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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刘宏业不由一惊,脸也黄了,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话,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告诉你。”“你将乡木材加工厂和石灰厂的账本移交给匡兴义的时候,为什么要留下复印件?”顾家好这么说的时候,就把刘宏业的手紧紧抓着,“眼睛不要斜开,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刘宏业的额头冒出了汗水,底气有些不足地说:“我,没有留复印件呀。顾乡长,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顾家好恶狠狠地说:“我知道周明勇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加上何奔那杂种在乡政府操蛋,莫胡子又串通全安几个村支书和一些农民在背后告状,矛头全是对着我和家富的。他们这次下来决不会只清查买地皮的事,他们会把莫胡子他们提出的问题全都要翻出来查一查的。不然,他们为什么要何奔莫胡子和你协助他们工作,而不要郑书记和吴乡长他们去帮忙。”顾家好顿了顿,“我知道你留有复印件,而且保管得很好。你这杂种是一只养不熟的忘眼狗。我再对你好,你却总是想着什么时候我背运了,就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好落井下石。”顾家好的牙巴骨紧紧咬着,“现在时候到了,你该出手了吧。”刘宏业连连摇晃着脑壳说:“顾乡长,我绝没有那个想法。

我对你落井下石,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呀?”“你不想对我落井下石,起码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将功赎罪的后路。”刘宏业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淌落下来,“顾乡长,我刘宏业要是那样做的话,我还是人吗?”“那你为什么要留复印件?”“我可以对天发毒誓,我没有。”刘宏业这时已渐渐平静下来,心想这个时候是不能有半点犹豫的,一旦让他看出破绽,为了拿到复印件,他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顾乡长出问题,我刘宏业不一样要出问题吗?我白纸黑字打了那么多条在那里,难道不是罪证吗?”“知道这样考虑就好。你要是想对我落井下石,我要让你比我还要多蹲几年牢房,你信不信。”“我信。”刘宏业勾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我今天只是把利害关系说给你听,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人掌握着的。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把那东西尽快交给家富,让他毁了。不然,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顾家好恶狠狠地说。

刘宏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顾乡长,你还准备在医院住多久?”“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希望你尽快地回乡政府去。那样,我的胆子也会大一些。”“周明勇什么时候离开苦藤河乡,我就什么时候回去。”“他们三五天可能不会走。”“屁话。丁县长不会让他们在苦藤河乡久待。”顾家好闭上了眼睛,“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刘宏业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衣服都汗湿了,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但他的心还在一阵一阵发紧。他不知道顾乡长怎么一下怀疑起自己留有账本的复印件来,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刘所长,你怎么了?”突然听到一声喊,让刘宏业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来,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河码头。乡企业办会计匡兴义就站在他的面前,那张肥得鼓油的马脸上挂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答非所问地说:“我回乡政府去。”“我是问你怎么了?”匡兴义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看那样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鬼呀。”“我心里有什么鬼?刚过河来,他们又叫我回去有事,”刘宏业不想和匡兴义多说话,不停步地往河边走去。苦藤河乡的群众背地里说,苦藤河乡有两个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坏东西,一个是乡企业办会计匡兴义,另一个是乡企业办出纳宁占才。这些年,他们真的是坏事恶事做尽、做绝。由于他们一个长着一个冬瓜脑壳,一个长着一张长脸,苦藤河乡的老百姓哄哭泣的孩子时都是这么说:“你们还哭呀,乡政府那个牛头马脸来了。”孩子们就再不敢哭泣了。

“别走啊。”匡兴义一把揪住刘宏业的胳膊,“走,我们去喝一杯,我请客。”“他们叫我快回去,没时间喝酒。”刘宏业想挣脱匡兴义的手。

“我匡兴义的面子小了呀,请不动你这个大会计了。”匡兴义露出一脸的凶相,“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赶回乡政府去汇报我们的黑材料?”“你怎么说这种话。”刘宏业就不敢再用力去挣脱匡兴义的手了。

“既然没有急着要回去汇报我们的黑材料,那就跟我走,顾主任正等着你喝酒呢。”匡兴义不由刘宏业分说,拖着他就往连山酒家去了。

顾家富和宁占才都在连山酒家的客厅坐着。看见刘宏业进了酒家,顾家富迎上来笑眯眯地说:“刘所长你一点都不够朋友,这么多日子,也不来酒家坐坐。是不是看见周书记他们来了,我和我哥就有问题了,不敢来了。”刘宏业分辩说:“顾面主任你别疑神疑鬼,我是口袋里没钱,哪能来酒家喝酒?”顾家富说:“你来酒家喝酒,我能收你的钱?”“你是靠开酒家赚钱盘送女儿读书,喝酒不给钱,我怎么好意思。”刘宏业口里这样说道,心里却在骂,过去在这里喝酒,哪一次没给钱,只差在口袋里抢钱了。

