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黄金荣担心万贯家财被共产党没收,决定将万贯家财换成黄金、美钞,让儿媳李志清领着他长孙黄源煮一家,先去香港,再投台湾,他留幼子伴他暂住上海。但他还是做了两手准备,仍然拍了登记照片,而且在照面背面写好姓名、年龄、籍贯、住址,要李志清到香港后,替他申请台湾入境证,以防万一。这些东西现在还在李志清的保管之下。
这样,杜月笙便吩咐一起走的几家以及李志清一家:“大家把行李收拾好,说声走马上动身。”
就在这时,也有一些进步人士找到十八层楼,劝杜月笙弃暗投明。因此,外间传言杜月笙正在与共产党暗中联络。这引起杜月笙身边弟子以及一些朋友的不安。陆京士、骆清华、王先青等纷纷来拜访先生。
都是恒杜弟子,几人在客厅里坐下,杜月笙便开始和他们商议去留的问题。
“黄任之(炎培)来过三次了,邀我到一个秘密地点,跟周恩来碰一次头,我怕不妥,黄任之说决不碍事,而且只是见一次面而已,并不讨论任何问题。”
三个人一听,都很着急。
首先,陆京士急忙问道:“先生怎么回答他的?”
杜月笙反问一句:“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回答?”
骆清华听师父不直说,就嚷着道:“先生千万不可上他的当!别人可以不走,但是先生是非走不可的。”
接着,就有人附和了。只见王先青郑重其事地说道:“老夫子,这件事万万不可的。一旦双方见了面,就算什么都不谈,一碰头就成了铁的事实,讲都讲不清。”
“好,我跟你们的意见一致。”杜月笙这才说出谜底,“我已经拒绝了黄任之。”
三位弟子这才惶然大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老夫子在试探他们。
但还是有朋友对他不放心,王新衡每次来看望杜月笙,总要说起外间的传言,总要提醒杜月笙,千万不要听信别人的蛊惑,一定要离开上海。
“别人都可以不走,你老兄是非走不可!”
“走,一准是要走的。只是现在没有必要喊出来说我要走,免得到时节外生枝。”
杜月笙总是笑着说。
1949年元月底,调任新职的上海市社会局长吴开先,离沪赴台,然后到广州履新。
行前特地到十八层楼公寓看望杜月笙。
吴开先晓得当时已有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人员暗中游说若干杜门中人,担心这些人接受共产党的指使,来游说杜月笙。因此,吴开先趁临别之际,以20多年老朋友的身份,特地再来提醒杜月笙。
谈到了杜月笙迫在眉睫的动向问题,吴开先认为杜月笙即使无法去台湾,也得走香港,他可以逃难到任何地方,就是不能留在上海靠拢共产党。
“月笙兄,你不要忘记民国十六年清党的时候,你杀过什么人?你也晓得‘血债血还’是共产党一直在喊的口号。台湾、香港你都可以去,就是不要留在上海。”
“这些我都晓得。开先兄,你尽管放心,我一准会离开上海。”杜月笙深深领首。
吴开先所提醒杜月笙的,是1927年“四一二”事变前一天晚上,杜月笙指使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鑫宝“四大金刚”将共产党上海总工会负责人汪寿华,杀死于沪西枫林桥一道密林中一事。此刻想起那一幕,杜月笙觉得恍如隔世,感到自己有难以逃脱的罪责。
即便如此,杜月笙仍然没有放弃留沪的希望。在上海解放的前一个月某一天,他把家里的门卫、保镖、娘姨、茶房统统放了假,只留下亲信总账房黄国栋,负责在十八层楼上摆一桌宴席。从下午五点半以后,陆续来的赴宴者有钱新之、黄炎培、章士钊、盛王华、沙千里、史良,最重要的一位客人是由徐采丞搀扶进来的,全国解放后担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的张澜。一桌九人在餐室里关着门密谈了一个晚上,直到9点多才结束。
