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赵旃就要被楚庄王追上,前边现出一片密林,他一个飞身,跳下车来,打了一个滚,钻进密林。
荀首连发两箭,皆被连尹襄老躲了过去,咬着牙又发一箭。这一箭明明又被他躲了过去,怎么他栽倒了?
许彩儿听楚庄王讲述了唐狡的所作所为,不仅从心底里原谅了唐狡,且生出嫁他为妻的念头。
魏锜的一派谎言,楚庄王当了真,于当天夜里召集孙叔敖、虞邱、公子反、公子重前来商议备战之事。伍参光荣地列席了这次会议。
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一小校慌忙来报:“大王,晋将赵旃坐在我大营门口,又是饮酒,又是唱歌,还杀了我三个人,掳走了一个。”
楚庄王拍案而起:“饭桶!谁今日当值?把他给寡人抓来,以正军法。”
孙叔敖劝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快派人去抓赵旃。”
小校道:“今日当值之将乃公子谷臣,他已经驾车追赶赵旃去了。”
楚庄王道:“谷臣太嫩,怕不是赵旃对手,寡人要亲自追赶赵贼,快快备车!”
车乃戎车。
御者居中,楚庄王居左,屈荡居右,冲出楚营,途中与公子谷臣相遇。楚庄王停车问道:“赵贼呢?”
“逃往正北去了。”
“汝为什么不追?”
御者代答道:“车右被赵贼射杀,公子的左臂亦受了箭伤。”
楚庄王瞪了一眼公子谷臣道:“离命还远着呢,娇气!”
说毕,喝令御者北追。
追了一程,楚庄王嫌车速有点慢,与御者对换一下位置,亲自执辔,一路狂追下去。
楚庄王车好,马好,驾车技术也好,眼看就要追上赵旃。赵旃依葫芦画瓢,也和御者对换了一下位置,车速倒是提高了不少,但还是不如楚庄王的车快,二者相距不到一箭之地。
赵旃一边驾车,一边苦思脱身之计,他也想射头麋鹿来保命,可惜旷野寂静,麋鹿还没有起床呢!
正在这个危急时刻,赵旃突然看到前面有一片密林。于是,他一个飞身,跳下车来,打了个滚,钻进了密林。
就在这时,楚庄王的车也到了。可堂堂一国之君,不能钻密林呀!
不要紧,车上还有屈荡。
屈荡也来了一招飞身,跳车钻进了密林。两个人边跑连斗,赵旃的剑法虽说不及屈荡,但他瘦小、年轻,加之又没有穿盔甲,不一会儿便跑得无影无踪。屈荡一脸沮丧地走出密林,还报庄王:“老臣无能,让赵贼走脱了。”
庄王安慰道:“老将军不必自责,汝什么年纪,赵贼又是什么年纪?害得汝一把年纪去钻密林,寡人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了,撤。”
楚庄王刚刚下达了撤军的命令,潘党遣一小校来报:“大王,晋国人杀过来了!”
“汝说什么?”
小校又将原话重复了一遍:“晋国人杀过来了。”
其实,没这回事,但也不是一点影儿都没有。
荀罃奉了荀林父之命,率车二十乘和五百步卒前来接应赵旃。因车体积庞大,走起来扬起很高的尘烟,乍一看就像晋国的大部队到了。是时,潘党奉了孙叔敖之命,出营二十里巡逻,以防再发生类似赵旃在营门前唱歌的事情。
潘党正在巡逻之时,突然看到远处尘土飞扬,误以为是晋国的大部队到了,忙遣人向楚庄王和孙叔敖报告。孙叔敖也慌了,亲率三军,驰援楚庄王。
楚庄王见孙叔敖来到,问之曰:“令尹何以知晋军之至,而来救寡人?”
孙叔敖对曰:“潘党告臣。”
庄王北向看时,见尘头不高,曰:“非大军也。”
孙叔敖对曰:“宁使我追人,莫使人追我。三军既出,干脆杀向晋军,打他个措手不及,胜算可在十之七八矣。”
庄王曰:“然。”当即传旨一道:“直捣晋巢!”
