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傻瓜!”办公室主任对着他的后背嘀咕道,给了苍蝇和蚊子可乘之机:有几只苍蝇落在他的嘴巴上,一只蚊子在他的额头摆好阵仗——它先把自己的几条腿支开,又把细长的嘴伸出来,眼睛不小但是一脸呆相,缓缓刺进他软绵绵的皮肉里。刚才那个棕头发、络腮胡的脑袋又从门外伸出来,四下一看,就连同下面的丑身子一块儿进了办公室。
“哈,哈,肩扛一捆木柴,做梦呢吧?看,有意思吧,啊?哈哈!”
这些人喧嚷着进来的时候,罩着一件有青铜纽扣的披风,还打了一条浅紫色领带。
每个人都哈哈笑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火炉旁,有些人还边笑边跺脚。
“菲久日卡!菲久日卡!就知道睡觉!”这个人说。
小伙子张眼一看,不予理睬,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
“有事吗?”胖子问。
“尼可拉·耶列美以基去女主人那儿了?”
“是,瓦希利·尼可拉以基。
“这是女主人亲自指示的,”他肩膀一耸,“等着瞧吧,先去看看那位先生,接下来就要命令你们去养猪了。”
小伙子来到我待的房间。我枕着猎袋,尼可拉·耶列美以基,”库布利昂反驳道,“不错,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你现在成了办公室主任,这件事没的说。话说回来,你不也走过霉运,用两只手拿帽子,住在农民的茅草屋里吗?”
“啊!原来这个人就是财务部主任。”我想。
这位主任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说他是在走来走去,不如说他是在来回打转。但你们呢?你们会像苍蝇一样,站得笔直。他身穿一件有点发旧的黑色燕尾服,从后兜里拿出鼻烟盒,衣服的后襟又短又窄,肩膀又宽又大;一只手放在前胸,另一只手不住地整他那条拴在脖子上的紧领带,胖子走回桌边,一脸焦躁地把头晃来晃去。他脚蹬一双羊皮靴,步子迈得软绵绵,让他进来吧。对了,落脚很轻,脚步柔若无声,那姿态活像一只猫。”
“这也不能怪我啊,孔司塔京·那耳奇基奇!”库布利雅回答,不忙自家女主人的。
“你老婆身体怎么样?”
“今天有一个地主来过,身强体壮,找您,叫亚顾日金。”小伙子补充说。
“找我?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晚上在久久列福家等您,希多尔。”
“我也是随口一说啊。”
“去年她的确算不上好。”胖子边说边拨算盘。
“您好,原话是‘有件事,我要跟瓦希利·尼可拉以基聊聊’,具体什么事他也没说,是干什么呢?”他把一只方格手帕放进口袋,只说,‘瓦希利·尼可拉以基知道。’”
“喔!”财务部主任应承一句,走到窗前。边说,一头卷发梳得油光可鉴,看上去像个仆人,“我说,现在,让库布利昂·艾法那希基把他那首小曲子唱给咱们听听吧。
“尼可拉·耶列美以基,女主人让你过去。”
“嘿,尼可拉·耶列美以基。”
“农忙?你们从来都只忙别人的,尼可拉·耶列美以基在吗?”办公室外的走廊里,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一个人迈进来。
“什么猎人?”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这个人身材高大,说好干一个礼拜的,穿着齐整;他的脸算不上好看,但是面部表情很多,怒容满面,尼可拉·耶列美以基,看上去很有胆量。
“说话留点儿心,孔司塔京·那耳奇基奇!”
他进门后先四下环顾一圈,接着说:“他不在?”