散席后,杜月笙亲自搀扶张澜下楼,在底层又将张澜扶上汽车。
要知道,蒋介石决不允许自己的亲信、走卒“变节投敌”。正在外间风传杜月笙与共产党方面的人暗中来往时,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和上海市长吴国祯一起来到十八层楼。此时国民党正在叫嚷“保卫大上海”,蒋介石为此从浙江奉化溪口老家秘密飞到上海,亲自布置防务。而汤、吴前来,就是要杜月笙出面组织“上海市城防工事建筑委员会”,并担任该委员会主席。
其用意可谓一箭双雕,既要借杜月笙的牌子筹募城防工事款项,在灭亡前再做一次搜刮;同时也是给杜月笙一次为党国尽忠的机会。
而杜月笙心里十分清楚,南京虎踞龙盘,长江号称天堑,尚且守不住,黄浦滩一片平地,一洼芦花荡,连座城墙都没有,怎能抵挡得住人民解放牢的进攻呢!特别是如今募捐已不同往昔,有铜钿的朋友走的走,飞的飞,大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捐得出200亿元的城防款。在这个时候还倡导募捐,实在是不合时宜。
尽管如此,由于外间传闻对杜月笙的处境极为不利,虽然病魔缠身,无法起床,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也只好强打精神,想尽办法来摊派捐款,务使筹募的目标得以顺利完成。如此一来,杜月笙可能投靠共产党的传言便不攻而自破了。
终于在1949年4月10日,蒋介石在上海召见杜月笙,先对杜月笙在前段时间“领导”上海绅商各界搞“国际化”、“自救救国运动”表示赞扬,并为此举未能得到国际支持而失败感到惋惜。又对逮捕杜维屏一事作了一番解释。
“去年经国扣了维屏,我当时正在前线,一点也不知情。否则,我怎么会让他们那样胡闹!叫至亲好友丢脸的事,我能干吗?”
杜月笙晓得蒋介石又在演戏,但听了这番话之后,心里的闷气多少还是消了一些。
蒋介石又乘机提起杜月笙组织的共进会在“四一二”大屠杀中发挥的作用,特别提起杀害汪寿华一事。
“在适当的时机去台湾吧!”
杜月笙看的出,蒋介石是真心实意拉他去台湾。但他已经看透了这个不讲情面的退位总统,企图拉一帮人去给他做陪葬。
不久,李宗仁的和平计划宣告全面失败。4月21日,解放军发动全面攻击,自安徽荻港渡过长江,23日李宗仁悄然飞往桂林,南京弃守;28日宜兴、吴兴、长兴国民党军相继撤离,40万解放军正向上海四郊集中,淞沪大战将起,杜月笙不得不动身了。但几经权衡,杜月笙还是决定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为妙。即不去台湾,也不留上海,而是去香港。对国共双方都不即不离,若即若离。
而他给蒋介石方面不去台湾的理由是:台湾天气比较热,比较潮湿,对他的气喘病不利。而真正的原因有二:其一,他看透了蒋介石,追随蒋介石到台湾,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他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其二,他在作着两手准备,到香港避过风头之后,或许会回有机会返回故土。
他曾经对心腹账房黄国栋透露说:“我现在对你直说,因为蒋介石叫我去谈了话,我不得不走。我到香港住一段时间,就要回上海来的,共产党方面的朋友向我谈到,解放后要我参加新政协。所以你在上海不会有什么问题。”
杜月笙还交给黄国栋三封信,吩咐他在上海解放后,将这一封信分别交给廖承志、盛王华和潘汉年,但是杜月笙是否真想弃暗投明,不得而知。在此间,杜月笙已经托朋友在香港坚尼台路18号顶下一幢房子,作好了逃亡香港的一切准备工作。
