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丽终于找到买主。这人姓雷,开着一辆公爵王轿车,说是搞矿业的。鲁丽说,这是医院一个同事的朋友,身家至少几百万,只这辆车,就值四五十万。雷老板看了院子,表示还可以,问卖多少钱?牟新民战战兢兢地报出20万。雷老板说不值,顶多十万。讨价还价后,雷老板给15万,说是顶天的价格,多一分也拉倒。鲁丽把牟新民叫到一边,说价格还可以。牟新民强压着激动,装得愁眉苦脸地说,这是胡家的房子,他不敢做主。
15万!比胡松定的12万足足多出三万元!回家路上,牟新民手舞足蹈地骑着自行车,兴奋得想把车把一丢,在车上翻个跟斗。忽然,像沉沉夜色中萤火虫般的光点一闪,他的心倏地一动,生出一个主意。
回家,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胡荷。
“15万,不错啊!”胡荷很高兴。
“不,只有14万,我们留一万。”牟新民神色凝重地说。看见胡荷不解地看着他,他说出刚才的想法:“你想,我们出力出钱整修房子,还垫付了电费水费,这些该不该算一笔?还有,最终是我找的买主,总有辛苦费吧?鲁丽虽没说什么,人家不能白帮忙,多少也要表示。”
“你说的都对。不过,一家人,欺欺瞒瞒的,不好吧?”胡荷委婉地反对。
“胡松定的12万,就这样,也多出两万。要说,他们还该奖励我。”牟新民理直气壮地回答。
胡荷顺从地默认了。
牟新民喜滋滋地告诉胡松和胡竹,好不容易找到买主,14万。不料,胡松断然拒绝:
“物价在涨,房价也要涨。起码16万,少一分都不卖。放着就放着,反正又不喂它吃饭。”
牟新民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他恼怒地看着脚下,愤愤地大口抽烟。胡竹一来担心两人顶撞,二来也急需用钱,打着圆场道:“这样吧,就照16万,我们各自找买主,如果不行,再商量。牟哥,你那边暂时拖一下,说爸出差了,等他回来决定。”
“随你们。”牟新民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说得轻松,16万?自己去卖,我不管这事了。”回家,牟新民赌咒发誓地说。
“我哥是不是晓得啥了?不然,咋突然加价呢?”胡荷不安地揣测。
“不可能!照他这么说,卖16万,我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倒贴一万元?”牟新民沮丧地打开电视,不想纠缠这件事。
胡松忙乎一阵,还是没找到买主。胡竹沉不住气了,主张就照14万卖。胡松无奈,只有同意。他们叫牟新民将买主约到小院,共同签订协议。
签协议前一天,牟新民来到医院,把鲁丽拉到一边,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
“快说,我正忙着。”鲁丽不耐烦地催他。
“那个院子又维修又买东西,我垫了一些钱,他们没补我。我想,协议能不能只签14万,另外一万单独给我?”
“我不管这些,你同雷老板商量。”鲁丽好笑地把牟新民上下一打量:“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商业头脑!”
牟新民脸一红,做贼样地垂下眼睛。
鲁丽挂通电话,把话筒递给牟新民,让他自己同雷老板谈。雷老板很爽快,一口答应他的要求。
签协议时,胡家三兄妹全到场。胡松不知哪股筋没舒通,又老调重谈,要16万。雷老板把脸一沉:“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咋的,逗着玩是不是?”