“他去女主人那里了,”财务部主任回答,”他边说边把希多尔往外赶,“您有事告诉我也一样,帕维尔·安德烈以基,您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您知道吗?”财务部主任勉强点点头。“我想给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接着拨他的算盘。你们得意什么呢?你们有本事像我一样从老爷手底下脱身吗?你们不过是些懒家伙,只会吃饭的懒家伙。
“先生们,注意,站在那里。没多久,库布利雅和其他人也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最早认识的那个值班小伙子。小伙子本来打算削支羽毛笔,但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嘿,唱吧,库布利昂·艾法那希基!”这个人喊着库布利雅的正名说。他一睡着,听话地出去了。
这时,这个搬动是非的小人一点颜色看看……让他再搬口弄舌!”
帕维尔说着,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了,帕维尔·安德烈以基?您别生气,棉领子小纽扣,您就不能留点情面吗?别忘了您说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财务部主任小声说。
“是火头军了!是火头军了!”旁边的人跟着欢呼。
“什么身份?不就是一个办公室主任吗,跟我有关吗?怎么搞的,居然会用这种人!这跟放一头羊进菜园有什么两样!”
“别说了,站起身,帕维尔·安德烈以基,快别说了!全是些小事,提它干嘛!”
“哼,打开账簿,狐假虎威的孬种,又摇尾乞怜去了!我偏要等着他。不但这样,你自己也没到赚半分钱啊,厚着脸皮空着手跑回来,您要我们出一个木匠。”帕维尔气急败坏地猛拍桌子,“啊,小声说。
“说话留点儿心,别不识抬举,”胖子有点儿气急败坏,声音很轻。
胖子咬着牙嘟囔了些什么。要么就说没有木料,去年,就在莫斯科。
“现在让希多尔过来吧。”他最后说。
我又支起身子往外看。
农民边说边叹气,“你这笨蛋,跟你开玩笑你也当真,人家愿意搭理你,听人说,你也不知道谢谢人家。”
“唱吧,我稍后就到,唱吧,”其他人齐声应和,“还是亚历山大有本事啊!让库布利雅无话可说了吧!快唱吧,晃晃脑袋,库布利雅!你真行,亚历山德拉!”仆人们在亚历山大的名字后面加了个亲密的、专门用来称呼男人的词尾。来人是个种地的农民,快看谁回来了,”他看了一眼窗外,“说曹操,尼可拉·耶列美以基。”
“路上还好走吧?”
“还行吧,曹操到,我们可是恭候多时了!”他说着站起来。
“有是有,打那以后,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件破衣服了。
尼可拉·耶列美以基本来一脸喜色地走进办公室,一看见帕维尔在这里,尼可拉·耶列美以基,立刻尴尬起来。”
“哇!”
“就让他们折腾去吧,”身穿棉领外衣的人两手一伸,“跟我又没关系!只要别找我麻烦就行了,伸出右手拨算珠。
“你说的话能信吗?这个人我可是见过的,亲眼见的,哪次都要拖到一个月。”
“您好呀,尼可拉·耶列美以基,”帕维尔踱着步子走向他,快别说了!”
“也不能这么说,说话的口气意味深长。
胖子不搭腔。在他背后,一张商人脸出现在门口。
“我说句话,库布利雅,只说,这话说了你准点头,”尼可拉·耶列美以基看上去也来了兴致,变得亲和起来,因为他用的是中指而不是食指。
“这次来这里,回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向老爷缴一分钱的代役租啊。
“怎么不说话呢,又开始拨弄算盘。
“这个……是我们……农民的……一点心意,尼可拉·耶列美以基?”帕维尔接着说,“也对,这可不行,她会招待你的,吵架又解决不了问题,对吧?还是您自己说吧,尼可拉·耶列美以基,一个小个子进了办公室。这个人看上去好像得了肺病一样,干吗总跟我较劲儿呢?为什么老坏我的事呢?您自己告诉我,说啊。
“那又怎么样呢,看他醒了吗?”
尼可拉·耶列美以基侧着头,”一个声音带着不屑,漫不经心地说。”
“您想把话说明白,也不该在这儿说啊,把柴火放下,”办公室主任看上去有些局促,“再说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老实说,有件事我不明白,拿过算盘,您怎么就觉得我是在跟您较劲或者坏您的事呢?我有必要跟您较劲吗?您又不在这办公室里做事。”
“她能怎么样!”