荀罃见楚军普天盖地压了过来,哪里还敢迎战?道了声撤,逃往晋营。
楚庄王二次传旨,以公子反同箴尹蔡鸠居率左军,攻晋上军;以公子重侧同副将工尹齐率右军,攻晋下军;自引中军两广之众,直捣荀林父大营。
楚军早憋了一口气。于是,鼓声如雷,车驰马骤,步卒随着车马,飞奔前行。荀林父闻到鼓声,正欲遣人出营打探,楚军满山遍野,已布满于营外。荀林父仓忙无计,传令全军出动,迎击楚军。
此为公元前597年6月14日清晨,这场决定孰为霸主的世纪之战,在五个二百五的无意之为中发生了。
楚军是有备而来,人人耀武,个个扬威,好似海啸山崩,天摧地塌。晋兵的美梦乍回,大醉方醒,还不知东南西北。“没心人遇上有心人”,怎生抵敌得过?一时兔奔鸟散,被楚兵砍瓜切菜,乱杀一回,杀得四分五裂,七零八碎。荀罃刚一回营,撞上了楚将熊负羁,少不得驱车与之相战。不想左骖为熊负羁所伤,倒地而亡。荀罃亦为熊负羁所虏。
就在楚军攻入晋军大营之时,有一个叫逢伯的偏将,也就是在乐伯单车挑战之时,随着鲍葵追赶乐伯,却被乐伯射中面门的那个叫逢盖的人的老爹。这逢伯够爱国的,这一次救郑,不只自己披挂上阵,连两个儿子也带来了。这两个儿子,一个叫逢宁、一个叫逢盖,俱是晋之勇士。
逢伯见晋军败局已定,不想把老命留在异国,抢了一辆小车,载着两个儿子,没命北逃。正逃之间,只听一人在背后叫道:“车中何人?请停一停,载吾一程。”
这声音好熟。噢,想起来了,是捣蛋鬼赵旃。他不是去楚营捣乱去了,怎么会在这里?但不管怎样,这车太小,只能容纳三人,若是载他,我父子三人必得下去一个,下去者必死,这车不能停。
他小声说道:“加快车速,勿要回头。”
此人正是赵旃,在密林之中,他仗着年轻、瘦小、又没穿盔甲,躲过了屈荡的追捕,正暗自得意,跌入一个废弃的陷阱,伤及脚踝,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一拐一拐往晋营赶,不想,晋营又为楚军所端,正暗自叫苦,前边出现一辆晋车。
逢宁、逢盖到底年轻,不解其父之意,觉着这人的声音挺熟,少不得回头而望。
这一望,被赵旃认了出来,高声叫道:“逢君救我。”
逢宁向乃父说道:“赵将军在后相呼,为之奈何?”
逢伯怒曰:“这有什么好说的,赵旃乃国戚,又是赵朔之堂侄,我若拒之不载,恐要灭族呢,竖子不听老爹之言,自寻死路,赶快滚下去吧!”
到了此时,逢宁、逢盖后悔不及,但又不得不跳下车去。赵旃旋即上车,逢伯驱车回晋。逢宁、逢盖失车,遂死于乱军之中。
且不说逢伯如何逃晋,单只说中军元帅荀林父,率同中军,与楚军血战一会败下阵来,遂与司马韩厥从后营登车,引着败残军卒,取路出右,沿河而走,弃下车马器杖无数。先谷自后赶上,额中中了一箭,鲜血淋漓,扯战袍裹之。荀林父讥之曰:“敢战者亦如是乎?”
先谷无语。
行至河口,赵括亦到,诉称其兄赵婴齐,私下预备船只,先自渡河:“不通我等知道,元帅应该以军法绳之。”
赵婴齐与赵括、赵同虽为同母兄弟,但他觉着赵括、赵同太为跋扈,终有一败,故而不相往来,赵括恨之,故有此说。不想荀林父听了他的话,不仅未有惩治赵婴齐之意,反而说道:“死生之际,能够脱身,为大晋留得一卒,便是一功,行什么军法?”