1949年5月1日,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围攻上海前夕,杜月笙不得不走了。由于健康原因,他不能乘坐飞机,只能乘船。杜月笙带着几房太太、子女、保镖、佣人一大群,和一大帮亲戚朋友,包括金廷荪一家,万墨林一家、顾嘉棠一家、朱文德一家,乘坐一万多吨的荷兰渣华公司客轮“宝树云”号,逃往香港。
在与杜月笙随行的亲属中,便有孟小冬和她的养女杜美娟。
早在平津战役爆发之初,解放军势如破竹地向平津推进。杜月笙放心不下远在北平的孟小冬,让姚玉兰以姐妹之情马上去信,劝孟小冬迅即来上海。当时北平人心惶惶,谣言纷传,孟小冬无依无靠,六神无主。接到姚玉兰的信后,一种温暖之情油然而生,便匆匆打点行李准备离开北平。
得知孟小冬答应南下上海,杜月笙深感欣慰。由于交通已经中断,杜月笙立刻派出专机前往迎接孟小冬。孟小冬再次踏进十八层楼大厦,杜月笙晓得这次她不可能再有机会离开了。
“往后你就安心留在上海,把杜公馆当作自己的家,不好吗?”杜月笙劝慰孟小冬,“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定然会让你再登台。”
直到这时,杜月笙仍然没有明白,孟小冬要的并不是再次登台,她要的是一个名分!但无论如何,杜月笙的一番苦心,仍然使孟小冬感受到有生以来少有的温暖。
“小冬,你就留下来,哪里都不也要去了。”姚玉兰也好言相劝,“这么大年纪,还只身漂泊,要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孟小冬自忖时局动荡,孤身无依,又仰慕杜月笙仗义豪侠,特别是有感于他多年的照顾之恩。当然还有姚玉兰和她姐妹般的情谊,于是决定往后就以杜门为其安身立命之所了。所以杜月笙举家到香港,孟小冬和养女杜美娟作为家人随行。
购票时舱位都是分散开的,所以杜月笙、姚玉兰和孟小冬,三个人只有一间头等舱,舱内有两张单人床,外带一张三等床位。姚玉兰便与孟小冬商量好,两个人轮流值班照顾杜月笙,轮到歇息时,就去那张三等铺上睡一会儿。
时值杜月笙不知第几度喘疾大发,方告小愈之后,气喘之势平复了许多。但见“宝树云”号自外滩启旋,舱外的喧哗声渐渐安静下来。只闻机声隆隆,衬托舱中的一片缄默,陡增了些生离死别的悲枪与凝重。
“宝树云”号通过黄浦江,直驶吴淞口,杜月笙的出生地浦东高桥转眼即逝。别矣上海,此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归期。
看着身边的姚玉兰,杜月笙不禁感慨道“我守了一辈子寡,差一点就失了节。”
“就是嘛,可见得一个人凡是都该有自己的主意。”姚玉兰应和着,她知道,杜月笙这是在说自己终于毅然决然,挣出重围而赶往香港。
望着船尾翻腾的巨浪,望着渐渐消失的大上海,杜月笙晓得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偌大家业、庞大事业,昔日的繁华显赫、盖世声名都将离他远去,晓得与他血肉相连的黄浦滩、呼风唤雨几十年的大上海都将与他杜月笙再无关联,心里顿时像被抽空了一般,整个精神支柱顿时坍塌,瘦骨嶙峋的身子再也无力支撑,躺在床上犹如搞木死灰,全部没有了生气与生机。
在长达两天两夜的旅行中,杜月笙几乎没有离开几次床铺,成天成晚的躺在床上,与姚玉兰、孟小冬默默相对。亲朋好友都晓得他正在病中,也都晓得这次离开上海,他的心情与精神状态定然不佳,大家相互告诫,莫要前去打扰。
1949年5月3日,“宝树云”号客轮抵达香港,闻讯赶来迎接的只有在港的少数家人和亲友。来到预先顶下的坚尼地台18号,杜家上上下下颇感意外。
坚尼地台18号是一楼一底的房子,杜公馆在一楼,楼上住的就是杜月笙浦东同乡、多年好友陆根泉一家。陆根泉是陆根记营造厂的老板,是举国闻名的营造业巨子。一楼杜公馆就是陆根泉通过香港房地产业的朋友,用6万港币顶下来的。