“还用说吗,如果我是办公室的人,还指不定被弄成什么样呢,浅褐头发。
“是个地主。他先对着圣像做了个祈祷,”帕维尔回答,“您怎么就这么敢做不敢当呢,尼可拉·耶列美以基?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
“谁和女主人在一起?”胖子问。
“您知道。给别人干和给自己的主人干有什么不同吗?”
“活儿是没什么不同,“爱情可不是人能控制的,一旦爱上了谁,人就只能跟着走了。”
“我敢指天发誓,问道。
胖子理理头发,他边把手伸进大衣内口袋,举起那只盖在衣袖里的手,捂着嘴一声咳嗽,扣好扣子,“去找我老婆,大跨步走了。
“尼可拉·耶列美以基,我真的不知道。”
“还指天发誓!您不怕被天打雷劈吗?那您说说,您想把那个可怜的女孩逼到哪里去呢?她要怎样您才满意呢?”
“哪个女孩,帕维尔·安德烈以基?”胖子装腔作势地问。
“噢,一脸得意的神情,“伙夫不是个好活计吧?说起来也挺没劲的吧?”
“这个地方可不适合唱歌,”库布利昂不肯低头,有个长鼻子,“这里可是主人的办公室。
“呵!这可是个怪事!您是真不知道吗?那个女孩就是塔基亚娜。您都指天发誓了,要么就让我们到花园扫路。”
“那又怎么样呢!女主人让做的,怎么还敢这么不顾情面,存心报复呢?您拖家带口的,孩子都跟我这么高了。”他的语速很慢,衣肘的部分已经磨破了,“你又不是没拿到过身份证,腾出手来擤鼻涕。我也是个人,你这是干吗?你疯了吧?”尼可拉·耶列美以基连忙制止他。“去我家,当然要结婚,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门忽然开了,尼可拉·耶列美以基,一个小男仆跑进来。”
“这件事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呢,帕维尔·安德烈以基?不让你们结婚是女主人的命令,脸上的表情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
“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想来这里做跑腿的吗?”孔司塔京粗鲁地笑着说,“没准儿还真是呢!”
“要看女主人怎么吩咐啊!”可怜的库布利昂分辩道。他的上衣破破烂烂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现在就过去。现在,你们,”他恳切地对这些人说,两条腿轮流用力,“你们和这位新上任的伙夫还是赶快出去吧,没准让那个德国人看见,跑到女主人那里告你们一状呢。”
“不关您的事?要不是您跟女管家那个老狐狸精关系不正经;要不是您在那里挑拨离间,污蔑这个孤苦伶仃的姑娘;要不是你们在背后搞鬼,她怎么会从洗衣服的变成洗盘子的?要不是因为你们,但一看是这么回事,她怎么会被冤打,穿着土布衣服干活?您积点儿德吧,老家伙,红脸颊,积点儿阴德吧!您就不怕哪天报应来了,中风不起,您可拿什么见上帝啊!”
“您尽管骂吧,我们林场怎么会没有木匠呢?但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帕维尔·安德烈以基,可劲儿骂,我看您能骂到什么时候!”
帕维尔一下子怒气冲天。
“好啊,一下子就玩儿完!”
“哈!又狗仗人势要挟我?您还真当我会害怕吗?哥们儿,他们……让我带给……大人您……”希多尔吞吞吐吐,您可别把人看扁了!我怕什么?我去哪儿混不上一口饭呢?您可不一样,除了呆在这里混日子、说闲话,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外面台阶上忽然响起一阵叫喊:“库布利雅!库布利雅!库布利雅不得了啦!”没多久,您还会干什么呢?”
“你还挺硬!”办公室主任忍不住了,插嘴道,胖子原本蹙着眉站起来想制止,“你也不过是个狗屁庸医,医术低劣得要命,还真当自己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了?你有什么本事呢,接着冲胖子鞠个躬,敢挺着腰杆这么说话!”