说毕,掉头对先谷说道:“我兵不能复战矣!目前之计,渡河为急,请元帅速去河下招集船只。”
先谷嗫嚅而去。
河下之船,俱四散安泊,一时不能聚拢。正在那里发愁之时,沿河无数人马,纷纷来到。荀林父视之,乃是下军正副元帅——赵朔、栾书,被楚将公子重袭败,驱率残兵,亦取此路而来。两军一齐在岸,哪一个不欲渡河?荀林父南向一望,尘头又起,恐楚兵乘胜穷追,乃击鼓出令曰:“先过河的有赏。”
这个命令真是烂透了,渡河的船只本来就不够,现在荀大元帅又发出如此一道混账的命令,两军夺舟互相残杀。及至船上的人满了,后来者攀附不绝,把船挤翻了三十余艘。先谷慌忙来到船头,大声喊道:“大家听着,再有扯船扯桨的,就用刀剁他的手。”于是,那些上了船的士兵纷纷举起刀来,砍那些攀船的士兵。只见刀起手落,船沿上鲜血四溅,无数手指跳落舟中,按照冯梦龙、蔡元放二位老先生的话说:“如飞花片片,数掬不尽。……岸上哭声震天,山谷俱应,天昏地惨,日月无光。”
前面还在抢舟,后面尘头又起,乃是荀首、赵同、魏锜、逢伯、鲍葵等一班败将。荀首好不容易登上一舟,不见其子荀罃,使人于岸呼之。有小卒看见荀罃被楚所获,报知荀首。
荀首大惊曰:“吾子既为楚人所捉,吾不能独回。”说毕,跳下船去,整车欲行。
荀林父阻之曰:“罃已陷楚,往亦无益。”
荀首回曰:“就是找不回罃儿,我也得掳他几员大将,换回吾儿。”
魏锜素与荀罃相善,亦愿同行。荀首甚喜,聚起荀氏家兵,尚有数百人,加之荀首平日恤民爱士,大得军心,故下军之士,在岸者无不乐从,即已在舟者,闻听下军荀大夫入楚军寻儿子,亦皆上岸相从,愿效死力。
于是,战败之军,竟然重组了一支两千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杀向楚军。
楚军正在掠取遗车弃杖,不想晋军突然来到,慌忙迎战,荀首今日有点奇怪,每当发箭之时一看是利箭,就放回到魏锜的箭袋里。
魏锜有些急了:“哎,荀大夫,这是抠门儿的时候吗?连救儿子还舍不得用好箭,真叫人不解!”
“不是舍不得,我是要捉活的回去好换我的儿子,太锋利的箭,怕一箭射死了。”荀首解释道。
荀首乃晋军中数一数二的射手,箭无虚发,不一会儿,便射倒了五六个楚国将领,可是捉住之后发现档次不够——全是偏将,好不失望。
“荀大夫,这个行了。来迎战咱们的这人,叫连尹襄老,大将一级的人物。”魏锜到楚营出使过,认识连尹襄老。
荀首没有接腔,铆足了劲儿连发两箭,皆被襄老躲了过去,咬着牙又发一箭。这一箭明明又被他躲了过去,怎么他栽倒了?正在疑惑,只听魏锜小声说道:“是楚人帮的忙,这个楚人好像叫屈巫臣,也是一位大将。”
荀首点了点头,驱车上前,还没等车停稳,便跳了下去,他要活捉连尹襄老。
可是,荀首失望了,因为连尹襄老已经死了。死就死了呗,荀首命令随行的几个小卒:“把尸体拖到车上。”
几个小卒刚刚将连尹襄老的尸体拖上车,一队楚军杀了过来,要抢回连尹襄老的尸体。荀首举目一瞧,当先那辆战车十分华丽,车上的头领既年轻又英俊,左臂上裹了一块白布。直觉告诉荀首,这个小将有来头。
荀首重新上了战车,这一次,他不再射胸、射头,凡是那小将身上的要命部位,他一概不射,他射手,射那小将的右手腕。一箭过去,果然将其射中。谷臣哎呀一声,箭未及拔,魏锜冲到,将他活捉过去,置于车中。
荀首喜道:“有此二物,可以赎回我的儿子了!撤。”
且不说荀首如何撤退,单只说楚司马公子反,奉了楚庄王之命,来攻上军。上军元帅士会,在晋军中是最有头脑的一位,他见荀林父智不能料敌,才不能御将,不进不退,必败无疑,忙回到军中,预做准备。正当晋中军和下军溃不成军狼狈渡河的时候,晋上军岿然不动,在敖山下列阵以待,公子反的部队攻了好几次,也未能讨得半点便宜。
楚庄王见公子反攻晋上军不下,忙命潘党率领楚之后备军,增援公子反。