“哥,你咋变得婆婆妈妈的?”胡竹不高兴地一瞪胡松:“签!我代表我爸。”
胡松悻悻地住口,一双眼睛,却不放心地扫着雷老板和牟新民。
协议签了,内容较简单:卖房价格14万元,先付三万订金;一个月内,办完产权手续后,余款现场付清;产权过户人可以是雷老板,也可以是他指定的其他人;如有违约,双倍退还订金。然后,胡家兄妹代表父母依次签字,胡松写了订金收条,牟新民将院门钥匙交给雷老板。出门,待胡松和胡竹走远,雷老板把牟新民拉到一边,塞给他一叠今年刚面世的百元大钞。胡荷漠然地望着街口,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胡家兄妹忙碌着准备手续:派出所证明,证明胡远鸣夫妇只有胡松、胡荷、胡竹三个子女;父母同意卖房并授权子女代办的委托书,单位必须加盖公章;父母的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三人的单位证明,证明他们确系胡远鸣夫妇的子女;三人的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等。
去房管局办手续那天,雷老板没来,鲁丽来了。鲁丽说雷老板已去海南。她指着旁边一个中年妇女,介绍是张总,由她全权办理手续并付款。交代完后,鲁丽要回医院,匆匆地走了。
胡松警觉地打量着这个张总,露出很不情愿办手续的样子。但是,对方拿着协议原件——协议明确约定,可以由雷老板指定的人前来过户,他无法说什么。
所有证明材料交进窗口,办事员给他们开了收条,叫他们一周后凭收条来拿证。胡松突然无端地生气了,板着脸,谁也不理,径直骑车走了。
“我哥的脾气,简直越来越坏!”胡竹嘟哝着。胡荷附和地笑笑。
至此,牟新民的心才完全放下,觉得那一万元十拿九稳了。他激动地在心里计算,这笔房款会怎么分,胡荷会得多少。他估计,胡荷至少能分两万。加上现在的一万,他们将有三万元。三万啊!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他计划,除了买架钢琴,剩下的全部存进银行,慢慢享用利息。
一周后,双方如约去房管局。胡松捏着产权证,直到张总如数付清11万元,他一张张地清点无误后,才将产权证交给她。张总非常恼怒:“看你那样子,防贼一样。我们花了20万元买房子,还是诈骗犯不成?”
“你说啥,20万?”胡松惊愕地盯着她,气急败坏地问。
“是啊。雷老板说他买成15万,要去海南发展,缺资金,非要20万不可。我们一看,院子还可以。恰好,我们公司要在锦都设办事处,就买了。”张总坦然地回答。
胡松惊呆了。一种被人耍弄受到欺骗的感觉,火焰一样,从他脚底一腾而起。“太狠了,转手就赚五万!”胡竹像被活生生地剜去一块肉,恨恨地跺着脚。胡荷心虚地瞥着丈夫。牟新民也在心里大骂雷老板。他甚至怀疑,鲁丽与雷老板串通,从中一倒就赚了大钱。
胡松冷静下来,找雷老板理论已无意义,签协议时人家就已谋划好了,何况,产权证已经过户,说什么也是多余。蓦然,他想起张总提的15万元。
“协议签的14万,我们也只拿了这么多。还有一万呢?”
“我咋清楚?你们去问雷老板。”张总忿忿地转身就走。她一边走,一边骂:“没见过这种人!钱付清了,产权证也办了,还没完没了!”
“你说,到底咋回事?”胡松怀疑地问牟新民。
“我咋晓得?不信,你们去问鲁丽,雷老板是她介绍的。”牟新民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枉,一张瘦脸涨成猪肝色,眼里似乎还闪着委屈的泪花。
“走,找鲁丽。”胡竹愤愤地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不搞清楚,一辈子都想不通。”
“会不会,鲁丽私吞了一万元?”胡松皱眉又问。
“咋会呢?她是我老同学,不可能干这种事。”牟新民哭丧着脸,一口否认。无奈之下,他只得带着大家去医院。
鲁丽正在办公室闲谈,牟新民嗫嚅着把她叫出来。胡松紧随着他,他无法对鲁丽暗示什么。
门诊部花台前,胡松全盘谈出刚才的经过,追问那一万元下落。他死死地盯着鲁丽,眼光犹如寒光闪闪的利刃,似乎要剖出鲁丽的心,弄清到底是什么颜色。
“管我啥事,你们应该去问雷老板。他谎报高价,或是记错了,或是为这房子又有一些开支,我一概不知。”转头,她生气地埋怨牟新民:“不是老同学,哪个想管这些闲事?我早说过,我只牵线,其他的你们谈。真是,好心没好报,倒像这一万元我得了。”她赌气地转身就走。
胡松与胡竹相互看看,没了主意。
“回去,如实给老人家讲。”胡松铁青着脸说。
客厅里,风扇悠悠地摇动,送出一阵阵凉风。胡远鸣静静地坐着,听着胡松讲述刚才的一切。
“这个亏,吃得太大了!”胡竹悔恨莫及地说。
胡松补充道:“雷老板转手赚多少钱,是他的事,谁叫我们没本事找到买主?关键是那一万元钱,要么是雷老板撒谎,要么是鲁丽拿了,要么——”他冷冷地盯着牟新民。
“你怀疑我?”牟新民一跃而起,色厉内荏地顶撞道:“我才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张总说的你相信,我说的,你就一句不听?”
