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色兰花
1819200000028

第28章 傍晚敲门的女人(10)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秃耳朵孤零零地蜷缩在草堆里。不时的,它抬起头来,朝公狐狸逃走的方向望望,又低下头去,用后腿轻轻地挠挠肚皮。

也许,孩子们在它的肚子里闹着要出来啦!

那天夜里,我隐约听见了一声尖叫。好像是秃耳朵在叫。但,我分不清自己是醒还是睡着,终于没有起床。

第二天清晨,我决定不去后院了,就从窗口看看,以免再惊动了这对患难夫妻的相会。

可是,当我从窗口偷偷往草堆上看的时候,一个万万想不到的情景,惊得我失声叫了起来:

“啊呀!——”

秃耳朵死了。

蜷曲着身子缩在草堆里死了。

它的那只本来用草药包得好好的腿,不知怎么断了,从伤口里流出的紫血,染红了金黄的稻草。

那血,已经干了。

秃耳朵的身子,也已经僵硬了。

我一拳头打碎了玻璃,从窗口跳了出去。

我看明白了,全看明白了!

秃耳朵的嘴上沾着草药和纱布片,那本来包得好好的腿,是它自己给咬断的呀!

它知道我已经两次看见了它的丈夫,它害怕它的丈夫因为营救它,而落得同它一样的下场!

但是,它知道它的丈夫是不怕死的,只要不把它救出来,它的丈夫决不会甘心!

它身负重伤,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丈夫死了这条心。它痛苦地在尚未出世的孩子与丈夫之间,选择了丈夫!

它用自杀,使丈夫死了挽救它的心!

它用自己的性命,也是用孩子们的性命,挽救丈夫,掩护丈夫!

我这才明白了秃耳朵被夹子打中的时候,所发出的那一声凄厉的、令人血液凝固的惨叫的真正含义——它不是为自己悲哀,而是为了孩子,更为了将要失去妻子和孩子的可怜的公狐狸!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放声哭起来……

从那以后,公狐狸再也没来过我的后院了。

我呢,也把夹兽的铁夹子全扔进铁匠炉里化成水,打成镰刀和锄头了。

……一晃十年过去了。可每当我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秃耳朵那蜷缩的僵冷的身躯,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十年前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不,就好像发生在今天,发生在现在!

可现在……

欧阳云要用自己的性命掩护谁呢?

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性命掩护这个人呢?

我翻开欧阳云记满了人名、地址和电话的通讯小本,准备从与欧阳云经常保持接触和联系的人员中,寻找真正的凶手。

我初步统计了一下,仅通讯小本上记载的人名,就有四十六个。相信与欧阳云保持接触和联系的人员,绝不仅仅是这四十六个。但是,我决定先以这四十六个人为重点,从时间、因素和条件上,逐个进行摸底工作。如果这四十六人均被排除,我再深入一步了解欧阳云的其他社会关系,从中找出嫌疑者。

就在我的排查工作刚刚开始不久,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姐姐从学校打来的。

一听姐姐的声音,不等她讲,我马上抢先问:

“高原怎么样?他在姐姐家生活得习惯吗?”

“这孩子很倔,可能是和从小失去了爸爸有关系。我很喜欢这孩子的倔劲儿。有倔劲儿,长大了才能有出息。他现在生活得很习惯了,我和你姐夫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也把我们当成他的亲人……是啊,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他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了吗?”

“开始不知道。现在已经知道了,是我告诉他的。他听了以后哭了……”

我又想起高原脊背靠着墙壁,紧咬着嘴唇,缩在角落里的情景,我又看见了他含泪的眼,看见了他对我又怕又恨的眼神,看见了他在搜查记录上签名时的颤抖的小手……

“……他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后,”姐姐继续说,“有两天没怎么理我。可我和你姐夫对他更加关心。有一天,他哭了,他对我说,他恨你!但是,现在想到自己错了。今天,他到校长室来找我,特意告诉了我一件事,让我告诉你……”

“什么事?”

“他说,有人找到他,向他打听消息。”

“谁?”

“这个人姓丁名力,是车道沟煤厂的工人。高原说,以前丁力也到他们家去过。”

“他向高原打听什么消息?”

“打听你们那天搜查的事。他问高原,警察搜到了什么?”

“哦!高原自己怎么不来跟我说呀?”

“他怕你。”

“怕我?”

“但不恨你。”

我笑了。

丁力这个名字,在欧阳云的通讯小本里没有。

我立刻通知车道沟煤厂,送来了丁力的档案。

丁力今年三十三岁,未婚。他曾在乡下插过队,在农村当过保卫干事。后来,病退回城待业。三年前他在煤厂工作的父亲不幸死于车祸,丁力接替父亲到煤厂当送煤工至今。他安心工作,积极肯干,常常得到用户的表扬。从今年二月初起,丁力参加文化补习夜校,每晚七点半,到西单绒线胡同小学上课。

丁力为什么要打听搜查消息呢?

是一般关心,还是好奇,还是……

我决定先从作案时间上对丁力进行调查,必要时可以正面接触!