士会叹道:“中、下二军已败,我再硬撑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撤。”于是,他亲自领兵殿后,且战且退,加之他事先安排的七支伏兵的作用,毫发无损地退到了黄河岸边。
战争已接近尾声,读者也许要问,养由基呢?如此厉害一个人物,在这么一场大战中,怎么不见露面?不说读者,连不佞也感到遗憾。按照孙叔敖制定的军制,禁卫军采取的是轮班制,早晨到下午的时间归右广,其他时间归左广,而赵旃唱歌的时间是三更,所以出动的是屈荡率领的左广部队。可是,这一仗一直打到了第二天,到点要换班了,屈荡不同意,他说:“大王乘坐左广之车开始作战,也一定要乘它结束战争。”
屈荡这么一说,楚庄王不好再说什么,仍旧乘坐左广的战车。可怜的养由基,就这样被屈荡抢了风头,在这场战争中毫无表现。好在二十二年后,养由基在鄢陵之战中射杀了魏锜,总算大大的风光了一回。
却说荀首兵转河口,荀林父之大军尚未渡尽,心甚惊慌。也是天不灭晋,赵婴齐率众渡过河后,打发空船南来接应。时天已昏黑,楚军已至邲城。伍参说道:“大王,晋军现在都在渡河,无心作战,如果我们乘胜追击,一定能把他们全部赶进水中。”
“不必了,冤冤相报何时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当年,城濮之战,晋文公并没有穷追不舍。”楚庄王说道。
于是,楚军收兵。
整个晚上,晋军都在渡河。
楚军清点人数,死伤极少,但是连尹襄老战死,公子谷臣被活捉,给历史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遗憾。
因为楚军晚上驻扎在邲城,故而,晋楚之间的这场战争,又被称之为邲之战。
城濮之战,晋国大胜,邲之战,楚国大胜。自此,霸主的宝座,由晋转楚。此乃后话。
却说郑襄公得知楚师得胜,亲至楚营劳军,迎楚庄王于衡雍*。
郑襄公大摆宴席,以示庆贺,喝到酒酣耳热之际,潘党举樽说道:“大王,此次对晋之战,乃是我大楚建国以来所遭遇的最大一场战役,也是战果最为辉煌的一次战役,请收晋尸,筑为‘京观’,以彰大王之武功于万世。”
所谓“京观”,就是战胜的一方将战败一方阵亡者的尸体堆积在大路两侧,覆土夯实,形成一个个大金字塔形的土堆,用以夸耀武功。
对于这个看起来很“酷”的建议,楚庄王表示了坚决的反对。他说:“何为武?武就是止戈。从前周武王消灭商朝之后,曾作《国颂》说:‘把干戈收藏起来,把弓箭也收藏起来,我将追求美德,并把这一愿望体现在夏乐中,以求永久保有天下。’……所谓武功,就是要清除残暴,消灭战争,保有天下,巩固功业,安定百姓,调谐诸国,积聚财富,只有做到这些,才能使子孙后代不忘记祖先的显赫功业。如今,寡人使两国士兵的尸骨暴露荒野,这是残暴不仁;夸耀武功诸侯畏惧,这也是没有停止战争。既没有消除残暴,又没有停止战争,怎么能保有天下?再说,晋非有罪可讨,寡人幸而胜之,何武功可彰耶?”
说毕,楚庄王下令,将晋军阵亡者随地掩埋,并在黄河边上祭祀了河神,方奏凯而还。行至申邑,宿于申无畏家中。
邲之战,申无畏之所以未曾从军,乃是老母病重的缘故。如今,老母已经痊愈,又听说楚军打了大胜仗,特别是楚大王驾幸其家,觉着很有面子,殷勤招待,连饭菜也是他亲自端送。可是,楚庄王无动于衷,从早上到中午都在发呆,连饭也不吃。
申无畏有些害怕了,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王,诚惶诚恐地问道:“大王,我们打败了晋国人,报了城濮之战之大仇,再往前走上半步,我大楚就可以称霸天下了,您应当高兴才是。可是,您看大王您,是不是臣下招待不周?抑或是饭菜不合您的口味?”