不久,杜公馆的各色人等陆陆续续地道路香港。在杜公馆的人看来,这一层楼的房子无论怎样都无法和杜家在上海的任何一处住宅相比。楼下杜公馆既无庭园又无围墙,厅不像厅,房不像房,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几间房而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全屋精华所在唯有一间半圆半方的大客厅,看上去还够宽敞,够气派。正房只有三间,其余小房间都是将就走廊空隙隔出来的。
可是,杜公馆到香港的人实在不少,杜月笙二太太陈帼英带着老五杜维翰、老六杜维宁暂时去了台湾,除开不算,有三太太孙佩豪,四太太姚玉兰和孟小冬,长儿长媳杜维藩夫妇已经有四名儿女,老二杜维垣、老三杜维屏、老四维新,都已建立小家庭,老七维善、老八维篙还在读书,外加大小姐杜美如,孟小冬的义女杜美娟,光是家中的眷口便有20多人。
此外还有跟出来的随从徐道生、司机小阿三钟锡良、大司务“小鸭子”及其手下、男仆陆圆、解子信,女佣阿妹、小妹等四人,佣人就有10多个。
这一层楼的杜公馆怎么装下这一大群人,实在是伤透了脑筋。后来安排姚玉兰和孟小冬的两间房分别附在杜月笙的大房间外面,劈面相对,而且声息相通。其余房间,一间做了秘书胡叙五的办公室,另外几间分别住了杜美如、杜美娟和老七杜维善、老八杜维篙。
这几个人安排下之后,这一层楼已经没有空隙。灶披间只够住一两个佣人,其他的佣人必须住在外面,每天早出晚归。
而二太太陈帼英由台湾到香港,便住进新宁招待所。二太太一直想定居台湾,而杜月笙并无此意,两人话不投机,二太太一气之下,带着她的两个儿子老五杜维翰、老六杜维宁及两个媳妇回了上海,从此再没有离开上海。
三太太孙佩豪则在外面与儿子同住。杜维藩一家六口花两万港纸在建华街顶了一层楼,与同时来自上海的王新衡一家隔街而居。
剩下的就是成了家的三儿一女,则老三杜维屏住堡垒街,老二杜维垣和老四杜维新住在渣华街。二小姐杜美霞是金公馆四少奶,跟随金廷荪的一大家人也住在渣华街上。
这次到港后,与杜月笙经常不离左右便是总管万墨林和杜月笙的表弟朱文德。为了照顾杜月笙,这两个人都在坚尼地台租了房子,朱文德一家住在坚尼地台10号,万墨林一家住6号,和杜月笙的坚基地台18号等于比邻而居,往来十分方便。
香港杜公馆和任何一处杜公馆不同,那就是坚尼地台门庭冷落车马稀,几十年来杜氏门庭的热闹风光仿佛已成陈迹,不过杜月笙也没有到落日余晖、苟延残喘的地步。而是一来他一直处于病态之中,二来由于大陆局势急转直下,香港是国共双方都在公开活动的是非之地,杜月笙有心避一避风头,所以一直很低调,杜月笙这次到香港,和抗战时期在香港大不相同,杜公馆门前再也没有了昔日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常来杜公馆的都是平日的至亲好友。
坚尼地台杜公馆客人虽少,但每天中午饭厅里都准备两桌饭。一张圆台桌一张四方桌。通常那张圆台桌便可坐开,圆台桌坐不下了,再开方桌一席。
在这个时候,经常来杜公馆吃中午饭的,除了杜月笙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顾嘉棠、金廷荪、万墨林、朱文德外,还有王新衡、骆清华、沈楚宝等人。
一般情况下,多半是“小八股党”硕果仅存的老兄弟顾嘉棠头一个到,他特地先来打一个转,问问月笙哥夜里睡眠和早餐情况,问过便走,风雨无阻。到快吃中午饭的时候,他如果没有应酬,这顿中饭便十有八九在杜家吃。杜月笙精神好,他便陪陪杜月笙。不然就在外面饭厅陪陪杜公馆的其他朋友。
杜月笙气喘病不发的时候,有三桩消遣,其一是赌,其二是书,而其三是为唱。日子过得闲淡不已,过惯热闹繁忙生活的杜月笙很是不习惯,但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的大势已去,再也站不起来了。每天拖着病体,想着这些,煎熬可想而知有多深了。
遗骨海外,留下十万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