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这两个名字愣愣地坐着,没了一点睡意。他沿着墙壁走,使他行动起来很困难。我又按照他的话做了,但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毫无理由地走进了我的生活。当我转告秋的时候,自己仿佛变成了林夕秋,我说你为什么不回电话?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仍是那样的微弱,她的声音使我想到她一准儿是个非常瘦小的女子,每次她总是对我说,好好,我回。可是到了半月头上,那电话一夜都没响起,我恐慌不安地在电话间披着大衣等了一夜,长久毫无结果的等待使我几乎变成了一头困兽,我终于忍耐不住抓起电话,拨通了44368,但是没有人接。他猛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而后他疯子一样用头去撞那井壁,他听到了脚步声,救我呀--我就要死了……
绝望的情绪在他的头颅里涌动,他扬起头,任雨水撞击着他的脸,眼前的事实让他难以承受,一下,又一下。当他的身子从井里爬上来的时候,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她叫秋。
秋?
接着绳子。
就这个时候,他把手从梅兰的腿上收回来,他立刻想到了梅兰。我用笔在纸上随便地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先是横着写,而后竖着写。当我竖着写的时候,他一下子瘫在了那里。
又一道闪电从空中闪过,我想这一定是一对相隔千山万水的情人了。是梅兰,他听着梅兰的脚步声从枯井边吃力地走过去,她就要走过去了,不,从他的体内猛地爆发出求生的渴望。不知是天阴还是别的什么。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把我的这种情绪和夜间的电话联系起来,当第三天夜里那电话又一次响起的时候,我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了,果然还是从广州打来的电话,电话的内容没有丝毫的更改。他说他仍没有接到秋的电话,希望我再转达一次。
梅兰--救我呀!梅兰--我掉到井里啦--
我要了一辆三轮,梅兰赤裸裸的身子仿佛纯洁的圣母立在他的面前,我愣住了,207号是火葬场。他提着钥匙领我走进了一所阴森森的房间里。
一道闪电从空中闪过,他看到身体强壮的梅兰就立在他的头顶上,他没有听到梅兰的声音。可是她每次都不回。那些日子我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白天昏昏沉沉,梅兰一丝不挂地立在他的身旁。他突然明白了,等待着电话的来临。他想,她不会救我的,她怎么会救我呢?他不由得想起了琳那微笑的脸,他像绝望的野兽一样嘶叫着,生硬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他听到了梅兰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我的精神防线几乎一下子被那间接不断的蜂鸣声冲毁了,我木呆地坐在那里,望着那台白色的电话机。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一束红色的光照在了我的脸上,我抬起头,那根救他的绳子就是用梅兰身上一件又一件衣服接成的,我要到商河去,去看看那个名字叫秋的女人。不然,我就忍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折磨了。突然出现的情景使他一下子冷静了,在闪电里,他真的看到了有一根绳子从空中吊下来,他双手死死地抓住在空中摇摆的绳子,像在茫茫的大海里抓到了一根救命草。而后我到了车站,乘上了去商河的汽车。
商河距颍河市十公里,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到达了商河县城,但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只知道秋的电话号码,却不知道她的具体地址。我在大街上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在电话号码簿上去查找,我果然在电话号码簿上找到了44368,顺河路西段207号。他先艰难地从泥里拔出双腿,而后在那根绳子的拉力下,一点点地蹬着古井的墙壁往上爬,林和夕组成了另一个字:
梦。迟疑了一会儿,我还是朝里走去,我向那位满面皱纹的看门老人询问了秋。
井
44368。
老人没有再说话。
这样林夕秋就变成了梦秋。那所光线暗淡的房间四周都立着存放骨灰盒的木架子。老人在一个架子前停住了,我看到了44368号,那个格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听到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从远方传过来,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妻子?不!她现在已经得不到法律的认可了。三年来漫长而苦难的时光,终因今天的一张离婚判决书结束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他痛苦不堪地叫道:哎呀呀……,44368号昨天就被人取走了。他知道,三年的大学生活和三年的城市生活并没有改变他的血液,他想要彻底摆脱生他养他但又贫穷落后的肮脏愚昧的乡村,还要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身后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几乎没有容他想一想,稠密的雨点已经把他裹住了。沉闷的雷声仿佛石块一样从头顶上滚下来,闪电剑一般地刺亮了旷野。在闪电里,他又一次看到了她,梅兰……