楚庄王苦笑一声道:“汝多虑了。是的,我大楚这一次确实打了胜仗,而且是历史上最大的胜仗。但不知汝听说了没有?在这次大战之前,双方进行了无数次的较量。但就我大楚这一方,真正有真知灼见的只有伍参一人。但大战即将结束的时候,伍参向寡人进了一言,要寡人穷追晋军,赶尽杀绝,这不是陷寡人于不义么?还有那个潘党,也是寡人非常器重的大将之一,在大战结束之后,竟然劝寡人‘收晋尸以为京观!’又一个欲陷寡人于不义。寡人听说贤德之君有贤才相辅,就可以称王,周武王是也。中德之君有良臣相佐就可以称霸,齐桓、晋文是也。要是德才平庸之君,其臣下的才智又不及他,他就会自以为是,直至国破身亡。寡人德才平庸,而潘党等人也是坐井观天,看来寡人将要成为亡国之君了。”
略顿又道:“任何时代都有圣人,任何国家都有贤才。寡人遍观大楚之臣,除了孙叔敖可以称为贤才之外,再也没有人了。而孙叔敖这一次……哎。寡人不想多说了,总之,寡人觉着楚国的前途并不光明。”
写到这里,不佞坐不住了。不佞读的史书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不佞不曾见到,历史上有哪一代国君,在打了胜仗之后,特别是空前的胜仗之后,竟能反躬自省!
楚庄王敢于反躬自省,非止这一次。数年后,他见天不现妖(无水旱之灾),地不出孽(无崩震之祸),就祷告于山川说:“上天不要忘记我这个寡德的人,应给予警示。”莫说作为一国之君,就是一个平民百姓,谁不想听好听的话?谁不是闻喜则喜,闻过则怒,即使不怒,也是心中不大舒服。而他,因为无过,竟然祈祷上苍,降灾对他进行惩戒。此等之人,此等胸怀,这和古往今来的那些自诩神圣,妄夸英明,文过饰非的王侯相比,何啻霄壤?
且不说楚庄王如何反躬自省,单只说晋军败退绛都,清点人马,死者八千,伤者一万一千人。晋景公大怒,下旨要斩荀林父。以士会为首,数十名将军、大夫,一齐跪下为荀林父讲情:“林父乃先朝大臣,虽有丧师之罪,乃是先谷故意违抗军令,故有此败。主公但斩先谷,以戒将来足矣。昔楚杀成得臣而文公喜,秦留孟明视而襄公惧。望主公赦林父之罪,以图后效。”
晋景公默思良久,遂从众臣之谏,拿先谷以正军法。不只赦了荀林父,其官如旧。此周定王十年之事也。
讲过了荀林父之后,咱回过头来再说楚庄王。楚庄王在申邑休息了三日,班师回郢,万民空巷来迎。
楚庄王回到郢都的第一件事,便是设宴庆贺,论功行赏。因伍参功列第一,擢升为大夫。一个嬖人,竟然官至大夫,这在楚国历史上是不多见的。楚国之兴,兴于伍参,若非伍参的一谏再谏,邲之战也就打不起来,邲之战若是打不起来,楚庄王就不可能成为春秋之霸主。但话又说回来,若非伍参之孙伍子胥投奔吴国,楚国也不会差点儿亡国,此后楚国一蹶不振。历史啊,往往给世人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玩笑!
是的,伍参应该嘉奖,应该升官。但楚庄王忘了一个人,一个重要的人物——孙叔敖。
孙叔敖见伍参升为大夫,只觉天旋地转,倒在桌子底下。楚庄王忙召御医来救。
孙叔敖,堂堂楚国之令尹,在邲之战之前,力主撤兵,而伍参主战,其结果,伍参胜了。一个令尹,却失算于一个小小的嬖臣,岂不是奇耻大辱!他虽说被抢救过来,却是无颜再列朝班,急就辞官表章一道,呈于楚庄王。楚庄王心里清楚,若论领兵打仗,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孙叔敖不一定行。但他是一个治国安民的好手,自他出任令尹以来,楚国的治安,不说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是空前的好。若非他网罗人才,改革军制,军队如何会如此强大?还有,若非他开矿炼铁,重铸兵器,致使楚国的戈矛、刀剑,位列列国第一。还有,若非他开辟荒地、大兴水利,积蓄了大量的粮食,借给他楚庄王一个天胆,他也不敢在春二月出兵伐郑,且一伐便是三个多月,继之又抗晋,既不顾苗,又不顾籽,更不说夏种了!