顾家富对服务总台的张朵说:“快去对餐厅说一声,炒几个菜,我们今天要一醉方休。还告诉包厢的服务员,给我们开一个大一点的包厢。”“使不得,我要赶回去,李书记找不到我,要批评我的。”刘宏业心里有些发虚,他猜不透他们今天为什么要请自己喝酒,是不是和账本复印件有关。如果那样,自己就要吃苦头了。

“你刘宏业心里想的什么我清楚得很。今天我顾家富是真心真意请你喝酒,酒喝了,该怎么做你还怎么做,该怎么说你还怎么说。”“和顾主任一块喝酒,那是求之不得的,如果没事,我不会不喝。”“这就对了。”顾家富拖着刘宏业来到一楼最里边的一间包厢。这间包厢名叫悦心园。顾家富的酒家共有三层,三楼除了顾家富自己家占了几间,还有三套装饰豪华、设备齐全的客房。这三套客房一般的客人是没有资格住的。最里边一套比较大,又很背静的,被丁安仁长年占着。其他两套,平常都空在那里。县里下来领导,或是外地来了采购员等有钱的客人,才有资格住。二楼是普通客房,说普通也不普通,全是单人间。住这里的男人自己可以带女人,也可以在酒家挑选小姐陪睡。一楼是餐厅。有一个大餐厅,另外还有四间包厢。可以喝酒吃饭,可以唱歌,包厢旁边还有一个十分隐秘的小房间,在洗手间的转角处。小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专门供那些喝酒的客人和三陪小姐睡觉的。刘宏业在连山酒家喝过几回酒,但他没有和三陪小姐在秘密的小房间里睡过。一是他口袋里没钱,听说和三陪小姐睡觉是要给钱的;二是怕被派出所抓着了。虽然顾家富说派出所从来不到连山酒家抓嫖娼,也的确没听说连山酒家出过事,但连山镇别的旅店是经常被抓的,抓着一对罚款三千。刘宏业不是不喜欢酒店里那些长得漂亮的姑娘,加上自己的婆娘在农村,衣服没她们穿得好,身材没她们长得好。可是就连那满身汗臭的婆娘他也不能天天夜里搂着睡,还要看顾乡长高不高兴,高兴了,一个月让他回去一次。

春忙时节,秋收秋种,搞计划生育,两个月也不让他回去。看着这些白嫩嫩的姑娘,他真的心律都跳不齐了。但他还是不敢和她们睡觉,他胆子小,抓着了他罚不起那三千块钱。家里有老有小,全靠他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养活。有一次匡兴义邀刘宏业去连山酒家喝酒,叫来两个姑娘作陪。喝了一阵,匡兴义就和一个姑娘进了小房间。半个小时出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刘宏业和另一个姑娘也推进了小房里,还把门反锁上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匡兴义开门问他道:“和自己婆娘比,味道硬是不一样吧?”刘宏业哭丧着脸说:“匡兴义你怎么这么缺德,我说不行的嘛。”那个小姐不屑地说:“他说怕。我看他是口袋里没钱。”“你真丢男人的脸呀。”说着,匡兴义扯下自己的裤带,“我们去。”就又把那个小姐拖进小房里去了。

刘宏业从那以后,就知道连山酒家的生意为什么好,顾家富为什么有钱,原来他是做的这种肉体生意。也不知道顾家富和连山镇派出所达成了什么协议,连山镇派出所从来不到连山酒家抓嫖娼,在连山酒家嫖女人的人,也从来没有出过事。

顾家富说:“我知道刘所长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今天就我们四个人喝酒,不要小姐作陪。”这样说着,就对宁占才使了个眼色。宁占才站起身,咣当一声把包厢的门就关了。

刘宏业不由紧张起来,他意识到今天在劫难逃了。

果然,顾家富的脸一下变了:“刘宏业,你应该清楚,我们今天把你叫来做什么。”“不是叫我来喝酒的吗?”刘宏业不由浑身发起抖来。

“快把东西拿出来。”宁占才干瘦的身子站在他的面前,伸出一只鹰爪一样瘦长的手,“赶快拿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要什么东西。你们可别打我啊。”刘宏业的声音带着一种恐惧和哀求。