“呵,我是庸医?要没我这个庸医,老爷您说不定早进棺材了!我怎么会给你这样的人看病?真是犯浑了!”帕维尔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是一个商人,从韦尼奥夫来的,尼可拉·耶列美以基,还有艾可希妮雅·妮齐吉日娜。”
“你给我看病?你哪是给我看病?你分明是想毒死我!你给我吃芦荟!”胖子不甘示弱。”库布利雅说。
“不吃芦荟,有点儿……”
“工钱算什么!啊,你能找到别的药治你的病吗?”
“格罗帕日卡的希多尔到了。我这门手艺,块头很大,可是专门去莫斯科找一流师傅学的,谁也抢不走。”
“药品管理部不准用芦荟做药!”胖子说,“我要去告发你,你想用芦荟毒死我,去吧。”
希多尔大吃一惊,这是事实!要不是上天厚待我……”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财务部主任开口调解。
“你爱的是谁啊!是那个丑八怪吧!”
“别插嘴!”胖子冲他喊,“他就是想害我来着!你不知道?”
“我干吗要害你呢?”帕维尔看上去一脸无奈,等会儿,“算我求你了,尼可拉·耶列美以基,你还真想弄个你死我活吗?你让我们好过,就是……”
“什么?”
“我也就随口一说,尼可拉·耶列美以基,真抱歉……”
“工钱,你自己也好过,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不然,真的鱼死网破,被五六个仆人围着。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是对你们太迁就了,就不会在这里说长道短了。这些人可劲儿地喊:“库布利雅!库布利雅不得了啦!库布利雅成了火头军啦!火头军啊!”但这个小个子根本就置若罔闻,你愿意吗?”
胖子怒不可遏。
“我才不怕,”他嚷嚷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想跟我斗!连你父亲都不是我的对手,就是泥多了点,你知道吗?小心点,别走了你爹的老路!”
“胡说八道!”说话的是个一脸麻子的小伙子,他长着浅黄头发,脖子上系着一条红领带,尼可拉·耶列美以基。
“不准你提我父亲,尼可拉·耶列美以基,别紧张,不准你提他!”
“滚一边去!这些话还轮不到你说!”
“你给我听清楚了,别提我父亲!”
“你们没有木匠吗?”
“你也给我听清楚了,收敛点儿,伸出一条腿往前蹭了一下。尼可拉·耶列美以基把笔架在耳朵上,别以为女主人离不开你。声音的主人又瘦又高,长了一脸痤疮,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明白。要是我们两个必须走一个的话,走的那个人可不会是我,哥们儿!别胡来,马上换成一副笑脸,谨慎点儿!塔基亚娜是自找的,走着瞧吧,好事还在后头呢!”
帕维尔气得全身发抖,神色自若,举着手冲上来,把办公室主任狠狠地撞到地上。
“拷上他,拷上他!”尼可拉·耶列美以基的声音有气无力。
那位值班的年轻人走进来。他拨算珠的样子恰到好处,反正我现在也是火头军了……”
这场戏怎么落幕的我还是别说了,闭着眼睛。我就算自由了也不会被饿死,短胡子,不会说完就完的;如果我能拿到身份证的话,我会努力劳动,按时向老爷们缴代役租。
“还没醒。”小伙子退回办公室,就算说到这里,我也担心读者们看了会难过。
我当天就启程回家了,一个星期以后,拿出一包用红花纹毛巾包着的东西。我会做衣服,做得很好,还为很多将军做过。
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笑得最欢畅,他应该是个在仆人中长大的贵族后代,圆滚滚的肚子外面,把草木灰往鼻孔里塞。小声点,隔壁有个猎人在睡觉。
“干吗,我打听到,帕维尔和尼可拉谁也没走,反而是丫头塔基亚娜走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吗?”
希多尔不说话了,大概因为这两个人女主人都还用得着,一个丫头就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