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所识用的人才,不仅帮他本人成就了一番功业,同时对晚清的政治、军事、经济、外交、文化也有着深远影响。当时湘军的主要将领,江忠源、罗泽南、胡林翼、左宗棠、杨载福、彭玉林、李树斌、曾国荃等人,几乎全都处于曾国藩的门下,或是因他提拔,或是因他极力推荐,他们才成为了军事大臣,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后来又因为建立军功而进入政界,成为国家的高级行政官员。如左宗棠被封为大学士,彭玉林被封为兵部尚书,杨载福、曾国荃做过总督,江忠源、胡林翼等人做过巡抚。尤其可贵的是,当时的一批科技人才,也因为曾国藩的重用,成为海内一流的科学家、工程师,如徐寿等人。
世人对曾国藩的知人善用评价甚高,他的故旧门生尤多褒辞赞语。郭嵩焘为曾国藩所作的墓志铭说:“以美化教育人材为己任,而尤以知人名天下。”俞木樾说藩国藩:“尤善相士,其所识拔者,名臣名将,指不胜屈。”就连刚直自负的左宗棠,后期与曾国藩龃龉甚深,但曾国藩死后,仍寄联挽曰:“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
【经典格言】
文士之自命过高,立论过亢,几成通病。
大抵天下无完全无间之人才,亦无完全无隙之交情。大者得正,而小者包荒,斯可耳。
吾辈为众所附者,全在忠义二字
(1860年10月23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家书】
沅弟左右:
初九夜接初五日一缄,初十早又接初八日巳、午刻二缄,具悉一切。
初九夜所接弟信,满纸骄矜之气,且多悖谬之语。天下之事变多矣,义理亦深矣,人情难知,天道亦难测,而吾弟为此一手遮天之辞、狂妄无稽之语,不知果何所本?恭亲王之贤,吾亦屡见之而熟闻之,然其举止轻浮,聪明太露,多谋多改。若驻京太久,圣驾远离,恐日久亦难尽惬人心。僧王所带蒙古诸部在天津、通州各仗,盖已挟全力与逆夷死战,岂尚留其有余而不肯尽力耶?皇上又岂禁制之而故令其不尽力耶?力已尽而不胜,皇上与僧邸皆浩叹而莫可奈何。而弟屡次信来,皆言宜重用僧邸,不知弟接何处消息,谓僧邸见疏见轻,敝处并未闻此耗也。
分兵北援以应诏,此乃臣子必尽之分。吾辈所以忝窃虚名,为众所附者,全凭忠义二字。不忘君,谓之忠;不失信于友,谓之义。令銮与播迁,而臣子付之不闻不问,可谓忠乎?万一京城或有疏失,热河本无银米,从驾之兵难保其不哗溃。根本倘拔,则南服如江西、两湖三省又岂能支持不败?庶民岂肯完粮?商旅岂肯抽厘?州县将士岂肯听号令?与其不入援而同归于尽,先后不过数月之间,孰若入援而以正纲常以笃忠义?纵使百无一成,而死后不自悔于九泉,不诒讥于百世。弟谓切不可听书生议论,兄所见即书生迂腐之见也。
至安庆之围不可撤,兄与希庵之意皆是如此。弟只管安庆战守事宜,外间之事不可放言高论毫无忌惮。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弟之闻本不多,而疑则全不阙,言则尤不慎。捕风捉影,扣槃扪烛①,遂欲硬断天下之事。天下事果如是之易了乎?大抵欲言兵事者,须默揣本军之人才,能坚守者几人,能陷阵者几人;欲言经济,须默揣天下之人才,可保为督抚者几人,可保为将帅者几人。试令弟开一保单,未必不窘也。弟如此骄矜,深恐援贼来扑或有疏失。此次复信,责弟甚切。嗣后弟若再有荒唐之信如初五者,兄即不复信耳。
咸丰十年九月初十日
【注释】
①扣槃扪烛:比喻不经实践,认识片面,难以得到真知。扣,敲;扪,摸。宋·苏轼《日喻》:“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盘。’扣盘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钥,以为日也。”
恭亲王奕
【译文】
沅弟左右:
本月九日晚上收到沅弟于五日寄来的一封信,十日早上又接到八日巳时、午时的两封信,从信中得悉一切。