煤厂保卫科告诉我,六月十六日下午,丁力说他头疼,三点多钟就离开班上回家了。他家住车道沟小经厂。小经厂居委会主任告诉我,快五点钟的时候,她看见丁力去小经厂街道医院了。我到医院查了挂号登记,丁力果然去看了病。经了解,因为当时医院快下班了,看病的很少。可尽管如此,看病带拿药,最少也要二十分钟。也就是说,五点二十分以前,他都在小经厂。我又赶到绒线胡同小学,夜校任课教师告诉我,六月十六日那天,丁力没有缺勤,是准时来教室上课的。也就是说,丁力是七点三十分来到教室的。

我计算了一下,丁力从离开医院到来到绒线胡同,这中间只有两个小时零十分钟;而从小经厂乘车到丁字街,再从丁字街乘车到绒线胡同,最少也得两小时二十分钟。而且,这中间得马不停蹄地走,包括在丁字街,几乎是进了10号门就立刻走出来才行。

照这样计算,丁力一个人几乎是没有作案时间的。

当然,还有两种可能,一是丁力提前租好了出租车;二是有人驾车参与此事,协助丁力(丁力本人不会开车)。

出租汽车公司很快就有了答复:六月十六日下午五点钟左右,小经厂附近没有人租用出租车;在同一时间里,全市的出租汽车都没有开到丁字街方向。

租出租车的可能被否决了。

只剩下有没有人协助丁力驾车参与此事了。

要对在同一时间里,全市各单位及私人出车的情况进行一次调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方面进行出车调查,另一方面调查丁力的社会关系中有无与车打交道的人。如果这些努力都不成功,我就正面接触他一次!

我的两条腿还没开走,秘书科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的消息令我一惊!

“王少怀被害一案,有人前来自首。”

“谁?”

“丁力!”

丁力的个头不高,人也生得黑;因为嘴唇厚,加上早该剃却还没剃的头发、胡子,使本来就瘦的脸颊更显得如刀削一般;过度的疲劳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深深的皱纹。但是,像所有送煤工一样,尽管他面有倦容,仍旧浑身是劲,一屁股坐下时,砸得板凳咯吱响。我注意到他那双眼睛,眼睛不大,但黑而有神,闪着令人难忘的光。

“我要说清楚,我很镇静。王少怀是我杀的,我既然讲了这话,就永远也不推翻。我的结局我清楚,最后我会走上刑场的。我过去干过保卫,与公安打过交道。我绝不耽误你们的时间。时间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办的,人是我杀的,与欧阳云没关系,你们要枪毙,就枪毙我好了,不要冤枉了欧阳云!”

听得出来,丁力的确很镇静。

我没插话,就由他讲下去。

“我这个人,超过了一般的人。你们搜欧阳云家的时候,我就在外边听着。我知道欧阳云一进去就很难出来了。她早晚要说出来的。因为她是一个女人,王少怀是一个大公司的领导,他的事属于道德上的事。遗憾的是我们现在没有道德法。所以,法律上制裁不了他。顶多也不过给他个处分,他照样当他的官!照样利用职权玩弄手下的妇女。可被他玩弄了的妇女,被他欺负了的孤儿寡母,又该怎么办呢?只能忍气吞声。这还有公理吗?于是,我决定杀了他!我一是为出口气,为被他欺负的可怜的孤儿寡母出口气;二是想到他这种人留着还会害更多的人!今天是欧阳云、金飞飞,明天还不定是谁!所以,我最后下决心走这个极端,消灭了他!我在农村杀过猪,我知道,我是在干一件愚事……”

我在心里点点头:丁力,你的确是在干一件愚事!你所选择的路是不可取的!王少怀这样的人,依靠组织和司法机关,是完全可以制裁他的,你的做法只能毁灭自己。当你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在电子工业方面,王少怀是一个人才,我也佩服过他。但是,他这个人道德太坏,为人太坏,我不能留着他!我干过保卫,了解公安,研究过怎样为自己找证人,也研究过怎样不留痕迹。我杀王少怀采取的方法是走时间差!我把时间安排得特别紧凑。六月十六日下午,我三点四十分跟头请假离开班上,一到家就提上早已装好衣服、手套、鞋袜和管叉的书包,去医院看病。我去医院是故意从居委会主任家门口走的。五点十二分我就离开了医院,乘车赶到丁字街的时候是五点三十三分。就在我到达丁字街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胖男人进了10号。我没见过王少怀,但估计他就是。我立刻把带来的袜子套在鞋外面,又戴上手套跟了上去。我正要敲门,没想到大门根本没锁,我一推就进去了,见过道里没人,我就往里走。王少怀猛地看见我,一愣。我怕认错了人,就问他:‘你是不是叫王少怀?’他说:‘我叫王少怀。你有什么事?’这时,正好从楼上掉下来一件什么东西,好像是楼上晒的衣服,被风刮下来,从凉台上一闪而过。王少怀就回头看。趁这当口,我掏出管叉,照他后心捅了一下。不等他回过头,我又接连在他背上捅了两下。这时,他就伸手扶墙了。他转过身,我问他:‘你知道你犯什么罪了吗?’他两眼直瞪着我,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我说:‘你犯了罪,你罪有应得,我让你死个明白!’说完,我又照他前胸捅了几下。这时,流的血已是黑颜色的了。我看他还有点动,就照他太阳穴上补了两叉子。我看见王少怀的黑皮包就放在床上,顺手拿过来,装上管叉走了。临走时,把大门一拽,门上的暗锁就自己撞上了。前后只用了一两分钟的时间。我都没想到这么快。我身上几乎没沾一点血,可我还是在附近一个公共厕所里把衣服、鞋都换了新的,然后立刻乘车往西单走。恰好,车也顺。我到西单的时候,下车就拼命跑,终于在七点半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