他说啥也不让孙叔敖辞职。
一来孙叔敖过于勤政,二来郁郁寡欢,没有几日便病倒了,将死之时,嘱其子孙安曰:“老父有遗表一通,待老父死后可代为呈于大王。大王若封汝之官爵,汝可婉言拒之。汝也许听不进去,古谚曰,‘知子莫如父’。汝能吃几碗干饭,老父心中清楚,论汝之才、之智,不是做官的料,况且人又本分。大王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见汝不肯做官,必要封汝以地。若封汝以大邑,汝当固辞。辞之不得,则可以寝丘为请。何也?此地瘠薄,达官贵人看不到眼里,不会与汝相争。如此,可保汝数世衣食无忧也。”
听了老爹的话,孙安含泪颔首。
未几,孙叔敖与世长辞。孙安取乃父遗表呈之庄王,庄王启而读之,表曰:
臣以罪废之余,蒙大王拔之相位,数年以来,愧乏大功,有负重任。今赖大王之灵,死于牖下,臣之幸矣!臣只一子,不肖,不足以玷冠裳。臣之侄薳凭,颇有才能,可任一职。晋久为霸主,虽然战败,不可轻视。兵民战斗已久,惟息兵安民为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大王察之!
楚庄王读罢遗表,叹曰:“令尹死不忘国,寡人无福,天夺我良臣也!”当即驾车令尹之府,抚棺痛哭,从者莫不垂泪。次日,以公子反为令尹。召薳凭为箴尹,是为薳氏。另拜蔡鸠居为大夫。庄王面告孙安,要他守孝期满之后,立即去楚宫一趟。
孙安牢记乃父之言,守孝期满之后,不只没去谒见庄王,反携带全家,逃到荆山脚下,砍柴种地,自谋生活去了。此乃后话。
花开两朵,再表一表许彩儿。
在后宫之中,楚庄王最喜欢的是两个人,一是樊姬,也就是樊夫人;二是许彩儿。但对于樊夫人,更多的则是敬重。
邲之战,楚庄王凯旋归来,第一夜,当然由樊夫人侍寝。第二夜,便该着许彩儿了。一番云雨之后,二人相拥而卧,喁喁私语。
“哎,卿知道那次绝缨大会上,对卿非礼的那个人是谁?”
“是谁?”
“唐狡,一个偏将。”
“大王既然知道那个姓唐的对臣妾无礼,大王打算怎样惩治他呀?”许彩儿问道。
“惩治个啥呀?寡人还打算将卿赐给他呢,他居然不辞而别。”
许彩儿吃了一惊:“大王为什么要把臣妾赐给唐狡?”
楚庄王便把唐狡所作所为仔细讲了一遍,许彩儿许久无语。她不是无语,她是不想说,也不敢说。我许彩儿自十五岁进宫,侍奉了你熊侣十几年,你居然把我当成一个物件。不,连一个物件都不如,诚想,谁家的物件被人损坏了,岂能不让赔偿!可我,作为你的爱妃,被人非礼,你不追究。不追究也罢,人家略略为你立了点功,你便要将我送给人家。唉,做女人咋这么可悲呢!
唐狡呢?
她突然又想到了唐狡,不管他的地位是高是低,也不管他的模样儿是俊是丑,他敢爱敢恨,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就是杀头,也要吻她一口,可见是一个情种!
他不只是一个情种,还是一个骁将,一个知恩图报的骁将。他不只是一个骁将,还是一个忠义之士,难得的忠义之士!而自己差点儿把他害死。自己目前虽是大王驾前的红人,但大王身边的美女无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而唐狡尚无家室,若是能嫁给他,比整天闷在深宫里不知要强多少倍!
“喂!”许彩儿开始说话了,“大王,您真的打算把臣妾赐给唐狡吗?”
“嗯。”
“那为什么又不赐了呢?”
“唐狡跑了,寡人怎么赐?”
“只要大王诚心诚意地把臣妾赐给唐狡,臣妾可以去找他。”
“卿果真能把唐狡找回来,寡人便把卿赐给他。”
“君王口中可是无妄言呀!”
“那是自然。”楚庄王道。
“那咱拉拉钩。”许彩儿说道。
“真是小孩儿脾气,拉就拉。”楚庄王一边说,一边将右手小指伸给了许彩儿。
两个小拇指勾在了一起。
拉过钩后,楚庄王又将许彩儿揽在怀中,缠绵了半夜。
第二天一大早,许彩儿便踏上了寻找唐狡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