!”
夫差想了一想说道:“子说得不错,做天下的霸主,确也是寡人的夙愿。霸主要做,但姑苏城也不能不顾,那是寡人的根呀!”
伯嚭道:“姑苏城当然要顾。”
“怎么顾?”
“遣展如将军带一支轻骑,悄悄地离开营地,连夜赶回姑苏。我们想办法尽快地结束会盟,只要大王当上了霸主,再借给他勾践一个天胆,他也不敢与大王作对了!”
夫差点头称是:“此言正合寡人之意,但要早些结束会盟,除非让晋国仍为霸主,否则,晋国不会答应。”
伯嚭想了一想说道:“他不答应,咱用武力迫使他答应不就得了。”
夫差道:“好。”
是夜,出令两道,第一道,令展如率战车二十辆,星夜回国抗越。第二道,令吴军将士三更造饭,四更出发,衔枚疾驱,去晋军一里,结为方阵,百人为一行,一行建一大旗。百二十行为一军。中军皆白舆、白旗、白甲、白羽之矰矰:一种用丝绳系住以便于戈射飞鸟的短箭。,望之如白茅吐秀,夫差亲自仗钺,秉素旌,中阵而立;左军亦百二十行,皆赤舆、赤旗、丹甲、朱羽之矰,一望若火,伯嚭主之;右军亦百二十行,皆黑舆、黑旗、玄玄:黑色。甲、乌羽之矰,一望如墨,王孙骆主之。带甲之士,共八万六千人。黎明阵定,夫差亲自执桴鸣鼓,军中万鼓皆鸣,钟声铎声,了宁于,一时齐叩,三军哗吟,响震天地。晋军大骇,乃使大夫董褐至吴军叩问原因。
夫差高声说道:“寡人破越、败楚、挫齐、救鲁,功高天下,理应为天下霸主。汝国不知进退,反要与寡人争长,致使会盟之期一拖再拖。汝国拖得起,寡人拖不起,列国更拖不起,孰为霸主,就在今日。汝国果然有种,请与寡人一战!”
董褐道:“大王所问,外臣不敢自专,容外臣还报寡君之后,再行定夺。”
说毕,三揖而去,还报晋定公。
定公曰:“依爱卿看来,寡人应当何处?”
董褐对曰:“臣观夫差口强而色惨,心中似有大忧,或国中有大变,或越人入其都。若不许他主盟,必逞其毒于我;然许他主盟,得有一个条件——去掉王号。”
晋定公曰:“好,就依爱卿之见,请爱卿再去吴营一趟。”
董褐二次面见夫差,再拜说道:“寡君不是不想让您主盟,贵国以太伯始封,而号曰吴王。周室亦称王,二王岂能并立?您若除去王号而称公,寡君便第一个站起来拥立您为霸主。”
夫差默想片刻说道:“汝言之有理,寡人从之。”遂收兵回营,与诸侯相见,自称吴公。
翌日吉时,夫差身穿衮袍,头戴高高耸立的盟(霸)主之冠,昂然挺立在盟坛上,西向而立;司盟和同盟者,北向而立,面向方明方明:象征四方之神的木刻神位,设在北面堂上。。一群赤膊的大力士牵来了牛、羊、豭豭:公猪。三牲,当场宰杀。杀牲后,割下牲牛的左耳放在珠盘里,由夫差拿着,名为“执牛耳”,并取牛耳血存在玉敦敦:古代盛黍稷的器具。里。
祭告过天地和方明之后,伯嚭奉玉敦而跪进夫差,夫差以指蘸血,涂于口旁,谓之歃血。晋定公次之,齐、秦、鲁、郑、卫、宋、曹、陈等国之君又次之。
按照惯例,会盟结束后,盟主得宴请天使和各国诸侯。夫差归心似箭,率领他的军队,夤夜而去,留下伯嚭代他宴请天使及各国诸侯,谎称自己有病,不能出席宴会。
夫差当了霸主,本应好好庆贺一番,再玩上几天,风风光光地班师。而今,悄然归国,如做贼一般,将士皆疑之。途中又连得告急之报,方知国家被袭,姑苏被围,太子被杀,连展如也为越军所虏,心胆俱裂。又且远行疲敝,皆无斗志。况且,途中又遭楚军袭击,损兵折将,哪里是越军对手,三战皆北。夫差大惧,召伯嚭责之:“子屡屡向寡人言道,勾践对寡人一肚子忠心,寡人方释之使归,又复其国增其地。今不仅叛寡人,又攻寡人之都,杀寡人之子,屡败寡人之师。子速去越营,为寡人请成。越若不允,子胥‘属镂’之剑犹在,当以赐子!”
这一番话,说得伯嚭汗流浃背,谢罪而去,慌忙赶到越营,匍匐于地,恳之曰:“寡君责外臣屡屡为贵国美言,方有今日之败,命外臣来贵营请成。请大王看外臣薄面,赦吴之罪,其犒军之礼,悉如越之昔日。”
勾践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犒军之礼,悉如越之昔日!寡人堂堂一国之王,被逼到为夫差养马、驾车、尝屎的地步,他夫差愿意为寡人养马、驾车、吃屎吗?他如果愿意,寡人便许子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