“不把东西交出来,就别想走出悦心园。”刘宏业一步一步往门口移动。他想,现在惟一的办法,是逃离这里。

“想得真美,到了我们手心里,你还想逃走。”匡兴义这么说着,抬起脚,一脚往刘宏业的腰部踢去。刘宏业只觉得腰部一阵钻心的疼痛,就趴在地上了:“你们不能打人呀。”这时,刘宏业多么希望有人突然闯进来,把他救出虎口。可是,他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的,他只有哀求道:“你们别打我。打伤了身子,就不能工作了。”“把东西拿来我们就不打你。”宁占才这时解下裤腰上的皮带,高高扬起,然后带着一阵风,嗖地一声,皮带就落在刚才匡兴义踢的那个部位。宁占才系的是真牛皮带,落在腰上,那腰就好像揭掉了一层皮,刘宏业忍不住“哎哟”一声大叫,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下来。

又是一阵风响,刘宏业的大腿侧也像是被揭掉了一层皮。紧接着,随着皮带起落的风声,刘宏业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皮肤都好像被活生生地剥掉了。他像一条蛇,一条蚯蚓,在地上不停地扭动,最后,连扭动的力气也没有了。

顾家富这时走过来,用脚踢了踢他的脑壳:“刘所长,你这是何苦呀,你将那些东西保存在那里有什么用?是想把我哥告倒,还是想把我弄进牢房?这对你刘宏业又有什么好处?想升官,想发财,这两个目的你都不可能达到呀。你那个卵样子,除了我哥给你个财税所长当,谁有官让你做。想证明你自己的清白?你清白什么,我们贪污了,你也贪污了啊。你从两个厂里借的八千块钱也全都用别的手段冲掉了。这难道不算贪污?我说,我们坐牢,也少不了你刘宏业坐牢的份。木材加工厂和石灰厂已经垮掉几年了,你把账本复印件拿出来毁掉了,不清白的事全都清白了。一本糊涂账也就不糊涂了。对你说,你给匡兴义的账本,他已经全部重做了一遍,你领钱的条也全部毁掉了。他们查现在的账本休想查出什么来。”刘宏业坐在地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复印件。”刘宏业这时已经下了决心,即使打死他,他也不能把账本的复印件交出来。交出了账本复印件,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你硬是不交的呀。”匡兴义一把揪住刘宏业的头发,将他提起来,然后在背后一个扫堂腿,就让他跪在地上了。顾家富说:“刘宏业,我告诉你,周明勇能不能整倒我哥还很难说。我哥和我都不是好惹的。如果整不倒我们,到时候我们再一个个算账,一个个收拾,包括何奔、莫胡子、全安、邓启放这些人。谁和我们作对,我们就整治谁,就让他们尝尝我顾家兄弟的厉害。我们要是被弄倒了,我们也要找几个垫背的,丁县长也别指望逃脱垫背的命运。当然,要不要你给我哥俩垫背,全看你自己。你要是把账本复印件当炮弹交给周明勇,我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包括你的老婆和孩子。你如果保持沉默,我们就相安无事。你不要以为我哥在住医院,我不经常去乡政府,你做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告诉你,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好吧,你快给我滚出去。我们走着瞧,看哪个笑到最后。”刘宏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只觉得浑身火灼一样的疼痛,连挪动脚步的力气也没有了。但他还是咬着牙,逃出了悦心园。走出了很远,大滴大滴的泪水才从眼眶里滚出来。

刘宏业的确留有木材加工厂和石灰厂财务账本的复印件。刘宏业的老家也是农村,老家的条件比苦藤河乡好不了多少。家里一直很穷。刘宏业自幼读书十分的用功,成绩一直很好。因为家里供不起他上高中、读大学,初中毕业之后,他只得考中专,争取早日参加工作。他考的是财会学校,为了盘送他读完中专,父母把房子也卖掉了,全家住在一间茅草棚子里。四年之后,他被分配到苦藤河乡政府做会计工作。在这个全县最穷的乡工作,什么外来的油水都没有。工资低不说,还总是拿不到手。那些端铁饭碗有工作的姑娘谁愿意嫁给他?连山镇那些做生意买卖的农村姑娘,也看不上他这个端铁饭碗却穷得口袋里掏不出一文钱的国家干部。父母只得借钱修了一栋木屋,在农村给儿子娶了个媳妇。这一下家里就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刘宏业省吃俭用,新衣服也不做,乡政府食堂打牙祭他连肉也舍不得吃,就更别说喝酒抽烟了。人家脚上穿的是皮鞋,他脚上穿的是黄跑鞋。乡下工作的干部每人都得有一支手电筒,晚上下村走山路以免被蛇咬。他连手电筒也舍不得买,晚上下村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像瞎子一样,一边走路,手里的棍子就不停地在地上敲打。一是为了探路,二是为了赶蛇。然而,再节约他那点工资也还不清修房子和结婚欠下的债。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老账没有还清,孩子又要上学了。