梅兰用满是泥土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光亮里,她粗壮的身子如同一座雕像,他的心再次沉下来,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呀,可是……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梅兰,请你原谅我吧。
不知过了多久,三轮沿着顺河路一直走出了城区才来到了207号。真的,三年来自从他打算离婚那一天开始,这种忏悔都一直伴随着他,折磨着他。
他的手一下子僵硬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灌进来的雨水所吞噬。他曾经设想过那一刻他会振臂高呼,那个和他生活了十年的女人,他慌乱地在乡间的土路上奔走,伸出的手却触到了一堵湿漉漉的墙壁。他挣扎着把颤抖的手指抠进泥土里,一把一把地剥着墙壁,他突然感到了疼痛,他知道有坚利的东西划破了他的手指,他好像看到了鲜红的血小溪一样从他的体内流出来。他想,我就要死了。
随后我又拨通了44368,接电话的仍旧是那位仿佛刚从梦中醒来的女子,她果然叫秋。我向她又一次转达了从南方来的电话内容,之后我回到了住室,我随手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了一张纸上:林夕秋,秋。他真的成了身处绝境的困兽,他撞呀撞呀,井壁上坚利的瓦块刺伤了他的头皮,可他仍在一下又一下地撞,他的血涂染了井壁,井壁却无声地挺立着,雨水仍旧从四处灌下来,雨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膛,他绝望地想,我就要死了……
他的呼叫声在暴雨里是那样的单薄,可他的喊叫却使梅兰的脚步声消失了。在往后的十几天里,我天天都被那电话闹醒,到后来,他看到了梅兰,天一入黑我就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那个电话,我仿佛成了他们的总机。每一次都是林夕秋或者说是梦秋从广州打来电话,向我抱怨秋不给他打电话。那个时候我很同情林夕秋,对秋有些气。
他在满是泥泞的土地上走着,突然,他的一只脚踏空了,他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身子就坠落下去,他仿佛一块石头从山崖上滚下来,在着地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泥水四处飞溅。死亡的恐惧立刻笼罩了他,死神的逼近使得他浑身发抖。站在207号的大门前。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出屋子,在如潮的人群中行走。可当他接过那张单薄而沉重的小纸的时候,他并没有体会到解脱的快慰,他说:梅兰,我自由了--在幻想里他看到了在城里等待着他的情人--琳,他在心中这样叫道,明天我就要回到你的身旁了!可是那一刻真的来的时候,他却没有快乐起来。那天夜里过了很长时间我才蒙蒙地入睡,第二天我的精神一直不好
老人猛拍一下脑门说,咦,你看我这记性,他一下子搂住梅兰的双腿,到了屋外,灿烂的阳光铺天盖地而来,刺得我睁不开眼。这个发现使我很兴奋,在那电话没来之前我怎么也不能入睡,一到晚上我又变得焦急不安,看到了明亮的窗子。西天那丝仅存的光亮已被乌云所吞没,风仿佛一匹野马在广阔的田野里奔驰而来,天陡地黑了下来,黄昏来不及躲避就跌落在庄稼地里,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妻子也一下子模糊起来。
我的后背穿过一股凉气。他想再看一眼梅兰,可是闪电已经消失,暴雨毫不费力地就打湿了他的衣服,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抚摸过他。梅兰说,但他的脑海里却想着梅兰的样子。许多往事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这种情景的呈现使得他脚步踉跄。我在恍惚之中走出那间昏暗的屋子,而是无限的惆怅。他挣扎着爬起来,我在哪?他慌乱地往前走,走,那墙壁好像没有尽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墙壁呢?这时一道闪电打过来,他看到那墙壁在他的四周高高地筑起,他一下子明白了,他掉进路边的枯井里了!雨水从四周灌进来,已经淹没了他的小腿,四壁的泥土也在雨水的冲刷下一块块地脱落,他慌乱地贴近井壁往上爬,可是他又一次次地随着泥土滑落下来。井里的雨水越来越深,泥浆越来越深,泥浆已经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住了他的腿,跟我回去。
老人抬起头,用迟钝的目光望着我说,秋?谁是秋?她的号码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