九日晚接到的信中,字里行间满是骄矜之气,还有诸多悖谬之言。世间万事变幻莫测,义理玄奥,人情难以通晓。天道也非人力所能为,而你写出这样一手遮天、狂妄无稽的言辞,不知究竟是凭借什么?恭亲王的贤明,我曾多次亲眼目睹,并经常听旁人夸赞,心中很是佩服。但他平常的行为举止太过轻浮、聪明太露,虽然多谋,但却多变。如果让他在京城过久,而圣驾又远离京城,恐怕时间长了也难以让人满意。自开战以来,僧王所带领的蒙古诸军在天津、通州各地的战斗中,竭尽全力与洋夷拼死作战,又怎么会留有余力而不肯尽力呢?皇上又怎么会下令禁止他们死拼而有意命令他们不尽全力作战呢?只要将士们不遗余力地奋勇杀敌,即使不能取得胜利,皇上与僧王都只能无可奈何、仰天长叹了。以前你多次来信中都说应该重用僧王,现在不知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僧王被皇上疏远,可我这里并没听说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做臣子应该积极地响应皇上的诏令,分兵北上救援,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现在我们之所以虚名在握,为众人推崇,都要归因于我们对皇上和朝廷的忠义。不忘朝廷和皇上叫做忠,不失信于朋友叫做义。任凭圣驾远离京城,身为臣子,若不闻不问,难道还能称之为忠吗?万一京城重地有什么闪失,热河本来就没有充足的银两和粮食,一旦情势危急,护驾军兵难保不会出现哗变溃散的动乱。如果大清的京师重地丧失,那么即使收复了南方的江西、两湖三省,又岂能保大清不败呢?若果真如此,百姓怎么会主动完粮纳税?商旅怎么会情愿缴纳厘金?各州县的将士又怎么肯甘心听从命令呢?与其不北援京师,而在数月之内同归于尽,还不如挥军北上救援京师,以匡正纲常、弘扬忠义,成就忠臣之举。即使最终百无一成,死后也不致悔恨于九泉之下,不致被后世非议。弟弟曾说千万不可听从书生的议论,我的见解恐怕就是书生的迂腐之见吧。
安庆城的围兵绝不可撤,关于此事,我与希庵的意见是一致的。你只要负责处理好安庆的战守事务,其余的事无须你肆无忌惮地乱发议论。孔圣人说过:“多闻阙疑,慎言其余。”你阅历尚浅,平生的听闻本来就不够丰富,心中的疑问却是一个接着一个,以至于言谈疏漏狂妄,不够谨慎。仅靠捕风捉影,扣架扪烛,便主观武断地议论天下之事。你以为天下之事当真如此容易了解,能够轻易地作出论断吗?大体上讲,若要领兵打仗,对本军的人才必须心中有数,擅长坚守的是哪些人,善于冲锋陷阵的是哪些人;若要治国安邦,必须对天下的人才做到心中有数,可以保举做督抚的是哪些人,可以保举做将帅的是哪些人。现在若让你立即列出一个保举的奏单,恐怕你会感到很为难吧。像你现在这样恃才骄狂,我担心援敌前来进攻,你会低估敌军,必然会有所疏失。这次的回信,对你的批评和指责都很恳切。今后你若再有像类似初五那天所寄的荒唐的信来,我便不会再给你回信了。
咸丰十年九月初十日(1860年10月23日)
【精华点评】
“忠义”二字历来是密不可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在君主与军队统帅、主帅与部帅之间,如果缺乏了“忠义”,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南宋年间,名将宗泽领兵抗金期间,俘虏了金将王策。王策原是辽的将领,辽灭亡后成为金将。宗泽亲自为他松绑,劝他说:契丹本来与宋是兄弟之国,如今金掳掠我徽、钦二帝,又灭掉了辽国,我们应同心合谋报仇雪恨才是。王策一听感动得落下泪来,表示愿意参加抗金战争,于是他们制订了大规模的抗金计划。宗泽又联络北方义军头领王善、杨进等人以及八字军、忠义军等,与他们协同作战,连连告捷,金兵闻风丧胆,听到宗泽的大名都噤若寒蝉,称他为“宗爷爷”。