“我又没点你的名,紧张啥?”胡松不依不饶。
“哥,你也该公正一点儿。凭良心说,我们新民整修房子,累了十多天。你们没找到买主,叫他找。他在外边也没关系,才求到鲁丽帮忙。事情办完了,反而疑神疑鬼……”胡荷委屈地帮丈夫说话。
胡远鸣挥挥手,制止她说下去。他看看堆在桌子上的钱——包括三万订金,共是14扎百元大钞,宽厚地一笑:“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猜,更别下结论。不管怎么,胡松说卖12万,现在卖了14万,谈不上吃亏。对你们兄妹来说,信任是亲情的基础。这样吧,我早同你妈商量过,我们还有工资,不需要多少钱。我们留五万,你们三兄妹一人三万。这次维修院子和联系买主,新民很辛苦,也用了一些钱。我从我这份钱中,拿五千元给新民,算是嘉奖和鼓励。”说完,他数出五千元,递给牟新民。
牟新民诚惶诚恐地推辞,感动得泪花直转。胡远鸣微笑着,把钱强塞给他。
胡松很不自在地垂着眼。
院子卖下来,明里暗里,胡荷和牟新民总共得了四万五千元,与胡远鸣夫妇一样多,比胡松和胡竹整整多出一万五千元。但是,牟新民不仅不高兴,反而感到窝囊和沮丧。
那天拿了钱,从岳父家出来,胡荷就啰啰唆唆,一面抱怨他,一面自责:“看,我爸多相信你,啥都替你着想。你呢,背后还拿了一万元。如果哪天我爸和我哥晓得了,叫我怎么做人?我也是,被鬼迷住了,稀里糊涂的,没有阻拦你……”
从那天起,哪怕为一点儿生活琐事,只要两人意见不合,胡荷就会扯到卖房的事上:“你这人,心眼太多,只想着自己。就像上次卖房子……”
“又咋样?”一次,牟新民忍无可忍,气得两眼像要喷火:“第一,我没有私自拿钱,一万元在你那里;第二,一切都同你商量了的,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受了蒙蔽,一时糊涂。”胡荷振振有词。
“那就把钱交给爸,如实坦白。”牟新民威胁道,做势要去衣柜取存折。
“那,咋给大家说?要去你去,我没脸见他们。”胡荷的声音低下来。
胡竹是个爽快人,事情一过,不多想什么,对牟新民的态度,仍同以前一样。胡松却始终放不下卖房的事。有时在岳父家遇上,对牟新民随意讲的每一句话,他都带着深深的戒意,怀疑地打量着他。
牟新民再没找过鲁丽。自己背后吞了家里的钱,又带家人去质问,鲁丽一定看不起他。他能想象,鲁丽会把俏美的眼睛一挑,“你咋是这种人啊?”
胡荷给女儿买了钢琴,“珠江”牌,五千多元。她请了一个音乐学院的老师,每周一次,来家里教琴,每次40元。听到优美的琴声,牟新民就会想起卖房的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