正是这些类似的众多历史事实启发了曾国藩,使他深深认识到“忠义”对战争取得胜利的重要性。对曾国藩的这一观点,蔡锷感慨:“右列各节,语多沉痛,悲人心之陷溺,而志节之不振也。今日时局之危殆,祸机之剧烈,殆十倍于咸同之世,吾侪自膺军职,非大发志愿,以救国为目的,以死为归属,不足渡同胞于苦海,置国家于坦途。须其耿耿精忠之寸衷,献之骨岳血渊之间,毫不反顾,始能有济。果能拿定主见,百折不磨,则千灾百难,不难迎刃而解。若吾辈军人将校,则以居高位享厚禄安福尊荣为志,目兵则以希虚誉得饷糈为志,曾胡两公必痛哭于九泉矣。”
【经典格言】
吾辈所以忝窃虚名,为众所附者,全凭患义二字。不忘君,谓之忠;不失信于友,谓之义。
对降将应宽严相济
(1862年5月9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家书】
沅弟左右:
李世忠穷困如此,既呼吁于弟处,当有以应之。三千石米、五千斤火药,余即日设法分两次解弟处,由弟转交李世忠手。
此辈暴戾险诈,最难驯驭。投诚六年,官至一品,而其党众尚不脱盗贼行径。吾辈待之之法,有应宽者二,有应严者二。应宽者:一则银钱慷慨大方,绝不计较,当充裕时则数十百万掷如粪土,当穷窘时则解囊分润,自甘困苦;一则不与争功,遇有胜仗以全功归之,遇有保案以优奖笼之。应严者,一则礼文疏淡,往还宜稀,书牍宜简,话不可多,情不可密;一则剖明是非,凡渠部弁勇有与百姓争讼,而适在吾辈辖境及来诉告者,必当剖决曲直,毫不假借,请其严加惩治。应宽者,利也,名也;应严者,礼也,义也。四者兼全,而手下又有强兵,则无不可相处之悍将矣。
水师独攻金柱关,恐难得手,不如不泄此机,待陆兵渡江,再行下手为妙。
少荃于三月廿七日谕旨饬署苏抚。广东督办厘金,放晏端书,以其为戊戌同年而派。朝廷之用心,良可感矣。
同治元年四月十一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李世忠穷困到了这种地步,既然他到弟那里求援,弟应当有回应。三千石米、五千斤火药,我今天想办法分两次送到弟那里,由弟转交到李世忠手里。
李世忠这种人残暴险诈,最难驯服驾驭。他投诚六年,官做到了一品,但他的许多同党还不能摆脱盗贼行为。我们对待他的办法,应宽松的有两点,要严格的有两点。应该宽的两方面是:一方面银钱要慷慨大方,决不计较,在充裕时就将数十万上百万的钱掷之如粪土,在穷困时也要解囊分润给他,甘愿自己困苦些;另一方面不与他争功,遇到胜仗把全部功劳归于他,遇有保举的事情用优奖笼住他。应该对他严格的是:一要礼文疏远、淡泊,来往要少,书信要简单,话不要多说,情谊不要过密;二是要讲明是非,凡是他的部下弁勇与百姓争斗,而恰巧在我们的辖境之内,又有来诉告的人,一定要弄清是非,毫不掩饰,请他严加惩治。应宽的是利,是名;应严的是礼,是义。如果这四方面顾及全了,手下又有强兵,就不会有不能相处的悍将了。
水军单独进攻金柱关,恐怕难于成功,不如保守这个机密,等到陆军渡江后再行动为好。
少荃在三月廿七日接到谕旨,令他任江苏巡抚。广东省督办厘金,让晏端书去了,因为他与我同是戊戌年的进士,所以派他去。朝廷的用心,实在令人感动。
同治元年四月十一日(1862年5月9日)
【精华点评】
用人都想用能人,而这类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智者多诈,勇者多怒”,要使人才真正地发挥作用,就必须做到“宽严相济”,既怀之以德,又严之以法,使他们扬长避短,各尽其用。在这一点上,曾国藩运用得最为娴熟。曾国藩善于识人、用人,当然自有一套笼络人心的办法,不外乎就是给他们官做,给他们钱花,给他们名誉和地位。在这封信中,曾国藩教导其弟曾国荃如何驾驭太平军降将李世忠时说:“此辈暴戾险诈,最难习驯驭……应宽者:一则银钱慷慨大方,绝不计较。当充裕时则数十百万,掷如粪土。当穷窘时则解囊分润,自甘困苦;一则不与争功,遇有胜仗以全功归之,遇有保案以优奖笼之。应严者:一则礼文疏淡,往还宜稀,书牍宜简,话不可多,情不可密;一则剖明是非,凡渠部弁勇,有与百姓争讼,而适在吾辈辖境及来讼告者,必当剖明曲直,毫不假借,请其严加惩治。”一方面,曾国藩主张对降将许以高官厚禄,收买人心;另一方面则采取“礼文疏淡”,“情不可密”,而严之以礼义,与其保持一段距离。他认为,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好处:一则避免一旦降将“旧病复发”而自身反受牵累;二则“临之以庄”,保持一种庄严感,使他们知威从命,不敢犯上。
【经典格言】
吾辈待之之法,有应宽者二,有应严者二。应宽者,利也,名也;应严者,礼也,义也。
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
(1862年5月10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家书】
沅弟左右:
水师攻打金柱关时,若有陆兵三千在彼,当易得手。
保①彭杏南,系为弟处分统一军起见。弟军万八千人,总须另有二人堪为②统带者,每人统五六千,弟自统七八千,然后可分可合。杏南而外,尚有何人可以分统?亦须早早提拔。
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节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
【注释】
①保:保举,荐举。
②堪为:胜任。
【译文】
沅弟左右:
水师攻打金柱关的时候,如果有陆军三千人在那里,会容易得手。
保举彭杏南到你那里,是为弟弟那里统一起见。弟弟的军队共一万八千人,总要另外有两人可以胜任统带的,每人统五六千人,弟弟自己统带七八千人,然后可以分可以合。杏南以外,还有谁可以分统?也要早早的提拔。
办大事的人以多选接替人手为第一要义。满意的人选不到,可以姑且选其次,慢慢地教育培养。
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1862年5月10日)
【精华点评】
办大事需要多选替手。曾国藩非常重视这一点,一个人的力量总是弱小的,选择合适的人选协助自己成就事业,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身边有个得力的助手,定然能使自己工作起来更加方便,所以找个替手不失为上上之策。曾国藩认为,一个人不论是智慧绝顶者,还是大仁大智者,都是有缺憾的,不可能完美无缺;相反,愚笨至极的人也有可爱之处。本着这样的想法,尤其是他认为自己属于“中材”,或接近于“笨”的一类,因而更注意吸取他人之长,以补一己之短。他的幕府就像一个智囊团,有什么疑难问题,曾国藩都让他们出高招、献良策。
在同幕僚长期合作共事的过程中,曾国藩经常以各种形式向他们征求意见,在遇有大事决断不下时尤为如此。有时幕僚们也常主动向曾国藩投递条陈,对一些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和解决办法,以供其采择。可以说,曾国藩是以众人的智慧为己所用的典型人物。他自己深得众人相勘之益,也多次写信让他的弟弟曾国荃如法炮制。他说左宗棠的气概和胆略过于常人,因而希望能与他一起共事,让他来帮助弥补自己的不足之处。他还劝曾国荃“早早提拔”下属,再三叮嘱:“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且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其后曾国荃屡遭弹劾,诽议也多,曾国藩认为是他手下无好参谋所致。
【经典格言】
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节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训练士卒
(1862年7月27日与曾国荃、曾国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